第7章

第七章

和葡萄牙隊的小組賽開門勝利顯然讓德國隊的士氣大振,畢竟啃下了這麽一塊硬骨頭後,他們的晉級形勢一片大好,剩下的對手加納和美國帶來的壓力小了太多,只要保證一勝一平就能穩穩以小組第一出線,容錯率相當高。在世界杯這種極端嚴酷的競争環境裏,這顯然不算是個過分的任務。加迪爾今天在訓練場上明顯感覺到大家的狀态比和葡萄牙比賽前要放松多了,一個個碰到球就要搞點花活,宛如梅西上身似的興奮不已,還紛紛很惡劣地去博阿滕面前搞盤帶來欺負他,氣得後衛的臉硬是成了黑紅色。問題是他們的準頭實在是很差,快樂足球的後果都是加迪爾背負的,以至于他踢得無比艱難。

“先生……”飽受折磨後加迪爾實在是忍不住了,抹掉臉上的草屑跑到了場邊:“下半場我可以換到中場位嗎?”

勒夫還沒來得及回答,正調整鞋襪的克洛澤就滿臉好奇地走了過來揉了揉他的頭發:“怎麽啦,不想和米洛一起踢球啦?”

加迪爾搖了搖頭,實在是說不出告狀的話。不過勒夫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他是受不了隊友群魔亂舞了,再加上加迪爾本來就是個多位置球員,他也沒想一直讓他待在鋒線上,所以很寬容地點點頭就答應了。這樣的話下半場的訓練賽裏克洛澤替了加迪爾的位置,格策則是被換去了對面。

這就導致加迪爾和克羅斯現在得在中場做搭檔。

這本不該是難事,他們第一次在U19國青隊裏相遇時就是這麽踢的,因為踢得太棒了,一舉踢成了冠軍,那時候報紙甚至把他們吹成雙子星。這事把格策氣得在青訓宿舍的地板上打滾,哭訴他的地位被克羅斯給搶走了,被旁邊的朋友一邊錄像一邊無良嘲笑“哈哈哈哈誰讓你補考了沒去成比賽,你這不是活該嗎”。

但是他們現在氣氛很緊張,加迪爾甚至感覺這是從國家隊集訓到現在為止他第一次和克羅斯離得這麽近,互相有了眼神接觸——盡管在下一個瞬間寬寬臉的英俊甜菜就把臉扭開了,躲他的速度像是躲最害怕的蜘蛛。加迪爾不知道克羅斯要怎麽在甚至不看他的情況下和他一起踢球,他的耳朵和後腦勺上又沒長眼睛。

事實證明再甜菜也沒法這麽變扭地踢球。加迪爾這邊明明是主力球員居多,卻上半場浪下半場亂,輸了個一塌糊塗。盡管是恢複訓練的第一天,不用太嚴肅,但是失誤頻頻到這個地步還是讓大家都吃了一驚。加迪爾和克羅斯怎麽也想不到他們倆在漫長的冷戰後第一次單獨待在一起竟然是被教練給關了辦公室:……

德足協的官員正好有急事找,勒夫就把他們兩個小“戰/犯”給暫時留在了屋裏,等會兒回來再教訓。無論是加迪爾還是克羅斯其實都沒有做過因為個人情緒而影響場上表現的事情,他們倆都覺得自己不是拿把傘幼稚鬼。這種感覺就好像是真·三好學生忽然打架抽煙被抓了寫檢讨一般別扭,不過再別扭也沒有坐在不大的房間裏、感受對方距離自己極其近的體溫和呼吸這麽糟糕。空氣裏灌滿水泥,他們在透明的沼澤裏一秒一秒地陷入窒息。加迪爾看着地板,手卻忍不住悄悄伸出來往旁邊放,可在他的指尖觸碰到對方前,克羅斯蹬地一下站了起來,背對着他走到了三米外的牆邊站着,宛如一個倔強生長的蘑菇。

勒夫推門進來時,驚愕地發現兩個小甜菜就這麽賭氣待着,一個坐在那裏抿着嘴看地板,另一個面壁摳牆,都快把牆紙摳下來一塊了,已經按出了一個坑。

他頓時感到一陣頭疼:加迪爾和克羅斯都是那種最省心的球員才對啊,怎麽會真的鬧別扭了呢?雖然大家開玩笑說他們最近不講話已經很久了,但是正因為這兩人都不是惹是生非的人,所以沒人當真。

勒夫不是溫格那種很擅長做青年心理輔導的知心派教練。作為德國人,他們也一般不在隊伍裏搞英格蘭那種gay情教育。面對這種情況,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從兩人中間穿過去坐到辦公桌後,咳了兩聲後想起來應該先了解情況:

“你們倆怎麽回事?”

克羅斯停止了摳牆,但依然緊緊地貼在屋子的這一邊,仿佛生怕靠近加迪爾似的。他僵硬地轉過來看着勒夫桌子上的鬧鐘擺件,像是要和時針比比誰先動。加迪爾也站了起來,看一眼克羅斯又低下了頭,一聲不吭。

勒夫:……

他感覺頭開始疼了,尴尬得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把已經五十歲有三孩的助教抓進來管理這倆大小夥。可他不能,他只能佯裝很自然地繼續催問:“說話啊?”

“是我……是我的錯。”加迪爾輕聲說。

克羅斯抿緊薄薄的嘴唇,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不是,他沒做錯什麽。”

勒夫都想笑了:“你們能不能和對方講話?”

答案是不能。克羅斯甚至看起來就要再次轉回去摳牆了,勒夫發誓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僵硬的脊椎和緊繃的臉。他看出了顯然加迪爾想和好、可克羅斯在躲,那這種情況就絕不能讓他們回去冷靜冷靜,那樣只會越冷矛盾越大。不說話是吧?這還不好辦?

他優哉游哉地站了起來,嘆氣道:“那你們就先在這兒待着吧。等到晚餐時候我再來看你們。”

克羅斯下意識想抗議,可他的話頭才剛出來,門就已經在兩人面前關上了。如果是巴拉克在這裏的話可能直接踹門走人了,如果是穆勒的話會溜出去玩等快到時間再回來;可加迪爾跟克羅斯都不是這種問題分子。他倆比孫悟空畫的圈裏的唐僧老實多了,已經在絕望裏默認了接受這份小小的禁閉懲罰。

加迪爾覺得實在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總不能永遠和克羅斯這麽眼睛看後背吧?遠的不說,他們現在連訓練都搞不好,那還怎麽一起比賽呢。

于是他輕輕擡起腳,站得離對方近了點,又近了點。克羅斯靠在牆上,眼睛緊緊盯着地,整個人成了拉滿的弓,加迪爾不敢碰他,怕一碰會害得他斷掉。

“Toni。”他輕輕喊克羅斯的名字。

克羅斯恨透了這樣的自己。他恨透了不知所措的自己,恨透了站在這裏只想當逃兵的自己,恨透了把事情變成現在這樣的自己。他恨自己既沒有抽身就走的果斷和自尊,也恨自己沒有放下一切當做無事發生的熱誠和卑微。看起來冰涼如霜其實就已經用掉了他所有的能量,他根本沒有辦法再進行更強烈的抵抗。

加迪爾伸出手來抱住了他。

外面的小鳥好像也不叫了,下午的太陽穿過窗戶撕割空間,塵埃在金色的光幕裏起伏,克羅斯感覺世界在旋轉,他一半陷入了烈火,另一半泡入北冰洋。熱氣和酸麻像蟲子一樣沿着血管爬滿了全身,他不知道自己在看哪裏,他不知道自己是站着還是倒着,他不知道他的手在哪裏,腳又在哪裏,他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麽樣子。操,操,真是操。加迪爾在抱他,加迪爾在抱他。手穿過了他的肋下環在腰旁邊,結結實實的擁抱。

他不想再一次沒出息地哭,克羅斯克制住眼淚,盡管他還是眼圈紅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無法訴說的內心情感海嘯實在是要把他折磨瘋了,他不想崩潰,加迪爾才不會明白為什麽他這麽情緒化。他不會明白強烈的冷戰從何而來,也不會明白為什麽一個擁抱就能讓他發抖落淚。加迪爾什麽都不明白。克羅斯也希望他不要明白,否則他一定會感到太累和太厭倦。可是在有些時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些時候,他又是那麽地希望他能明白。

“理理我,好不好?”加迪爾輕聲嘟哝,把頭放到了克羅斯的肩膀上。親密無間,就像他們曾經那樣。

“……”克羅斯不知道說什麽,只低低地在鼻腔裏嗯了點聲音作為含糊的回應。

加迪爾更緊地擁抱了他。語言在此時顯然不如肢體接觸有力,他們都能感受到所有的裂縫和沒有說出口的怨憤在此時都融化在了體溫和心跳裏。時隔一個多月他們終于有了雙方都不逃避的眼神接觸,金色的睫毛和金色的睫毛相觸,吻來得莫名其妙、突兀至極而又再自然不過,克羅斯一開始只是僵硬地偏着頭任由加迪爾親他,在這個吻竟然出奇地認真、生澀而漫長時終于忍不住了,用力地握住他的腰把他抵到了牆上,像只金毛小獅子一樣狂熱地撕咬親吻、恨不得把彼此的肋骨都壓斷,兩人貼得比被水打濕後黏在一起的兩張A4紙還要緊。

“我好想你。”克羅斯悲痛無望地整個靈魂都在親吻中嘆息:“我好想你。”

加迪爾明顯感覺要喘不上氣了,費力地張開手指撐着克羅斯的胸膛,試圖隔絕出一片能呼吸的空間:“呼……Toni……唔……”

他沒有成功。現在這種情況就是一段柴被丢進了火堆,顯然起不到滅火的效果。親吻開始變得脫軌,剛剛被克羅斯凝視許久的鬧鐘非常可憐地被扔進了沙發,一起的還有許多重重的本冊,它們在落進海綿時發出了爹打兒子一樣的沉重聲響。電腦顯示屏被推到了桌角面壁,也許是因為它還是個出廠不久的青少年電子産品,不該看桌上的畫面。從吻開始往脖子上落時顯然就越軌了,讓克羅斯懸崖勒馬的是疼痛——加迪爾抓住了他的頭發,然後用力地扯了扯。

他沉默着大口喘氣,脊背弓着,撐在棕色桃花木上的手青筋鼓起,不甘心地空空用力,什麽都抓不住,只留下淺淺的水汽,轉瞬即散。加迪爾捂着嘴巴坐了起來、整理衣服。克羅斯只能順着他站起來,但卻依然忍不住貼着,自我欺騙坐在桌子上的人還在他懷裏。

“我們不能這樣。”加迪爾輕聲說:“我和Marco已經在一起了。”

克羅斯感覺內心有一萬座火山在噴發,或者一千條毒蛇一起嘶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完全走調了,讓他自己都感到陌生:“是你先親我的!”

“我錯了。”加迪爾苦惱地皺起眉頭:“我不該這樣。”

“不該怎麽樣?不該把嘴唇貼到不喜歡的人身上?”克羅斯忍不住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也強迫自己看進加迪爾仿佛無機體一樣的眼睛裏:“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想跟你和好,Toni。”加迪爾沒有掙紮,背光下,他的眼睛顯得更透明了,空無一物,純澈無暇。他很安靜地在他的掌心裏回答:“我想讓你和我說話。”

克羅斯感覺整片太平洋都倒灌進他的肺裏。他蒼白着臉松開手,感覺五髒六腑都在劇痛:“……不要這樣羞辱我。”

他開始覺得自己的嘴唇上沾染的不是對方柔軟的唾液,而是毒藥。加迪爾太擅長讓人變得卑微了,熱烈的吻在他的世界裏也只是哄人的工具,如此高高在上的妥協,如此擅長把別人的愛踩到塵土裏去。這一切都太讓人無法忍受,他像個舉起刀淩遲自己的劊子手一樣發問:“你就這麽愛Marco是嗎?為什麽?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如果你喜歡他,又為什麽要管我?天啊,加迪爾,天啊,你要把我折磨瘋了——”

加迪爾沉默了一會兒。但他極少撒謊,所以依然實話實說了:“我們不是……在一起只是,只是因為他想要。”

沒有聽到預想中的“愛”,讓克羅斯原本等待宣判死刑的心忽然懸停住了。他近乎迷茫地來來回回咀嚼了一會兒這個簡單到極致的短句,後背上甚至因此忽然滲出細細的汗。

“……你說過喜歡他,當着他和我的面說過的。”

“像朋友一樣喜歡,像喜歡你一樣喜歡。”加迪爾露出了倦怠的神情:“我只是想讓Marco開心點。他已經失去夠多了,不應該再聽到我的拒絕。”

“這就不是犯錯了嗎?”

“是。我沒什麽好說的。都是我的錯。”加迪爾輕聲說着,擡起手來放到克羅斯的臉上,很珍愛地摸了摸他滾燙的皮膚:“你願意原諒我嗎,Toni?”

“加迪爾,你現在應該擔心我告訴Marco實話。”克羅斯帶着說不清的緊張看着他,不想錯過加迪爾臉上的任何表情。

“你不會的,你也不想他再受罪了。”

克羅斯知道他是對的。即使加迪爾赤裸裸地把拆散他們的機會擺在他面前,他也不可能去做這樣的事情。加迪爾太了解他,以至于可以這麽坦然地在呼吸間平淡地略過他的羞澀、試探和患得患失。挫敗感又湧上了心頭,情緒太過矛盾,他确切地感受到自己正被加迪爾愛着,也正不被愛着。兩種感覺都那麽真實,以至于無論相信那一邊都是對心髒的撕裂。

“但你還是錯了,應該得到懲罰。”他忍不住憤怒和委屈說。

加迪爾歪了歪腦袋,手指溫柔地摩挲着剛剛扯的那片頭皮,像是一種安撫和道歉:“好。”

克羅斯不知道該如何懲罰,畢竟加迪爾的犯錯和欺瞞都是在自我犧牲,是為了羅伊斯。他現在能站在這裏冠冕堂皇地指責他,不過是因為對方在意他,把他放在和羅伊斯平等的位置上,允許他因為知道了這份破格交往的“偏心”而發出抗議。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裏都沒有絕對公正的裁判站在兩人中間吹哨,彌補是很主觀的概念,在這種膝蓋貼着大腿、鼻子快碰到鼻子的語境裏還冒出了詭異的旖旎香豔。克羅斯在一瞬間失去了呼吸,然後又重重地落回地面。他看着加迪爾,要求他用一個錯誤來彌補另一個,用偏愛來抵消偏愛,用越軌掩蓋越軌。

既然他不想讓羅伊斯知道戀情只是一場騙局,那就來和他出/軌吧。

“到你們分手前,我們要一直都可以接吻。”

克羅斯輕聲說着,正大光明地慢慢貼近了加迪爾。他沒有得到拒絕,加迪爾只是垂下了濕漉漉的睫毛,像座美麗的、悲傷的神像。克羅斯在一瞬間就心軟了,想要停下來抱着加迪爾道歉,不再這麽欺負他。可想到羅伊斯,他又重新生氣起來,于是選擇了繼續。

“你們還做了別的什麽?”他把小美人牢牢按在桌子和胳膊中間,一邊親他的耳朵一邊啞着聲音問。

加迪爾皺起眉頭說沒有,克羅斯咬了一口他的嘴唇。在吃痛的吸氣中,看起來冰清玉潔的處子美人不情不願地說了實話,因為羞恥而臉龐一陣陣發燙:

“……走之前,有過一次用手……”

“他怎麽可以這樣……”克羅斯喘息着細細親吻加迪爾雪白的、無暇的手指,光是想到羅伊斯竟然用這樣的手做那種事,渾身上下就仿佛流淌着剛噴發的岩漿:“那我也要。”

勒夫回來的時候愉快地發現兩個小甜菜已經和好了,好像哭過打過了似的,都眼圈紅紅的,衣服也有點亂,克羅斯的手上好像還多了個牙印。但兩人總算是能不背對着對方了,正站在一起乖乖地收拾東西,把他的辦公桌重擺了一遍,弄得整潔又漂亮。

哎,這樣就對了嘛!年輕兄弟能有多大仇嘛!特別是加迪爾這樣的,誰能和他鬧什麽矛盾啊!克羅斯到底還是懂事的。

主教練大感欣慰,說了兩句要他們不準再鬧,要好好相處的話,揮揮手趕緊把人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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