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德國隊這場比賽排出的陣型變成了是4-2-3-1,這是勒夫面對法國隊中前場巨大威脅交出的答卷。踢了一個月無鋒陣的4-3-3,到上一場對決中終于是暴露出了最大的問題,沒有高中鋒的德國隊哪怕坐擁加迪爾克羅斯穆勒格策這一衆現在最炙手可熱的中前場天才球員,也還是會在對手的針對中陷入鋒無力的僵局。盡管他深入研究了瓜迪奧拉在拜仁建立的體系和他的很多戰術思想,但連瓜迪奧拉都不得不買萊萬來用,他顯然也沒法打破隊伍對正印中鋒的依賴。諾伊爾當然依舊是首發門将,拉姆,博阿滕,胡梅爾斯和赫韋德斯站穩防線。盡管賽前赫韋德斯并不多麽受到看好,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被勒夫改造成國家隊限定版邊後衛的他到現在為止是唯一一個和拉姆搭檔踢滿了全勤的球員,一直首發,體能優秀表現穩定,從未被中途換下場。他和諾伊爾雖然不複當年同隊時那麽親密,可在球場上搭檔起來依然是非常可靠的一對門将後衛組合。施魏因施泰格和赫迪拉雙腰拖後;加迪爾克羅斯和穆勒在中前場活動。

克洛澤從未利用威信來給教練施加壓力,讓他替補他就替,從來一句話都不多說,然而折騰來折騰去,他還不是昂首挺胸地又回到了首發名單的第一位。盡管他的年齡和狀态一直受到質疑,但德國隊依然離不了他,上場比賽近乎被阿爾及利亞拖入絕境的恐懼讓勒夫到底下定了決心。這一尊大佛往陣前首發,別的不說,光是穩定軍心和吓唬吓唬對面就夠重要了——再說克洛澤又不是真的老到跑不動了,他還有野心,還有餘裕可以榨取,還有光芒。在之後的時間裏,他會向所有人證明這一點。

所有人都對戰術安排沒有二話,盡管那麽多優秀的球員——他們都是這兩年歐冠冠軍的班底,只能坐在替補席上。賽前戰術會結束後加迪爾被單獨留了下來,勒夫不是那種會在賽前打補丁、說上很多激勵人心話的教練,他習慣比賽前一天就把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加迪爾是陣容中非常重要的球員,他在多特一直是逆來順受地按照教練的需要什麽位置都踢、也神奇地什麽位置都踢好了。到了國家隊在勒夫手裏,他也需要加迪爾做出很多忍讓與改變,因為改變他顯然比改變別人更容易也更穩妥。

在4-2-3-1的陣型裏,他就比起之前需要做出更多的調整。穆勒不是非常喜歡自己被放在邊鋒位置上,他需要往前或是往中換位;而克羅斯适合在後腰甚至是與中後衛平行的位置控球分球,來從容地控制分球,傳遞給前插的邊後衛,調整比賽節奏。靠後的控球點也意味着更少的肉搏,身後有人來幫他解決掉有時過重的防守壓力,這對他來說是最佳領域,最起碼據勒夫觀察他如何在瓜迪奧拉的手下踢球是這樣。加迪爾勢必要承擔更多的壓力,後場、邊線的球需要他來承接和調配,禁區內靠他整理輸送。他可以接到前插的邊後衛的傳球,把球分撥兩邊,共同向前肋部穿插配合進攻;或是等待邊後衛套上進行傳中;又或者接到後場直來的長傳後直接挑傳或者直塞入禁區……總之進攻手段是非常豐富的,活也是非常多的,頭腦必須得是好用的。勒夫需要加迪爾和克羅斯成為中場的控制雙核,把前面的穆勒解放開來。他們之前已經做得夠好,但還不夠,壓力還可以更大點,縱深還可以拉開。讓施魏因施泰格和赫迪拉徹底幹髒活去,他需要中場雙子星最大程度地釋放能量。

“上次歐洲杯的時候托馬斯就一直在說他非常喜歡和你搭檔,加迪爾,他說你很有創造力——我希望你能像那時候一樣。”勒夫非常殷切地和他說:“我也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加迪爾很乖地點頭。勒夫拍着他的肩膀,好像是很希望他能說點什麽想法,實在不行展望一下前景,來點“是的我就是這麽天才我一定可以”的喜悅情緒也不錯啊,然而加迪爾就只是平淡得像是聽今天晚餐吃什麽一樣,一句我明白了就沒有然後了。勒夫感覺許多準備好的話都扔到了空氣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低估加迪爾了,嘆了口氣揉揉眉心,讓他早點回去休息。

大賽日前的夜晚球員們會做什麽是很多人都會好奇的事情。球迷們一般幻想他們要麽是特別自律地早早就洗漱好休息、調整狀态,要麽是過度緊張到睡不着。他們還會揣測有些花花公子會在大賽前特別興奮,幹到夜裏三點結果第二天變成軟腳蝦什麽的。這些幻想其實都是對的,但也是錯的,因為大部分人的狀态其實是和平時一樣——昨天玩什麽游戲今天繼續玩,昨天幾點睡的今天還是幾點睡,昨天吃了什麽今天就換點嘗嘗。越是經驗豐富的球員越會明白比賽就只是像打卡上班,這倒不是說他們變老油條、失去勝負欲和自尊心了,而是越是經驗豐富越會明白什麽都不想才是一種最好的想。

“別給自己可憐的頭腦制造壓力了。”有的老将是這麽總結的:“搞得好像我們很聰明,能想明白教練們想得頭發都掉了的那些事似的。”

但是封建迷信還是要搞的,畢竟這個不用動腦筋,還能産生積極的心理暗示。加迪爾是沒有什麽迷信的壞習慣的,不過他身邊的人亂七八糟的幹什麽都有,不換鞋子的,不換護腿板的,比賽當天早上一定要吃七顆豆子的;許爾勒上天進球後還興奮到發誓不換球衣了,都沒挨過第二天就把大家給臭瘋了逼他去換了衣服。

“但是不管怎麽說,你的賽前習慣裏肯定都沒有要我和你一起睡。”加迪爾和穆勒強調。

穆勒才不管,橫着趴在他的床上耍賴:“怎麽沒有啊!你忘記我們歐洲杯時候就是一起睡的啦?不就一直都贏了嗎?”

“我們半決賽輸給意大利了啊。”加迪爾試圖把枕頭從他懷裏拽出來,但是反而被穆勒一把扯過去一起壓住了,很是無語凝噎地躺在被子裏看對方撐在他臉上面,露出了非常……委屈的表情?

“那是因為你跑去和Toni一起住了。”穆勒低聲說:“把我一個人扔在屋子裏。”

加迪爾下意識就當真了,剛想道歉,仔細一想才确定從來都沒有這種事啊!歐洲杯時候他們住的是雙人間,克羅斯也是有室友的,他難道和人家兩個人一起去擠房間嗎?

頓時他就有點又好笑又光火,伸出手來扯住了穆勒的臉頰肉:“我才沒有。”

穆勒一副“天啊竟然沒騙到你”的誇張表情,瞪大眼睛雙手交疊按在嘴巴上,像什麽迪士尼的動畫角色,加迪爾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笑就沒勁和他打鬧,被按住腰撓癢癢肉。雖然說這個招數很老套,但誰讓加迪爾偏偏怕癢,沒一分鐘他就告饒了。被子每天都是換洗的,散發出非常好聞的香氣,加迪爾抹眼睛,把因為笑而本能擠出的水氣給弄掉,穆勒卻又安靜下來躺着抱緊了他,把臉貼在他的肩頭上。

“對不起,我不開玩笑了,也不欺負你了。”他嘟哝着說:“我就是……很想和你一起睡覺,只是睡覺,就像以前一樣。可不可以?”

“……可以直接問我呀。”加迪爾揉着眼睛的手頓了頓,也輕輕說道。

空氣裏一時安靜,只有外面微弱到幾乎不可聞的蟲鳴,或是一兩只鳥拍着翅膀的聲音。加迪爾放下手眨了眨眼睛,扭過頭來,穆勒側着臉正專注地看着他,眼珠一動不動的,看起來有種誇張的執拗。很多人會誤會穆勒的眼睛是棕色的,或者黑色的,總之是某種和木頭、琥珀挂鈎的色調,但實際上不是,他的眼珠子是非常沒感情的灰藍色,大部分時候藍得不明顯,但是在他情緒特別或者光照特別的時刻就會變淺,就像現在這樣。

“我害怕。”穆勒眼睛一眨不眨地用氣聲說話,甚至有點啞:“我害怕你不答應,我害怕直接說了你會覺得我很吓人、很瘋狂。”

加迪爾在這一瞬間因為被這種胡鬧縫隙中毫無預兆就揮舞出的脆弱與直白打到而完全腦子停頓了,過了幾秒才想起話:“對不起,我不知道……”

穆勒像是又被傷害到又被撫慰到,嘴巴扭成了奇怪的角度。加迪爾把兩人臉中間鼓起來的被子壓下去,不讓它擋視線,摸了摸穆勒的鬓發。是的了,他沒想過穆勒也是個會受傷、勇氣有限度的家夥。對方實在是太擅長在只有0.01可能性的時候依然毫不猶豫地主動嘗試、無懼後果,捕捉機會進取的本能勝過獵豹與毒蛇,這讓加迪爾也會忘記他內心深處也有柔軟脆弱的地方,很多時候哪怕感覺到了這部分,他也會懷疑穆勒是不是在扮可憐演戲。

其實在現在加迪爾也分不清他是在說真話還是只是借着三分勁演出十分的醉來,但他不想要太客觀地去思考這個問題,他努力感受身體裏自然彌漫出的抱歉與憐愛,沒有去壓抑這些情緒,而是放任它們從自己的心髒和眼神中流淌出來。

“我愛你,托馬斯。”加迪爾看着他的眼睛,溫柔地和他說:“就算我拒絕你,也不是因為讨厭你,只是因為現在天熱,兩個人擠一起不舒服。”

“那換成別人你會忍一忍答應嗎?換成Toni呢?”穆勒認真地問。

加迪爾遲疑了一下,因為他根本想象不出克羅斯會提出這種請求。這種遲疑放在穆勒的視角來看立刻就有傷人的解讀:“他可以,我就不行?”

“不是這樣的。”加迪爾哭笑不得:“我只是在想,他不會要求這個。”

“是不會,又不是不想。”穆勒垂下睫毛,去捉他的手,捏住食指的指節輕輕揉:“我忽然有這麽不講理的要求,你在心裏奇怪我怎麽突然不懂事,感覺很麻煩很棘手,對不對?因為只有別人可以和你鬧脾氣,托馬斯·穆勒不可以,托馬斯·穆勒必須是見好就收、不會太過分的。我現在說這種話你也會不喜歡……我以前覺得你會喜歡很乖的人,可是我很乖的時候你也沒有喜歡我。但是我确實也不應該因為你不喜歡我就做那種壞事的,我沒救了,我真是個混蛋。我就知道,你這輩子都不會喜歡我了,好崩潰……”

這都哪和哪兒?明天是要比賽吧,他們今天沒喝酒吧,怎麽就說成這樣了?加迪爾驚呆了。穆勒可能在自己的腦子裏已經自顧自走完了一生,難掩悲痛和絕望地問他:“你幹嘛要這麽狠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實稍微騙騙我我就願意自己騙自己了,你為什麽連一點點都不願意騙騙我?”

“對不起……”加迪爾懵着道歉。

穆勒撐着上半身湊過來,有一滴眼淚落到他臉上:“不一起睡就不一起吧,我知道是我太過分了。那親我一下可不可以,只要一下,一小下。”

加迪爾看着他,仰起頭吻了一下他的側臉。

穆勒一動不動,眼珠子都快變成和他一樣淺的藍色了,只是又掉了一滴眼淚。

天啊……加迪爾感覺五髒六腑都沉甸甸的,他伸手按在穆勒的後脖頸上,把他的臉按下來,輕輕觸碰他的嘴唇。說來也荒誕,他們認識了這麽久,穆勒瘋了那麽些次,那天晚上也做了更親密的事,可這是第一次加迪爾有意識地、主動地親吻他。

這個親吻比他人生中任何一個都要更淺、更淡和更安靜。加迪爾有點迷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穆勒的眼睛,眼神對不上焦,一會兒看清的是他濃密挺翹的睫毛,一會兒看清的是虹膜的花色,一會兒看清的是他鼻梁旁小小的淺淺的痣。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穆勒的皮膚和頭發間摩挲,然後又滑下來,回到臉側。

“托馬斯,我知道你是真的不信……可我說愛你,也真的沒有說謊。”

他也真的沒有記恨穆勒犯過的錯,真的有後悔,真的有為難,真的有愧疚,真的有太多太多不明白。可是這些連他自己都理不清,又怎麽告訴別人呢。

加迪爾嘆了口氣,不打算再繼續打辯論賽了,只是坐起身來用腳尖在地上劃拉穆勒的拖鞋,把它們劃回床邊:“快回去睡吧,明天要比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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