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今天吃午飯的時候加迪爾被施魏因施泰格攬着肩膀推到了他們宿舍那桌去,他難得沒和波多爾斯基坐一起。穆勒嚷嚷着也要擠過來,被他輕而易舉地就哈哈笑着打發了。
克羅斯也是個奇妙人,昨天淩晨還把加迪爾翻來覆去的人是他,昨天上午醒來後和他委委屈屈黏黏糊糊的人是他,今天只是吃個飯坐一起碰到了胳膊就有點臉紅的還是他。他的另一邊被格策被霸占了,本德弟弟無語地坐在對面切香腸,頗有點咬牙切齒的:“馬裏奧,你看看你什麽脾氣。”
格策長得幼稚,娃娃臉,挑眉頭,天生的笑眼睛,橫行霸道時候也看起來可愛似的,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吃了他這個苦頭:“我什麽脾氣?你對我脾氣有什麽意見?”
本德弟弟目光移到了加迪爾的臉上,臉上寫着委屈兩個大字:“加迪爾,你看馬裏奧,都走了一年了還一樣欺負我……”
本德哥哥崩潰地差點沒噴出嘴裏的果汁,一把插起一塊還沒切完的香腸堵住了弟弟的嘴:“來來來快吃飯,你怎麽不吃啊?”
這就完全點到格策的火藥桶了。盡管加迪爾沒有介懷他轉會的事情,還是和以前一樣對他好,但是他自己是問心有愧的,總是想裝作一切無事發生,于是格外受不了別人說。這一會兒他眼裏就要噴火了,不過加迪爾也知道他不喜歡聽這些話,在他發動前就已經按住了他,把自己的飲料杯端起來往他嘴裏塞:“嘗嘗這個,好喝的——”
“咕嚕嗚嗚……嗚嚕……”
加迪爾和本德哥哥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松了口氣。坐在他左手邊的克羅斯又不知道發什麽神經忽然握緊了他的手,把自己的杯子挪到他面前。施魏因施泰格端着盤子回來後疑惑地發現自己不過是去拿了點土豆泥,怎麽這五個人就變成這麽古怪了。
“要吃蛋糕嗎?和昨天那個一樣,只是夾心裏的草莓換成了芒果。”他坐下來,帶着笑意體貼地詢問加迪爾。說是詢問,可其實他已經拿過來了,一人一個,誰也沒遺漏。格策好不容易咽掉水捋順了氣:“加迪爾不愛吃蛋糕。”
其實加迪爾打算試試來着,他不知道這個是不是還像昨天一樣好吃,但格策一開口他就順着他的話說了:“嗯嗯。我的也給你。”
“我又吃不下兩個——”
換成任何一個人收到了加迪爾給的蛋糕,都不會拒絕他,但格策是例外,他和加迪爾當然是不用太生分的。加迪爾也完全沒奇怪,只是點點頭:“好,那我等會兒再放回去。”
他們倆一說起話來就很容易把別人隔離在外,克羅斯伸出手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談。在五雙眼睛的凝視中,他非常平淡地說:“我想吃。”
格策:“你……”
“會不會有點多了?”加迪爾小聲問他。
克羅斯沒說話,只是端過他的蛋糕,挖了一大口塞進嘴裏。本德弟弟出于對格策的幸災樂禍很友好地說:“我可以幫你分一點。”
誰知道克羅斯一點都不領情:“用不着。”
加迪爾在這一會兒真的很想和本德哥哥一起私奔去月球,逃離這古怪的飯桌。他一擡眼發現施魏因施泰格竟然在那兒偷笑,不由得在桌子下面輕輕踢了一腳他這個罪魁禍首。
“生氣了嗎?不要啊,原諒我吧。”吃完飯施魏因施泰格追了他一路,哈哈笑着逗他開心。加迪爾好生無奈,本來沒生氣的現在也真有點惱了,恨不得往他胳膊上捶一拳頭:“別跟着我了Schweini都說了我沒生氣……”
“啊,不得了,果然是真的生氣了!我完蛋了,都是我不好。”施魏因施泰格一副被子彈打到了似的樣子滿臉痛苦地捂住了胸口,踉踉跄跄要倒。他這幅樣子,加迪爾可是真沒辦法了,又害羞又好笑,趕緊說:“好了好了我真的沒有生氣了!現在沒有了!”
施魏因施泰格剛還皺巴着眉頭捂臉呢,這一會兒放下手卻已經在高高興興地笑了:“哈哈!真的嗎?”
加迪爾嘆氣,也跟着笑了。施魏因施泰格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他沒有克洛澤那麽沉穩,沒有拉姆那麽靠譜,也不像穆勒那麽聰明到感覺睡覺都在轉眼珠子,他只是一點架子都沒有,笑得時候像毫無陰霾,看着他的臉總是能讓周圍的人都快樂起來。
“真的。”他無奈地問他:“你到底想我做什麽呀?”
“我就不能單純是想和你一起吃飯?不能單純想找你說話?”施魏因施泰格笑着貼近刮了刮他的鼻尖:“走吧,我們散步去。”
說是散步,這大中午的,他們也不過是走到了海邊,然後就在太陽傘下面的躺椅上懶洋洋地躺了下來,享受清爽的海風。巴西的天氣實在是好極了,冬天都這麽舒服,讓兩個在德國習慣了糟糕冬日的人一起感慨了一番。高高興興地笑了一會兒,加迪爾才想起來其實從世界杯集訓起,不不不,是從很久很久之前起直到現在,他都沒有過和對方單獨相處的記憶了。上一次就他們倆個人一起單獨坐在哪兒說話玩笑,還得追溯到去年在慕尼黑比賽的時候。施魏因施泰格一直是對他很好的,雖然因為和波多爾斯基的關系非常狗血錯亂而讓加迪爾有點緊張,但很好就是很好……他對他很好很好。
他看了一會兒施魏因施泰格,忽然感到心中有着柔軟又傷感的情緒像扔進水中的泡騰片那麽翻了上來。他伸出手放在對方曬成古銅色的胳膊上,兩三個指尖輕輕按着推了推:“你有什麽事情都可以和我說的,Schweini,我永遠願意聽。”
“你先聽我說,米洛。”拉姆把水杯推給克洛澤,然後才坐下。他們倆坐在冷氣十足的棋牌室裏,門反鎖好了,牌桌兩端兩雙眼睛對峙般凝望着彼此。克洛澤并沒有掩飾自己的審判的情緒,而拉姆也沒有為他的“冤枉”而激動或委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也并不嚴重——其實我們沒交往,也沒做別的什麽。”
克洛澤擰着眉頭:“你知道這是多嚴重的事,菲利普,我不管你們到底是什麽感情狀況,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麽不拒絕。他年紀小不懂事,你難道也不懂?如果是別人看到了拍到了你想過後果嗎?你想拉着他一起轟動全世界、然後被迫退役嗎?”
“我從來沒想過要越界,米洛。”拉姆平靜地說:“我唯一的錯就是沒拒絕……因為我拒絕不了。”
克洛澤才不信:“別和我扯皮,菲利普。你有什麽拒絕不了的?他又能強迫到你什麽?”
“因為我太喜歡他了。”拉姆擡起眼睛看他,因為說得是真話,所以他的眼神連一點晃動都沒有,坦然到近乎是一片寬廣的湖面:“所以我非上當不可。”
“這樣的啊。”加迪爾躺在椅子上,閉一會兒眼睛睜開一會兒,然後又閉一會兒,感覺視野裏噪點般的紅點點很好玩。他在傾聽施魏因施泰格說話,但不夠認真,因為對方沒說真話,只是半真半假有一搭沒一搭地亂扯,說得很流暢,很自然,很松快。加迪爾聽完這一段無關緊要的內容後,忽然翻過身來看着他的眼睛問他:
“Schweini。我只想聽一個真話:你們當時到底為什麽分手了?”
瞳孔驟然放大,克洛澤近乎是在驚呼:“你喜歡他什麽?你們差這麽多歲,又在兩個俱樂部……”
“你和加迪爾年紀差得更多,米洛,你現在甚至還在意甲提前呢。”拉姆不動聲色地殺死了比賽:“你還不是在替了他似的,在這兒質問我。”
“我可不是……”克洛澤驟然臉色都變了。拉姆卻堵住了他的話頭:“我知道你只是擔心有醜聞,米洛,但你真的想多了。”
他嘆了口氣垂下眼睛:“沒有誰會比我更小心、更不想有任何風波,你就算不信我,也該信我的隊長袖标。”
“你如果還記得自己是隊長,就應該告訴加迪爾你不喜歡他,把這件事了解掉,就當從沒發生過,這才是真的對他好。他又不喜歡你,你這麽借着他一時沖動,就硬要假裝你們有什麽關系似的,是在欺負他不經事。”克洛澤一只胳膊架在椅背上,冷着臉玩桌子上的骰子。
拉姆頓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微微笑了:“他現在不喜歡我,就永遠都不喜歡嗎?”
“他是真的恨我,我早該明白的。”施魏因施泰格閉着眼睛,感覺自己在呓語,近乎夢游:“可我還是想要他愛我。我想要他開心,我想要……想要彌補。我想要一切都回到最開始……”
加迪爾坐在旁邊,默默地認真聽着。老實說他是真的不知道豬波間發生了這麽多狗血往事,同時他也是真的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們輿論壓力大到那種地步——差點被狗仔在醫院堵門拍到也太吓人了。不過說起來也是,疑似真的在談這種大新聞,媒體們當然是瘋了想找到如山鐵證錘了這段大八卦。
傷病,波多爾斯基到底要不要在拜仁堅持下去,隔閡,争吵,身心俱疲的地下戀情,概括起來廖廖一行字,落到生命中的重量是難以負擔的。兩個人互相在鏡頭前說和對方不熟只是普通朋友,在鏡頭後分手,波多爾斯基是真的想要休息,想要用距離來安撫這段感情,但施魏因施泰格更多是賭氣。
“我當時和他說過最過分的話就是說他是個懦夫,說他回科隆去是在逃避,只有留在拜仁戰勝困難才能更好地發展,他不應該浪費自己的天賦……我當時太傲慢,而且我确實不知道,不知道有的人因為他有波蘭血統、又是外鄉人,就在背後……我不理解他在拜仁為什麽很痛苦。”施魏因施泰格疲倦地說:“我真的很混球。”
“你說得這什麽混賬話,菲利普?”克洛澤差點沒站起來,把骰子攥緊,咯得掌心生痛:“那如果有一天你改變心意了,不想玩了,你要加迪爾怎麽辦?你比他年長很多,你可以游刃有餘的,他做不到。現在你喜歡他,你想要他也喜歡你,所以你用百般手段來達成心願。可以後的事情你想過嗎?你能保證嗎?”
拉姆靜靜地看着他:“……米洛,你又不是在嫁女兒。我不懂你在用什麽樣的立場這麽問我。而且你把加迪爾看得太脆弱了,你一點都不了解他。”
克洛澤想要反駁,被他打斷了,這也是拉姆今天來第一次打斷他說話:“你當然不懂他。你又沒傾聽過他的心事,他又沒有讓你去吻他。”
空氣已經寂靜到一種簡直讓人喘不上氣的程度了,拉姆想了想後竟然還能再補兩句:“他在你面前是小孩子,在別人面前又不是……他不是個孩子,米洛,你得面對現實:他不是個未成年人,永遠不再是。”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很難過,真抱歉我一直都不知道這些事……不知道你們有多難過。”加迪爾聽完了漫長的瑣碎往事,嘆着氣握住了施魏因施泰格的手,沒有評價他們的關系,只是問道:“有什麽是我能幫忙的嗎?”
施魏因施泰格遲疑着張了張嘴,幾乎要說出什麽,但是剛看進加迪爾無暇的眼睛裏,他又完全失聲了。他本能地低下頭去,看着自己握住自己的手掌的兩只雪白纖細、漂亮又脆弱的手掌。隐約能看到皮膚下纖細的血管,加迪爾的手也生得很美,像女孩的手,只是掌心有不知道哪裏來的繭子,想想也是不幸童年的痕跡。這樣的手正握着他的手,珍重又溫柔。施魏因施泰格彎腰把臉貼到他的手背上。
“……幫我保密就夠了。”
拉姆站了起來穿外套,走到門口時手放在反鎖的旋鈕上,扭頭看克洛澤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到底還是放軟了語氣道歉:“我知道你完全是出于好心,米洛,我非常感激,加迪爾一定也已經謝過你了。但這是我們倆的事,我們會控制好的。如果你真的關心他……幫忙保密就好。”
胡梅爾斯下午回來了,在理療池裏和大家碰了面,被很多人熱情地潑了水花(…)加迪爾原本是在他旁邊陪他的,但兩個人還沒說多久話他手機就锲而不舍地響來響去,沒辦法他只好爬了出去。
德布勞內的電話。加迪爾愣了一下:是已經要回國了嗎?這麽快?
餘光看了一眼胡梅爾斯,他幹脆還是推門出去接了。
接起來後他才發現自己實在是想得太簡單了:比利時隊連夜打包收拾一早就走,現在大部分球員竟然已經落地了。
天啊,這是在急什麽!加迪爾都聽呆了。
“這樣也好。”德布勞內沒精打采地說:“畢竟輸了球夠丢人了,磨磨蹭蹭地只會讓國內輿論更糟糕。現在不聲不響就回來了,反而省了很多事了。”
加迪爾感覺很抱歉。其實昨天他也就是和德布勞內匆匆發了短信,今天更是差點忘了對方昨晚才輸了球:“對不起,我都沒和你好好告別……”
“是我昨天都沒和你打電話,是我該道歉才對——我昨天心情很差,我怕我對着你控制不好脾氣。”德布勞內輕聲說:“也是我沒能去決賽和你見面……”
盡管很感動,加迪爾還是得再強調一次:“我們還沒踢巴西呢。”
“你會贏的,我相信你會贏,我也想要你贏。”德布勞內可能是在拖着箱子往哪裏走,背景音裏有咕嚕咕嚕的聲音:“我一直在想你要是比利時人該多好,加迪爾。但現在我又很高興你不是,這樣你就不用和我一起輸球回家了。”
“都過去了。”加迪爾嘆氣:“四年後還會有的。”
“嗯。”德布勞內又和他說了點別的,他好像是上車了,加迪爾聽到了關車門、還有發動機啓動的聲音:“到車上了嗎?睡一會兒休息休息吧。”
“我睡不着,我頭怪疼的。”德布勞內忽然沒頭沒尾地喊他:“加迪爾——”
“嗯?”
“如果下一屆世界杯的時候,我是說如果,如果那時候我們,我們……算了。”他聽起來煩惱極了:“我只是在胡思亂想,當我沒說……”
加迪爾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背靠着牆,頭發在慢慢地往下滴水,蜿蜒劃過他的後背。外面的太陽很大,但是那種蒼白的無聲的大。他抿着嘴和電話那頭說:“Kevin,如果你哪天要轉會的話,一定要提前告訴我。”
盡管德布勞內否認了,可加迪爾的心情還是沒有好起來。我可能是有點過敏,我不該這樣的,他想着。他轉身回到了屋裏,胡梅爾斯正趴在瓷磚邊緣發呆,濃密漂亮的棕黑發用水打濕了往後捋着,長長的睫毛垂下,英俊非凡但無精打采的側臉。一聽到動靜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嘩啦一下轉了過來,整個人又精神了起來。
“怎麽了?誰的電話?有什麽壞消息嗎?”他關切地看着加迪爾:“你臉色不好看。”
加迪爾沒回答,只是沉默着走向他。水流很礙事,這讓加迪爾感覺步履沉重。胡梅爾斯不明所以地伸出手來接住了濕漉漉的他,加迪爾擡起頭吻上了他的嘴唇。
胡梅爾斯瞬間呼吸都變沉了起來。
“怎麽了……嗯?……”他一邊回吻,一邊用手去摸加迪爾的臉。較高的水溫裏,兩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我……”加迪爾說不出“你不要走掉”這麽莫名其妙的話來,随便從腦子裏扯出話來糊弄着:“你說我不想你,不是這樣的。”
水汽氤氲,他們的臉上身上都又光滑又濕漉。加迪爾環住胡梅爾斯的腰,把臉埋進他的頸窩,悶聲悶氣地透過他的骨骼與血肉傳音:“我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