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加迪爾今天早上照鏡子時發現自己的眼角壓出了一點點痕跡。他們睡的枕頭是印花織布裏面放着某種植物種子的,大概是某種為了配合酒店主題的設計。枕頭舒服倒是舒服,漂亮也很漂亮,還帶着一點淡淡的香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很容易把臉上弄出印子來。他對着鏡子側了側臉,感覺這塊紅印子像是一朵小魚卡在了那裏,忍不住被自己的想象逗得笑了一下。鏡面裏的臉頓頓時綻放出無與倫比的光彩來,晃眼到讓加迪爾本人都愣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收斂了嘴角,過了兩秒後卻又刻意再笑了一遍。
好漂亮。
他以前從來沒産生過這種情緒,畢竟他以前甚至有點害怕過于仔細地打量自己,像是越看越陌生似的。加迪爾平常關注的都是泡沫擦幹淨了嗎這種問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仔細打量自己像寶石一樣的眼睛。加迪爾已經不再那麽害羞和抵觸了——他沒有得意,也沒有羞恥,只是很清楚明白地想着,別人大概會很喜歡他這麽笑。
于是他又練了幾遍,直到記住這種眼睛溫柔發力的感覺。
淘汰賽兩天後就要再度打響了。兩天內四場比賽将決出進入半決賽的四支隊伍,德國隊的對手是踉踉跄跄晉級的法國隊,和他們同天比賽的是東道主巴西,巴西的對手是哥倫比亞。第二天的兩場對決名單則是阿根廷與比利時,荷蘭與哥斯達黎加。賽事迫近,隊內的氣氛就又變得緊張與興奮起來,今天的訓練量也終于恢複到了正常水平。在球場上,在分兩隊模拟對抗的過程中,球員們的注意力被再度喚醒,開始找回比賽時的感覺。相當不适應這種激烈感的竟然是上場比賽才進了一球的許爾勒。因為他那神來一腳,主帥勒夫倒是燃燒起了“這小子沒準又是個世界杯裏爆種的……”這樣的一番希望,于是在訓練裏對他的要求一下子提高了太多。
許爾勒懵了,撓着頭,對主教練忽然的器重感到不适應,很耿直地問他:“我就玩了兩天,怎麽忽然不會踢球了。”
勒夫的夢想飛速破滅。
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加迪爾這樣的球員。他自然是不用人操心的,從來都是乖寶寶模板。贏了球他也不會飄,輸了球他也不會氣餒,訓練認認真真全神貫注,在情緒和狀态往往波動比較大的隊友們中間完全是清流一道,讓教練們看了就會露出慈愛的笑。讓人比較意外的是今天胡梅爾斯的狀态也異常好,仿佛一夜之間煥發生機了似的。倒不是說他之前不好的意思……只是今天有點好過頭,靈敏到讓人感覺他轉身都變快了。
“奇了怪了。”穆勒被他防到心煩,輸了球後納悶地在地上翻了幾圈後坐起來,揪了一把小草朝人扔過去:“你在夢裏吃興/奮/劑啦?”
大夥哄笑。加迪爾抱着球也在笑,他和胡梅爾斯是一邊的,親親熱熱地套着一個顏色的馬甲站在一起,看得穆勒腦子一抽——昨天不會真的是他倆提前跑回來的吧?
好你個……這下他是真的有點來氣了,面子上卻反而笑了起來,小草也不扔了,爬起來攬住加迪爾的肩膀撒嬌:“等會兒跑個圈今天就結束了,我們多練一會兒點球好不好?”
胡梅爾斯環起胳膊看着穆勒:“帶我一個?”
“你急什麽啊馬茨,真要踢點的話曼努埃爾上了都輪不到你。”穆勒懶洋洋地把身體重心靠在加迪爾身上,臉貼着對方的金發,微笑着看向胡梅爾斯:“今天早點回去歇歇吧啊。”
胡梅爾斯卻沒有搭腔,而是把視線挪到了加迪爾臉上。金發小美人像是對這會兒怪怪的氣氛無知無覺似的,很是縱容地任由穆勒靠着,笑着看着他溫柔地說:“晚飯見。”
他沒有問詢,而是直接做了決定,而且這個決定裏沒有他,胡梅爾斯本來應該傷心的。但加迪爾在沖着他笑,笑得和平時都好不一樣……他感覺這像是對方在若無其事地假裝他們依然是普通的關系,但卻又在這種小細節上向他釋放愛意似的,不由得什麽氣都沒有了。
“晚飯見。”他也微微笑了起來,眼神專注地看着加迪爾,走過來把手伸進穆勒的胳膊裏強行隔開了他,摸了摸加迪爾的後脖頸。穆勒目瞪口呆:“喂,我還在啊!你把我當空氣嗎?”
胡梅爾斯假裝沒聽見,潇灑地走開了。
穆勒轉過來抱了抱加迪爾,扶着他的肩膀,表情變成了可愛的委屈樣,像是在告狀似的說:“他把我當空氣。”
“哪有你這麽吵的空氣啊。”路過的施魏因施泰格大笑吐槽。
“寶貝——”跟在他後面的波多爾斯基也路過,順手摸了一下加迪爾的臉,在對方轉過來看着他時笑着歪了歪頭,手在臉頰邊比劃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嘴型是:“晚上。”
“你好忙。”穆勒開玩笑着把加迪爾的臉扭回來,不讓他看別人。然後克羅斯就也經過了他們,一把握住了加迪爾的手把他往外拽:“快走了,教練在吹哨子,馬上開始跑了。”
“都說了我不是空氣——”穆勒嚷嚷着拔腿跟上,他跑得實在是飛快,很快就沖到了加迪爾旁邊,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試圖把他抓走。他和克羅斯沉默地邊跑邊進行了一場幼稚的拉鋸戰,場邊的攝影師興高采烈地抓到了這個鏡頭,甚至給他們的手來了段特寫,笑得差點沒打鳴。在加迪爾被兩個人一分為二之前主帥勒夫拯救了他,他站在場邊怒罵:“你們倆幹什麽呢?”
穆勒下意識松了手以示無辜,克羅斯猶豫了一下,剛想放開呢,就發現穆勒已經松了。
那沒事了。
他反而順理成章地把加迪爾的手握得更緊了點。穆勒直呼他耍賴,沒等兩人把這場幼稚的拌嘴喜劇鬧大,拉姆就解決了這不安分的三個人,方法十分簡單粗暴,站在那裏一邊拉腿一邊氣定神閑地叫加迪爾和他一起站在前排跑。
加迪爾乖乖聽話。隊長的威信沒有人敢挑釁,而且這确實很公平,穆勒不再嚷了,克羅斯則是一言不發地老實去了隊伍裏。拉姆原本以為加迪爾會低着頭逃避這種“耽誤了大家時間被隊長揪到前面來”微妙的尴尬瞬間,萬萬沒想到對方大大方方地站在他身邊,對他飛快地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
被這份笑晃到的拉姆下意識移開了視線,然後又強迫自己鎮定自若地移了回來。就這麽開心嗎?為什麽?被那兩個人煩大發了?
還是就是想要和我在一起呢。
這麽想大概是有點自戀,但是拉姆覺得誰被加迪爾這麽笑着看都會合理地産生這種誤會的。幸好跑步開始了,把他從這份迷思中拯救了出來。拉姆聽着旁邊加迪爾的呼吸和腳步,不動聲色地調整着節奏。雖說跑步訓練沒有硬性圈速規定,差不多就行了,不過大夥都習慣了按照拉姆的節奏來跑,他的總是最合适的。結果今天訓練量大,他還帶得比平時快,後面人難免大呼小叫嚷嚷着累,然而隊長本人卻不為所動。直到最後兩公裏加迪爾有點喘不上氣了,他才不動聲色地慢慢放緩了速度。
訓練結束後一群人在地上苦哈哈地躺成了一圈,加迪爾倒是難得地感覺還挺好的,他在集體跑步裏還從來沒這麽舒服過,完全不用遷就別人的速率,仿佛是自己一個人在做體能訓練似的。感覺特別累的可能是克洛澤,他熱得訓練服都脫了,灰色運動背心粘在身上,領口濕了一大片,懶洋洋地坐在唯一的大椅子裏喝水。頭發也黏在額頭上,難得不是梳得板板正正的樣子,這讓他看着倒是年輕了幾歲。其實他這樣的年紀,現在又是踢替補,早就不必這麽拼,可是誰也不能低估一顆冠軍的心……克洛澤想要跟上年輕人的訓練量,沒有人會說他做不到。
他确實也做到了。
感覺很好的加迪爾十分乖巧地給他遞了水和毛巾。克洛澤懶洋洋地接了過來,随意把椅子旁小桌子上的幾份文件和一個哨子掃了下去,讓加迪爾坐。小美人泛着粉紅的膝蓋于是晃到了他眼睛邊,讓他把視線往上擡了擡,可脖子還是粉紅的,耳朵也是,臉更……最後他只好看着加迪爾額頭的碎發問:“等會兒要幹什麽?”
他剛剛看到波多爾斯基和他搭話來着,十分不想要加迪爾這種乖寶寶摻和到那兩人的事裏去,打算攪和攪和。
加迪爾卻以為他在問訓練後晚飯前這段時間,于是老老實實地回答:“要和托馬斯一起練點球。”
克洛澤的眉毛剛放下去,就又挑了起來。老實說,他對隊伍裏年輕人的态度就是覺得他們都很不靠譜,加迪爾最好除了公事往來誰都不要親近——只不過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從來不做讨厭的大人提這種讨厭的話。誰不是十幾二十歲過來的,年輕男人心裏在想什麽花裏胡哨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再清楚不過了,問題在于加迪爾沒有這些心思,所以這是一種很糟糕的失衡,無論對他本人還是對別人來說都不是好事。
年紀最小,這麽漂亮還總是這麽無知無覺的,讓他總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擔心。原本他勉強能放心和喜歡的大概是克羅斯,克羅斯的品格是他最有信心的一個。問題在于克羅斯和加迪爾總是鬧別扭,上次甚至還把加迪爾弄哭了,所以現在克洛澤也不再覺得他倆在一起非常棒了。
穆勒想把加迪爾單獨留下來幹嘛呢?
“是嗎?練練是好事。”克洛澤心裏轉過這些事情,面上卻完全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很自然地笑了笑,伸出寬大的手掌來拍了拍加迪爾的大腿:“那我也留一下好了。”
柔軟的手感讓他非常不自在地一下子又縮了回去,舉起杯子來喝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