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這天晚上很多人都沒太睡好。穆勒在夢裏夢見了一條河,加迪爾和克羅斯手牽着手站在那一邊,他站在這一邊,蹦蹦跳跳地沖着對岸揮手,但是他們倆好像都聽不見,完全不理他。胡梅爾斯在半睡半醒間不知道第多少次回到那個陰暗狹窄的小房間裏,跪在加迪爾的面前,不是親吻對方,而是把頭埋在他的膝蓋上哭泣,像一條嗚咽的狗。克羅斯夢到了第一次見到加迪爾的時候,他推開酒店房間的門,對方站起來,像個漂亮又脆弱的小女孩,一半側臉被陽光照成暖金色,睫毛也透亮的。

他夢到自己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和加迪爾中間隔着光柱,隔着空氣中安靜漂浮的灰塵,隔着時間和十幾歲的少男心事。他知道自己還是會走過去的,每一次都是。

加迪爾夢見了修道院,他夢見自己站在院長奶奶的門前緊張到牙冠打顫。她從來不會惡意傷害他,但是對他的管束從來都是很嚴肅的,于是加迪爾就越發會為自己的錯誤感到極致的羞愧。他知道自己能平安長大、接受教育,都是因為院長的好心,所以就更加不願意做個不知道感恩和回報的壞孩子。他還記得自己還沒上小學時總是很想和修女們親近,想要坐在她們的膝蓋上或者抱抱她們,得到一個晚安吻……但他從來沒有嚷嚷出這樣的心願,總是仰着頭看着她們安靜肅穆地走過。

他站在門前,不需要推開,也在被訓誡。于是他忽然跪在了禮堂裏,陽光從穹頂上的彩窗裏靜谧而黯淡地灑下來,落在他膝蓋前的地面上。加迪爾在夢裏閉上眼睛蜷縮起來,懇求天父撫摸他的頭發。

諾伊爾的夢大概是最簡單和舒服的一個,他單純夢到自己在和加迪爾*,加迪爾像下午一樣哭了,非常動人的模樣,他當時就很想*他。愛是太煩人的課題,他并不打算叨擾自己的心。

也有人在他人的睡夢中正在打架般地do。波多爾斯基騎在施魏因施泰格身上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在留下明顯的傷痕前松開了手。但是他的施虐并不會在這裏就結束,他們倆都對此心知肚明。

高大的德國男人被他掐地面色通紅、咳得停不下來,帶着健壯的肌肉都在發抖。他比波多爾斯基高大強壯許多,現在卻躺在這裏無力反抗,像一頭畏懼人類的野獸。波多爾斯基垂着睫毛充滿諷刺地撫摸他的臉:“多漂亮啊,真像個蕩*……真應該讓加迪爾看看你現在這樣子,看看他的Schweini在/床/上還是不是那麽開朗的大哥哥……”

“別。”施魏因施泰格無力地去擋他的手機:“求你了,別……”

“噓。”波多爾斯基把手指豎在嘴巴前:“我不喜歡你說話。”

幸好夜晚發生的事情就總是留在夜晚裏,新的一天到來,太陽照常升起,金色的陽光把每個人都喚醒,照亮他們年輕的頭發和眼睛,一切都顯得那麽健康明亮。在教練等年長者看來,球員們都是腦子空空的可愛小夥子,就連克洛澤這樣歲數大點的也還是相對單純好相處的。很多工作人員看他們的眼神都很慈愛,像是在看一群嘻嘻哈哈的高中生。

可是真正的高中生大概是不會有這些複雜隐晦的思緒的吧。

昨天加迪爾和克羅斯的吵架風波當然被上級捕捉了,勒夫早餐時候還在和人開玩笑:“怎麽這兩個懂事的湊在一起反而天天鬧事。”

助理教練打趣:“他倆比小情侶還能鬧,笑死人了。我們都不想管,你今天勸一百句也沒用,明天人家自己和好了,又親親熱熱的。”

飯桌上一片哄笑。和教練們松散的氛圍不一樣,球員們的餐桌上就有點在陽光下勾心鬥角的意思。大夥看起來很若無其事,實際上都在偷偷看加迪爾。他看起來挺好的,除了眼皮稍微有點紅以外,整個人都很漂亮,金發梳得一絲不茍,精巧地搭在耳朵後面,坐在那裏就像是自帶柔光濾鏡似的。

他看起來這麽好,大家就反而更擔心他其實不好了。要說他這個年紀,像昨天那樣忍不住哭哭啼啼抹眼淚才對呢,像這麽老成端莊的樣子,大夥總要忘記這是隊裏的老幺小寶貝。格策就比他大了兩三個月,看起來反而像小了五歲一樣沒腦子,真不知道這倆人從小在一起是怎麽長的。

本德弟弟就恨不得挂在加迪爾身上噓寒問暖,恨不得能把他問出內心的傷痛哭起來,抱懷裏哄才好呢。他和克羅斯是一棟宿舍的,昨天一整天沒給對方好臉色看,一整個就是“你可真是個混蛋,我可真讨厭你”的大動作,舍長施魏因施泰格勸了他兩句都不管用。本德哥哥當然沒有他這麽盲目,看着弟弟單方面為了加迪爾生氣,他只想深深地嘆氣:

弟啊!他們吵架了也輪不到你什麽事啊!

本德哥哥非常清楚,能把加迪爾這種冷心冷肺體面人給弄哭了,恰恰不是克羅斯太混蛋,而是他對加迪爾來說很重要,是個很好的人。現在他在這裏說克羅斯壞話,那不是反而讓加迪爾不喜歡嘛!但是這種事實告訴弟弟也太殘酷了,他不是很敢聊這個話題,生怕本德弟弟一蹦三尺高:“你你你你說什麽呀哥!我又沒有喜歡加迪爾,我才不是這個意思……”

但是眼看着弟弟犯傻獻殷勤還是挺牙疼的。他不得不走過去往他的腦袋上拍了一巴掌,解救犯難的加迪爾和自挖坑的蠢弟弟。

“他瞎說呢。”本德哥哥硬着頭皮撒謊:“他沒欺負Toni,就是裝的。”

被他捂住嘴的本德弟弟:“嗚嗚嗚哇嗚嗚……(哥你放屁!!!)”

加迪爾松了口氣:“太好了,Toni又沒做錯什麽,別和他生氣……”

他說到一半才想起來拉姆昨天的教導,想把話頭吞回去,又來不及,只能是欲言又止似的住了嘴。克羅斯和他坐在餐廳的對角線兩頭,像是真的在踐行自己昨天的氣話“加迪爾不想看見我,那我就不要讓他看見了”。

加迪爾又開始覺得鼻子裏酸酸的。當然不至于掉眼淚,但還是覺得酸酸的。在接下來的好幾天裏,都沒有人敢造次煩他,大家大概都知道這一會兒加迪爾沒心情很別人玩。在這種氛圍的襯托裏,克羅斯就顯得格外複雜,大夥又有點嫉妒他,又有點供着他,生怕把他弄壞了讓加迪爾更傷心。第一場淘汰賽的風暴也讓隊內的“小事”顯得不再要緊。畢竟球員就像動物,比賽猶如狩獵,競争的天性能讓他們在踢球時短暫地把所有東西都徹底遺忘,管你是父母還是兄弟姐妹還是男女朋友又或者白月光隊友,通通沒有眼裏的球要緊。沒有這種狩獵本能的家夥會不斷地在綠茵場上被飛速淘汰掉,宛如大自然裏斷了牙的狼。

只有中場和終場的哨聲響起,比賽暫時或徹底結束時,那些屬于人性的愛恨情仇,痛與樂,悲與苦,仿佛才會忽然從心髒裏冒出來,混合着球場裏炫目的燈光與場邊觀衆的聲浪,讓一切變得像電影慢鏡頭。很多人會說人不是活幾十年幾百個月,而是只活那麽幾個瞬間。對于球員來說,他們的人生就是無數個在球場上的瞬間組成的,比賽中的日子才會被聚光燈照亮,才會刻骨銘心。有些進球、有些防守、有些撲救、有些失敗和有些勝利,會像混剪視頻裏的精華鏡頭一樣,無數次回蕩在他們對自我的感知裏。

德國隊贏了,又一次全隊一起手拉着手走向觀衆席,謝幕般感謝他們長途跋涉來到這裏。加迪爾不知不覺就站在了拉姆和克洛澤中間,被他們倆一邊握着一只手帶着走來走去。場邊的大屏幕定格在1:0上,全場唯一的進球者——替補球員許爾勒傻笑的大臉清晰地盛在屏幕裏,像全世界傳遞着他的喜悅。漫長的九十分鐘裏,阿爾及利亞人拼搏的意志和有力的球風讓整個世界都為之動容,也把奪冠大熱德國隊逼入了絕境。八十五分鐘時那個本該可以結束比賽的失敗定位球更是讓場邊的球迷心态崩潰,主帥勒夫氣得臉都白了,直接捂住了雙眼不敢直視。然而也許天佑德國,他們并沒有因為浪費機會而被懲罰,反而在加時賽剛開始就奇跡般撕破了鋼筋鐵骨防線打入這救命的一球。豐厚的板凳在第一場淘汰賽裏就發揮了優勢,替補奇兵的故事又一次在世界杯的舞臺上上演,讓所有人都為之欣喜若狂。

加迪爾也很開心,但一百二十分鐘的極度勞累讓他的腳踝都在發顫,緊繃的頭腦剛開始慢慢放松,裏面像是一切都被攪和成了一團漿糊。他倒是還在回憶剛剛的定位球,或者說被大腦帶回到幾十分鐘前。整場比賽裏他和克羅斯都保持着一種緊繃的密切合作,非常怪異的是鬧脾氣的時候他們仿佛反而更加心有靈犀,很多時候連眼神溝通都不需要,加迪爾也明白對方想做什麽。到定位球的時候才是他們整場比賽裏第一次離彼此這麽近,一起低着頭看着球。克羅斯輕輕地把球踢給加迪爾,意思是讓給他來罰。加迪爾的任意球踢得是比他好一點點,不過也只有一點點。這個位置他們倆來罰都差不多,只是克羅斯從不和他搶什麽機會。

加迪爾踩着球,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捂着嘴的穆勒摟住了肩膀。

“嘿。”穆勒急切而小聲地招呼周圍幾個人圍過來:“我們應該試試那招……我們練得夠好了。”

雖然從事後來看,他們蠢到可能再過三十年都會被送上搞笑足球集錦,但是在那一刻,幾個人非常破釜沉舟、十分嚴肅地認為他們是在做一件宛如倒數讀秒二十下時孤身走暗巷拯救球隊于水火中的那種極具使命感的事情,換句話來說他們真的沒有意識到自己看起來會十分滑稽。穆勒擺好了陣型,阿爾及利亞拼人牆的球員們和所有線上線下的觀衆臉上都浮現出了巨大的迷茫:你們玩什麽花裏胡哨的呢?

加迪爾可能是唯一一個感覺到了如果罰不進去的話事情會變得多麽糟糕的人,但他從來不是膽怯分子,這種時候很多想也沒用,很勇敢地就越過人牆思考角度準備上了。結果克羅斯的手伸了過來,悄無聲息地和他換了站位。

他又改主意了,還是打算自己來罰。

理所當然的,丢臉的那個人也成了他。他知道加迪爾不會在乎這一切的,罰進去了不會在乎別人的歡呼和稱贊,罰丢了也不怕批評和嘲笑,但是他不想要加迪爾面對這一切。他不是後悔了,想要出風頭、搶功勞,他是害怕如果結果不好,一分鐘後将要面對一個格外難堪和滑稽失敗的人是加迪爾。克羅斯在拜仁經歷過一次這樣的困境,他不想讓加迪爾也陷入同樣的事情裏,一點點都不想。

但是這些念頭并不清晰,在那個瞬間,他就只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這讓他現在看起來有點像小醜,克羅斯知道這一點,于是反而越發感到一種苦澀的安心來。

現在被牽着手走來走去的加迪爾還感覺自己的胳膊上殘留着克羅斯當時掌心的溫度。他在一瞬間依稀感受到了內心深處巨大的晃動是什麽,那份動搖在說“你好懦弱”。但是下一秒這種自我感知就被打斷了。隊友們在慶祝,走過來擁抱和親吻他的側臉,加迪爾迷茫地環住他們的脖子,把冰涼的唇瓣落在無數發燙的肌膚上。棕的黑的金的碎發掃過他的脖頸,小心翼翼的借機親吻也是。

克羅斯沒有來擁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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