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加迪爾早上醒的時候意外接到了來自卡卡的信息。
對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大半夜給他發過短信了。前天晚上比賽完、內馬爾重傷的時候,他還禮貌性地給卡卡發去了慰問,對方也在昨天同樣禮貌地回複了。加迪爾以為這就是全部了——他們再次說話将會是在五天後的半決賽上*,站在球員通道裏,對彼此禮貌性地露出一個笑,然後賽後無論是誰輸誰贏都會再禮貌地互相問候一下……僅此而已。
說來也奇怪,加迪爾和卡卡的關系從來都是對方推動的——卡卡朝着他要了電話號碼,卡卡約他吃飯,卡卡半夜發短信說很多動聽的話,卡卡主動教他葡萄牙語……但偏偏也是卡卡在人前一直是裝作和他好像毫無關系的,仿佛他們不是什麽普通的朋友往來,而是見不得光的地下戀人。然而事實卻是只有地下沒有戀情。
加迪爾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這種和卡卡在國家隊和俱樂部都毫無瓜葛的人和他成為“互相承認和提到”的朋友對于輿論來說是一種古怪的事情,就好像C羅不會忽然與羅伊斯變成好友的感覺一樣,他們是本來就應該完全無瓜葛的人。這可能就是成年人的友誼,就算是看起來非常陽光的卡卡也畢竟是成年人,加迪爾有時會覺得自己活在青少年頻道,而對方是完全的成人劇場,他在對方的眼睛裏會不會很像一張一覽無餘的紙,或者一個偶爾會想起來的小玩具?加迪爾一邊發散着思維,一邊去讀他發來了什麽。淩晨三點十五分的消息:
“真抱歉在深夜和你發消息,我其實也不知道我想說什麽。我只是覺得我們已經很久沒聊過天了,因為我不想在世界杯裏太打擾你。”
“很傷心我們下面又要成為彼此的敵人了。如果我們是隊友該多好呢?你想象過我們有可能是隊友嗎?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太莫名其妙了,對不起。”
“世界杯結束後,無論結果怎麽樣,都預留幾天給我,可以嗎?我很想帶你在巴西轉一轉。如果你能再一次答應我的話,我會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希望你正在做好夢……晚安,晚安。”
啊。
加迪爾眨了眨眼睛,很意外,他完全沒想到是這樣的內容,這樣的……情真意切?脈脈的情感和思緒像外頭的海浪一樣沙沙作響着流動。卡卡昨天夜裏肯定又喝了很多酒。加迪爾想。為什麽會喝很多酒呢?他一定是在為比賽,為了他世界杯後和皇馬的續約問題壓力山大吧?他不知道卡卡的情緒是從何而來的——對方偶爾會向他展露自己的真實,展露喜悅、脆弱、羞澀或別的什麽,但卡卡從來不會講述這些情緒背後的原因。加迪爾是真的很喜歡他,可是也是真的從來都不理解他。邀請他旅游也是非常和善的東道主行為,很可惜加迪爾不得不拒絕他——無論他們在世界杯走到哪裏,加迪爾的頭一件大事都是得飛瑞士去和羅伊斯見面。
“謝謝你的關心,裏卡多……我确實完全沒想過去皇馬踢球……很抱歉我不能……希望比賽後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能互相擁抱……”
他一邊嘟哝着組織語言一邊認真地把它們打出來,顧不得等回複就趕緊起床了。
距離半決賽的時間實在是很短,他們今天就恢複訓練了。不過說是訓練,實際上考慮到在這一個多月裏已經踢了這麽多場比賽,教練組更多關心的是他們的體能恢複和健康情況,強度并不大——都踢到半決賽了,又不是刻苦訓練幾天就能改變什麽的,保持狀态和良好心态才是最重要的。德國隊世界杯開賽以來直到現在全勤的也就三個人:諾伊爾,拉姆和赫韋德斯,他們是場場首發而且從未中途被換下場過的。諾伊爾是門将倒還好,拉姆與赫韋德斯實在是鐵人。不過只有他們仨一直上陣也反映了本屆世界杯他們的板凳是真的厚,大把的球員可用可換,當然也就不會逮着一些人拼命透支。
訓練裏加入了很多幫助肌肉放松和韌帶拉伸的游戲。大家懶洋洋地三三倆倆湊在一起,加迪爾素來是很害怕這種自由場合的,因為總是有太多人要和他一起,叫他難做人——從幾歲開始就是這樣,一點都沒變。于是每逢這種環節他都主動和克洛澤一起。沒人敢在克洛澤旁邊做個煩人的幼稚鬼,加迪爾天然就獲得了清淨。自從上天談完話後克洛澤就一直在沖擊中沒緩過來似的樣子,加迪爾趁着一起拉伸的時間和他道歉了:“對不起,米洛,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也不想讓你看見的,真的好抱歉。”
克洛澤嘆着氣:“不,其實我很慶幸是我看到了——總比別人撞見好啊。”
加迪爾感覺他的頭上簡直冒出了他未曾擁有過的某種父愛的光輝,不由得說:“米洛,你真好。”
在克洛澤心裏,加迪爾是很像小貓的一個小孩,所以小貓對着他露出puppy眼時他難免感到有點受沖擊。這讓他有點窘迫——其實在剛認識的時候他還沒有覺得自己比加迪爾老很多,看待對方也非常自然,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為難。那時候身披拜仁紅衣的他還沒滿30,而站在多特隊列裏加迪爾盡管年輕,卻也是好漂亮好大一個人了,會被拜仁這邊一群人吹口哨逗弄玩。克洛澤就在心裏偷笑,想着要是年輕幾歲他也吹。
但是過了三十,一切就變得很不一樣,不管是身體狀态還是心态,又或者是在俱樂部的境遇都變化得很快。他并沒有太遺憾過,遺憾自己不是那種年少成名、早早就在豪門出道的球員,也并不在意外人如何評價他“大器晚成”,把他吹得好像什麽二十八歲時忽然二次發育的奇葩似的。克洛澤對自己的職業生涯或者說整個人生當然不可能從無野心的失落與意外的遺憾,只是在每一段時間中他都足夠認真和足夠對得起自己,于是最後無論得失,他總是能感到平靜和安寧。這四年飛快地讓他改變了自己的心态,他已經老了,老到不足以在拜仁再踢下去,得前往意甲;他已經老了,在國家隊裏從青年球員,變成中流砥柱,現在變成替補席上年紀最大的老将;他已經老了,再看還有一個月才滿22歲的加迪爾,難免嘆息,感覺他是下一個輩分的小孩子。
但問題在于加迪爾完全不是小孩子啊。
克洛澤對加迪爾習慣性的童稚化和純真化,與對方青春美貌荷爾蒙爆棚的現實完全是矛盾的。而且加迪爾就是長大了很多,盡管因為他和加迪爾碰面的時間非常少,只最開始在拜仁遇見兩年,每年零零碎碎地在國家隊中相處一段時間;盡管他經常會忘記對方也在長大,在從18歲長大到20歲再長大到22,可是人的變化是永遠無法強行忽視的,就像巴掌會打到你的臉上來,由不得你躲。就比如加迪爾穿着裙子滿臉疑惑地披着他的外套;就比如加迪爾在花影綽綽中和拉姆接吻;就比如現在,一邊壓腿一邊擡頭望他,離得這麽近,睫毛濃密,綻放得像朵太陽花,漂亮的眼珠子裏全心全意放着他一個。
真是糟糕透了。克洛澤痛恨自己這種心跳失速的時刻,更麻煩的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種失調。他不動聲色換了個方面,把臉挪得離他遠了點,強做鎮定,面上露了點從容的笑:“那你還這麽吓唬我?”
加迪爾以為他是在說“不是,是我強迫了拉姆”那個話頭呢,有點苦惱地講:“我也不能說謊啊……”
兩個人即将變得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被到來的拉姆給打斷了。要說這也是個非常詭谲的時刻,因為拉姆不知道克洛澤那天不巧看見了他倆,加迪爾顯然也不能在這個時刻告訴他。三個人三樣心,加迪爾緊張到無聲地繃了起來,生怕又鬧出什麽新的誤會來。
“hi,菲利普。”他努力自然地微笑。
“hi,米洛,hi,加迪爾。”
什麽都不知道的拉姆高高興興地和他們打招呼,并很自然地就通過肢體語言,沒說話就表達了加入他們的意思——別的人是不敢來煩克洛澤不錯,誰讓拉姆不是別的人呢。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克洛澤今天不知道從哪裏忽然對他生出了意見,練了沒一會兒就找了非常敷衍的接口把他差遣走,就差直說“這會兒你先走開”了。
拉姆不是聽話聽不到音的人,面上毫無表露,非常自然地應着他的話頭、就着這個臺階就走開了,仿佛一點都沒有感受到其中的刻意。加迪爾看看他又看看克洛澤,不敢追上去,感覺十分頭疼:“米洛,菲利普又不知道——”
“他不知道什麽?他還能被你給欺負了嗎?能被我給欺負了嗎?你別擔心菲利普了,他好得很,你得擔心你自己。”克洛澤對着加迪爾恨鐵不成鋼:“你非說自己是強迫他,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強迫他?”
在他的心裏,就算加迪爾說自己是強上的他也沒法相信,純情小加被狡猾拉姆詐騙的故事只變得越發複雜。加迪爾卻沒法解釋出自己複雜又胡亂的心路歷程,倒不是不信任對方,就是單純說不清楚。
也還夾雜了随着他幹的這些事情,慢慢增長出來的羞澀。以前加迪爾是幾乎沒有秘密,也永遠不會害羞的,因為他從來不會做任何越界的事情,但現在顯然完全不一樣了。他的生活變得充滿了各種不能告人的事情和複雜關系,而且在變得越來越複雜,他必須得小心才行。
“我說不清——但是,但是總之和菲利普沒關系。我真的很好,真的。”他無意識地就撒嬌般可憐巴巴地克洛澤說話,眼神中充滿了“放我一馬嘛!”的祈求。
這又是一個太超過的時刻,克洛澤在這一刻又陷入了那種混沌感:他一邊覺得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像加迪爾的半個爹似的,一邊覺得加迪爾像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養的小情人。不管是哪種身份,對方都正自顧自地向他讨要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