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遠行》是由張萬山發起的一檔旅游綜藝，它最開始定的主旋律本就是離開繁忙的都市生活，以回顧舊影片的形式，來找尋過去的記憶。

回憶經典影片，及它問世時所伴随的時光，是《遠行》的目的。而這和《黎明》的立意不謀而合，程至就是看游戲玩不下去了，也不能幹站着，才想cue一下立意，把聊天的流程往前提一提。

然而宋西寧第一反應卻沒配合，到第二句時才接程至的話。

程至深吸一口氣，正想說點什麽，那頭的張萬山便道：“那可不是麽，我這剛剛來的路上，總會想到以前那會兒咱們拍片的時候……”

節目開播這麽長時間，最開始的确是好評如潮。但因為張萬山提電影心切，漸漸的市場反饋便有雞湯過濃、回憶過度警告。然而這些話本來就是張萬山選擇來開這樣一檔綜藝的目的，再怎麽提醒他克制，他也總是辦不到。

就好像現在，他完全是按照氣氛，本能地接了這類話。

還是劉立見狀連忙擺擺手道：“我尋思還是當沒醒酒的好。”

張萬山被怼得愣了一下，進而大笑。

程至遞了個臺階：“但其實我懂張導的意思，就是現在拍電影，沒有以前那麽容易了是不是？”

張萬山連連擺手：“是現在拍電影，比以前容易太多了。從演員到本子，很多東西大數據都能給你算好，用什麽演員走什麽類型，最後能達到什麽票房都在一開始就有數。也不是說這樣不好，信息時代嘛，該用的東西得用，但就是感覺少了點以前那種珍惜的味。匠心匠心，電影人也要有匠心的嘛，是不是啊西寧？”

宋西寧說：“我不知道，我這幾年純純的無業游民啊。”

氣氛又戛然而止，張萬山瞪圓了眼睛，順手抄了個橙子砸過去：“你就和老劉合起夥來嗆我是不是？”

宋西寧被砸得掌心悶響，衆人大笑。

宋西寧大概知道張萬山想說什麽，這些年的市場比較亂，各種亂七八糟的資金流動很多。有一些商品它背後流動的資金雄厚，那就是無論臺上臺下想法如何，利益都會促使它站在觀衆面前，然後一直火熱下去。周圍人為了生存之道，有時也不得不去吹捧這一類情況，到最後說得多了，大家好像漸漸也就認為這才是正确的，越發往資金的方向靠，環境也就漸漸畸形了。

人人都追求快猛的利益，自然也就離張萬山所說的匠心遠了一些。

而宋西寧之所以知道，還是因為早幾年的時候就經歷過。

風永遠不會無緣無故地來，像他這樣站在風口上的人，一早就能嗅到。那應該是幾年前的事兒了，宋西寧十八歲出道，一直在電影和學習之間徘徊，其他的事幾乎都交給李鐘民打理。

最開始的時候，他還具有很大的劇本自主權。可後來舊公司卻時不時會幹擾他的選擇，當初是出于這一點，宋西寧漸漸生出不滿，而後李鐘民提出另開公司的想法，兩人離開的。

在這之前，宋西寧和李鐘民之間的想法還算一致，就是以最大的限度尊重宋西寧對電影的選擇。然而公司開了之後，分歧卻漸漸出現。站在整個公司的立場上，李鐘民也開始想要幹涉宋西寧的劇本選擇權。

那時，海外正巧來了一股勢力，注入了不少資金。這種資金往往就像棋盤上的一套棋，不是單純一部電影這麽簡單，只要宋西寧接下了，他就會成為那股勢力在國內的主推人，電影、人脈、代言等等都會入他懷裏。

對方勢力強勁，幾乎能徹底讓宋西寧立于不敗之地，甚至能将其公司也帶起。而它選擇宋西寧的原因也很簡單了，名聲和經歷，互相成全。

李鐘民對此非常心動，但宋西寧卻不然，對方遞來的本子他不感興趣，不希望拍電影這件事變得那麽複雜，更不希望成為他人的口舌。

這差不多是兩人第一次出現分歧，那時的李鐘民總說宋西寧固執、清高，也問他是不是真的覺得這個行業只用拍電影、演技好這麽簡單，甚至時不時會帶宋西寧去他很讨厭的社交場合，來讓他明白運營和資金背景的重要性。

那時的宋西寧還太年輕，李鐘民有意讓他摔幾跤之後，他便入了對方的思維，也開始默默思考，是不是應該妥協。

但這種妥協，對宋西寧來說實在是太難受了。

他出生于書香世家，從小便被教導得過分規矩。選擇考入電影學院，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冒險，而體會過走向心之所往的快樂之後，再要将他關入籠子裏，告訴他他得為了金錢和名利去拍攝自己不喜歡的影片，宋西寧沒辦法接受。

可李鐘民說，不接受的下場就是有可能被放棄，一旦被放棄的結果就是往後可能越走越衰敗，再也沒有挑片子、甚至是拍好電影的權利。屆時跌入泥潭，羽毛全毀，昔日影帝光環盡數消散，也就不存在什麽珍惜不珍惜。

李鐘民說的不算假，甚至可以說是圈內真實。起起伏伏就是這個圈子的常态，而宋西寧也終歸是太青澀，他破不了李鐘民的威壓，也看不透李鐘民那時不過是在争一個主導他的權利。縷縷想過妥協，又因為心裏的那點想法，遲遲點不下去頭。

他和李鐘民的這個争執，是很長期的。也就是在這個争執的過程中，宋西寧漸漸變得又軸又憂郁，每天都有着數不盡的煩惱。

然後他有了《黎明》，然後他遇見了俞燃。

那個時候的俞燃是選秀舞臺上的一匹絕對黑馬，他剛出現的時候既不被觀衆認可，也不被幕後公司認可。完完全全是憑借着淋漓盡致的舞臺感，将自己盯在了觀衆的視野裏，罵也好誇也好，總歸是走出了屬于自己獨特的道路。

鮮衣怒馬的少年，從不掩藏自己的熱愛。

那時的宋西寧的确從俞燃那得到了很多，最終才敢于從“蔣明”的狀态中走出，暫時離開圈內，去尋找自己心中困惑的答案。

而如今他能回來，自然是早就想明白了。

宋西寧不接張萬山的話不是因為別的，只單純是因為有些事他想清楚了，就希望行能大過言。他不想在綜藝上去提這些，也不太愛情緒外露。

當然，也有一小部分逃避心理了。

如果宋西寧要接張萬山的話，就不得不聊一聊他當年的情況。鏡頭前不會說得那麽明白，可無論他怎麽模糊處理，俞燃都一定能聽出來。

畢竟當年的事，俞燃陪他經歷過。等到最後，兩人甚至也是因為這件事分手的。

從李鐘民當初發布的公告可知，他并不贊成兩人戀愛。那時正值國內同性可婚法通過前夕，而像這樣的法案背後，往往又是一系列利益搏鬥，還是政治利益搏鬥。

李鐘民當時接觸的一些資源，是不贊成通過法案的。他希望宋西寧的形象能夠維持在資源方，自然也就不可能同意他和俞燃戀愛。

那時宋西寧在俞燃的影響下，內心的選擇傾向其實已經越來越明确。但很遺憾的是，俞燃太着急了。

兩個人之間的年齡差、成就差，本來就将俞燃放在了這段感情的劣勢地位。他沒有安全感，不自信宋西寧能在經紀人和巨大的利益之間選擇他，所以俞燃那時總希望宋西寧能表态，也總是希望宋西寧能盡快和李鐘民撇清關系。

可宋西寧和李鐘民那時已經合作了近十年，利益糾纏得那麽深，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切斷的。

最嚴重的時候，宋西寧需要面對李鐘民和俞燃的雙重壓力。工作、回家，都不開心。

他不是神，無法在那種情況下依舊維持好狀态。所以選擇停工，出國，然後有了今天。

他和俞燃以普通舊同事的身份，站在一檔回憶他們結緣之作的綜藝裏。

一個坐在椅子上輕揉被橙子砸疼了的掌心，另一個垂睫看着，手不自覺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