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在接下來的一天一夜裏,拉姆陷入了很漫長的思索。
雖然說一直都清楚加迪爾不是什麽任人擺弄的小白花,但加迪爾從不擺弄別人,這可是實實在在的——他根本不想和他人有太多的牽扯嘛。然而現在偏偏是他被加迪爾擺弄了,盡管還沒有嚴重到“玩弄”這個地步,連欺騙感情都算不上,因為加迪爾也沒說喜歡他,可拉姆還是感覺十分棘手。
棘手的地方在于他投降得太快……加迪爾太輕而易舉地就從他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拉姆并不清楚他具體是想要什麽,親吻?喜愛?還是僅僅是某種打破常規的快樂和征服欲?一些故意越軌的叛逆?也許都有可能,也許都不是。他不明白加迪爾心裏在想什麽,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發生這麽大的變化,這是他最苦惱的事情。如果加迪爾連他都能輕而易舉拿捏的話,那會和別人幹什麽事真是不能細想。
這可太糟糕了。
拉姆現在搞不清現在自己在加迪爾面前應該表現得容易點還是難辦點。如果加迪爾是想要克服挑戰呢,那他這麽輕而易舉地就上鈎,未免顯得太沒樂趣。可如果加迪爾是想要一個聰明人來親熱,膩煩了那什麽三天兩頭鬧脾氣的克羅斯或詭計多端的穆勒,那他再變得和他們一樣玩心眼,豈不是把人越推越遠。
沒幾天就是下一輪淘汰賽了,拉姆都佩服自己兩邊大腦像是可以雙系統運轉完全不打架似的。他一邊無比正常地生活着,上對接教練管理層,下領導全隊球員,在球場上表現依然十分穩健,還能若無其事地和人談笑風生,然而另一邊額外加載的“他到底怎麽回事”思考程序一刻也沒停過。拉姆倒是沒有埋怨加迪爾給自己帶來的苦惱,和他這麽苦惱時對方卻像是無事發生般的不公平。被打敗的人總是要辛苦一點的,拉姆不打算責備自己,也不打算責備加迪爾。
加迪爾倒是真的什麽都沒想。昨天晚上和拉姆的事情更像是一種即興的抒發,換個人來也一樣,總之幹了離經叛道、十分越軌的壞事後他感覺內心終于平靜了,晚上難得睡得非常非常好。良好的睡眠讓他今天精神煥發,定位球訓練裏他一口氣站在八個不一樣的定位點踢進了八個,每一個都準準落入球門的左上死角,搞得守門的諾伊爾趴在地上捶草坪踢腿。耐力訓練是不用說的,他一向表現很好。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狀态還沒調整好的格策,被助教差點沒罵死,還是加迪爾拉着他的手他才勉強保持速度跑掉了最後一公裏。今天是無球基礎訓練居多,有球訓練也沒有上pvp對抗,只是特意練了定位球(勒夫還在對上一場比賽裏他們的奇葩創作耿耿于懷),最後以常規的帶球繞杆變速跑結束了。
比起大前天的休息,前天的半日訓練和昨天的正常訓練,作為下一場比賽前最後的訓練,今天的訓練強度顯然是加碼到了一個高峰值,球員們都忍不住有點抱怨休息休出來的那種閑适放松勁頭都沒了,他們被日課搞得好緊張。教練組不為所動,只把這當好消息來聽,誰讓他們第一輪淘汰賽踢得遲呢,休息的時間實在是很短。後天就是八進四的比賽了,小夥子們感覺焦慮是應該的。
也得虧他們這場比賽是在裏約熱內盧的馬拉卡納體育場踢,離基地相對近一點,不用明天早早就坐飛機出發,好歹省去了一些舟車勞頓的苦楚,還可以多一天的時間好好上上戰術課,再次仔細地在賽前給球員們分析一下對手的情況。他們的對手法國隊就沒這個運氣了,這又是他們的一大利好。
盡管法國隊本屆世界杯以來的表現看起來依然磕磕絆絆,但是經歷了上一屆的陣痛,從不缺人的法國隊開始擺脫青黃不接的困境了。考慮到他們鋒線上的三位明星擺在那裏,無論吉魯還是本澤馬又或是格裏茲曼,顯然都不是什麽無名小卒,德尚會放出4-3-3的陣型幾乎是不用推想也能知道的事。到目前為止這位法國名宿教練是一點煙霧彈也不放,紮實的陣容擺出來,邊路有速度,中間有支點,中場有相當靈活的空間,博格巴和瓦爾布埃納兩位狀态出色的球員已經不是第一次上演好戲,且看對手如何應對吧。盡管戰術明牌,法國隊相當堅實的踢法依然向德國隊提出了巨大的考驗。勒夫只感慨幸好裏貝裏無緣大賽,法國隊很多小将經驗也不足還拔不上來,否則如果是四年後再面對德尚的隊伍,難度可就太大了。
他站在白板前寫寫畫畫,和助教們再次讨論、确定明天要講的細節。
随着一整天的訓練結束,美麗的夕陽光線中,後天就要踢法國隊的事實忽然變得無比接近。但這是因為這種接近,晚餐時大家反而刻意不去議論對手,而只是講別的隊伍。加迪爾一邊低頭戳雞胸肉一邊聽本德兄弟争論巴西隊裏到底是卡卡更難防還是內馬爾更難防,一個說卡卡難防什麽,歲數都大了跑不動了,另一個說內馬爾難防什麽,給他一腳專治花裏胡哨(哥哥:那你不吃牌?說的這什麽鬼話!)。他倆宛如一對幼稚的舉着FIFA卡片比數值的小男孩,連平時很可靠的本德哥哥也幼稚氣十足,搞得他沒忍住笑了起來。
這一笑就讓人誤會了,格策探過頭來看他盤子:“你在玩什麽,雞胸肉?天啊寶貝,你以前從來不玩食物的,你忽然發現你應該彌補自己七八歲時候沒有在食堂裏扔豆子、給牛排戳呼吸孔的遺憾了嗎?”
一邊說着,一邊他還很殷勤地拽過自己的盤子,從裏面叉了一塊肉作為贊助:“我的也給你玩。”
加迪爾被他逗得笑出聲了:“馬裏奧——”
得虧戈麥斯不在這裏,不然他一定又會茫然無措地回頭,然後抱怨加迪爾沒有一次喊馬裏奧是找他的。格策得意地笑了起來,擠在加迪爾胳膊旁邊看他的盤子:“你是不是不喜歡吃這個雞胸肉?我去幫你拿別的來。”
“別。”加迪爾下意識地拒絕,因為他從來不挑食的。但是剛拒絕完他又遲疑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是不喜歡吃的,最起碼剛剛把肉放進嘴裏時他的大腦沒有發出任何欣賞的反饋。可是他真的有喜歡吃的東西或讨厭吃的東西嗎?換一個口味和換一種肉他真的能分清它們是不是比盤子裏的雞胸肉更讓他喜歡嗎?加迪爾覺得自己分不清,于是磕絆了兩秒後,他到底還是确定地搖了搖頭:“真不用,我就吃這個。”
格策捧着臉看着他把肉塞進嘴裏,以一種莫名其妙的遺憾地嘆了口氣:“二十二歲才開始挑食也沒關系嘛。”
“什麽挑食?什麽?誰挑食?加迪爾你有不喜歡吃的東西嗎?我怎麽不知道?告訴我告訴我——”
在一起吃飯時想單獨和加迪爾說話總是很難的,吵了一半的本德弟弟顧不得自己還要說服哥哥,湊過來使勁想要參與進對話裏。
格策摟住加迪爾的肩膀:“不行,只有我知道,因為這是小時候的事了。”
加迪爾總是會縱容竹馬不過分的占有欲的,微笑着附和了他:“是的——這是秘密。”
本德弟弟沒有當場去揪格策頭發的原因是加迪爾叉起盤子裏的鷹嘴豆喂進了他嘴裏。在對方的叉子滑過他嘴唇的瞬間,他什麽都忘了,哥哥,争論,挑食,格策這個讨厭鬼,全忘了。他臉紅成了泡泡茶壺,差點沒尖叫一聲被鷹嘴豆噎死,成為一枚享齡二十五的可憐美男子。不過幸好他沒有,他只是紅着臉咀嚼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鷹嘴豆,呆呆地撐着下巴看加迪爾吃完了飯起身離開的漂亮背影,盡管對方沒離開成功,半路被克洛澤拉住了手腕。不過沒關系,他可以在視線裏把無關緊要的東西屏蔽,只看加迪爾側過身來時夕陽如何溫柔地穿過他金色的睫毛。
本德哥哥心情複雜地敲了敲他的腦殼:“一顆豆子你要吃到什麽時候?”
加迪爾原本是被格策纏着讓去他那裏玩游戲的,但因為半路被克洛澤抓住了,這個游戲夜晚就順理成章地泡了湯。克洛澤顯然不是像小年輕一樣是在故意搗亂,他确實有正事:“嘿,加迪爾,今晚有時間嗎?等我一會兒我們一起走……我有點事得和你聊聊。”
格策不敢反抗他,但是又委屈,扯着加迪爾另一只手不放,露出可憐的豆豆眼。加迪爾知道自己最近一直沒怎麽和他玩,現下也有點不忍心,可是克洛澤顯然不是沒事找事約人八卦的類型,加迪爾到底是哄了格策兩句把他勸走了。
克洛澤想找他說什麽,加迪爾也沒頭緒。他坐在老頭對面看他吃飯、給他遞冰氣泡水。克洛澤顯然是故意在拖時間,吃得緩慢無比,一口意大利面能理直氣壯地咀嚼到天荒地老。好多人都過來和加迪爾打了招呼試圖拖走他去玩,然後很統一地在“我和米洛等會兒有事”這個沒人敢質疑的解釋前敗下陣來灰溜溜離開。好不容易等到吃飯最慢的許爾勒都吃完走了,克洛澤才終于停止了世界一級假裝沒吃完表演大賽,喝了口水擦擦嘴,舒了口氣後懶洋洋地往後靠在了沙發背墊上。
加迪爾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們就留在這裏說嗎?我還以為我們要去什麽地方。”
“去外面容易被看見,現在這裏沒人了。”克洛澤低聲和他解釋,垂着睫毛,忽而擡起來瞥了他一眼,像是被加迪爾無知無覺的明亮表情紮到似的,又垂了下去,糾結了一會兒後,到底沒繞圈子,開口說道:“其實是這樣的,我昨天,我昨天晚上,嗯……看到你和菲利普……”
啊?
加迪爾的第一反應不是第一次這麽幹壞事就正好被人撞見了也太倒黴了,他的第一反應是:“那個時間米洛還沒睡嗎?”
他是真的很驚訝。克洛澤是個晚上十點睡覺早上五六點起床的養生老頭的形象實在是太深入人心了。
克洛澤:……
“我在你心裏是已經八十歲了嗎,加迪爾?我也會有睡不着出門散步或者陽臺看月亮的時候啊。”他又無奈,又感覺啼笑皆非的,醞釀大半天的沉重氣氛都提不起來了:“拜托,天啊,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對吧?”
加迪爾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克洛澤被他一打岔,都忘記自己剛剛想說什麽了,斷了兩三秒才又續上:“我不是來吓唬你的,加迪爾。我只是想問問到底是什麽情況,你需要……需要任何幫助嗎?”
雖然克洛澤實在是很難相信拉姆會是什麽強迫隊友的混球,但是他更難以相信過去的時間裏加迪爾在神不知鬼不覺地和拉姆戀愛……而且他內心深處還是覺得加迪爾畢竟是個好脾氣到近乎軟弱,純潔到有時無知的純天然好寶貝,要是出什麽問題應該還是出在拉姆身上,所以才跑過來先問加迪爾,就好像警察總是給受害者先做筆錄搜集信息。面對克洛澤帶着安慰和鼓勵的話語,加迪爾陷入了沉思,他感覺這個問題還挺難回答的。
因為知道克洛澤是好心、而且很難糊弄,他倒是沒打算編造謊言或是似是而非地繞開問題。
“什麽情況嗎?……”他雙手托住臉,胳膊肘撐在桌子上,無意識得像個中學生似的幼稚地抿起嘴唇:“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克洛澤一聽就有點心往肚子裏墜,眉頭蹙了起來,把盤子端到旁邊去,上半身前傾過來憂心忡忡地問他:“你喜歡菲利普嗎?”
“喜歡。”加迪爾點了點頭,接着又意識到他心目中的喜歡和克洛澤談論的喜歡應該是不一樣的,于是又改口搖了搖頭:“不,不喜歡。”
他的困擾自動被克洛澤的大腦翻譯成了“純情小加陷入感情旋渦”,這讓他十分憤慨地在心底給拉姆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叉號。
“他強迫你?——”他沒法克制自己帶着怒氣問出這個關鍵問題。
然而加迪爾的答案把他驚呆了。
“什麽?不。”小美人很訝異地松開手,臉上被撐出了淡淡的粉紅,漂亮的藍眼睛流露出真摯又誠懇的色彩:“不是的,硬說強迫的話,是我強迫他的。”
啊?
另一個當事人拉姆并不知道昨晚的世界裏有第三雙眼睛在場,也沒認為克洛澤把加迪爾留下會是談論這件事。在運轉了一夜一天後,他的大腦依然活躍不知疲倦,孜孜不倦地在平凡而堅實的物質世界裏搭建出加迪爾的存在。拉姆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違背他的意志,飼養了一個純粹憑借想象力造出的加迪爾,然後無限地觀察、揣摩着這個自己生造出來的幻覺。閉上眼睛後他看到的加迪爾甚至比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更清晰,而且看樣子他得和它繼續相處一段時間了,相處到什麽時候?——拉姆不知道,也許是到他想好該怎麽應對昨晚的事為止吧。他确認自己的心跳沒有失衡,他相信自己的腦子依然清醒、理智在線,他也明确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毫無異常,可是他沒法解釋為什麽他的頭腦這麽迫切又蠻不講理地想要和加迪爾見面。
我腦功能出問題了,是不是上場比賽被撞的?等後天比賽完得去做個核磁共振檢查。
比起“我可能是真的太喜歡他,以至于現在變得驚慌失措”這種滑稽的可能性很低的推測,拉姆得出了這個更客觀合理的結論。
加迪爾正趴在床上發短信。和克洛澤的對話莫名其妙就結束了,加迪爾感覺他們聊得正好呢,還沒說幾句,也沒說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不懂為什麽米洛一副晴天霹靂、世界毀滅、懷疑人生、于是轉身向宿舍走去的樣子。他很擔心對方,擔心對方不愛用Snapchat,還特意用message給他發了信息向他道歉,但還沒有得到回複。加迪爾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可是回想起來實在是找不到哪一句不對。不過盡管這邊得不到回複,卡卡倒是來了消息,果然是祝後天比賽順利的。
加迪爾和卡卡的聯系總是這樣,比較親切的話對方只會半夜忽然發過來,白天時候的卡卡很像是個例行公事的上班族朋友,比賽前發個祝福,比賽後再發個祝福,加迪爾感覺可能是群發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最近都沒熬夜了,可能是因為要全身心地好好休息備戰比賽。我是他只有夜裏沒事幹或者喝醉了酒才會想起來的小朋友嗎?加迪爾有點迷茫,看了一會兒屏幕後删掉了剛剛差點發出去的“我們可以聊聊嗎”,改成了“謝謝你的關心,裏卡多。你們比賽也加油(微笑emoji)”搖頭笑話自己怎麽一時心切,哪來的沖動找卡卡說亂七八糟的事情。
他是個很好的人。加迪爾有點惆悵地躺平,把手機息屏放到一邊,腦子裏浮現出卡卡溫柔又明亮的眼睛和專注傾聽的神情:所以他才對我也很好。
并不是因為我對他來說很重要,或者很特別。他肯定也很忙,沒時間和我說這些閑話。
幸好沒頭腦發熱犯傻,那樣就太冒昧了。
加迪爾帶着慶幸呼了口氣,撫了撫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