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等她在街邊停下,還沒呼出一口氣,身後驀地響起一道聲音:“這不是林沅麽?”
這聲音林沅不看都知道是誰。
她微颦起眉,擡眼看向立在自己身後的林妙。
她此時一身婦人裝扮,滿頭金簪玉珠,嘴角一勾,明豔動人。想必婚後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再一瞧,身旁還跟着沈青竹。
沈青竹倒是同那日夜裏來尋她時沒甚不同,一身青衣,長身玉立,朗眉星目。表面上仍是那般讓人挑不出錯的翩翩公子。
林沅略看了一眼,便斂衽行禮,“沈大公子,姐姐。”
而沈青竹卻沒能答話,他定定地看着林沅。
說來也有十多日不曾見她,今日一見,萬萬沒想到她卻成了朱家婦。
沈青竹着實有些失望。
心道她到底還是被高門權勢迷了眼,竟甘願委身于那敗家子。
于沈青竹看來,朱鳳是從裏爛到了外,仗着有個太守爹在天寧城中橫行霸道便罷了,竟還敢視自己于無物。
他都還沒瞧不起朱鳳,朱鳳卻敢不拿正眼看自己。
可全天寧城的人都知道,他和朱鳳,終究一個天一個地。同他計較才是自降了身份。
沈青竹思及此,再望一眼林沅白淨的額間,想到她已被那朱鳳染指,心頭登時浮上一絲厭惡,活像吞了只蒼蠅般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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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沅不知道沈青竹從方才起便怔怔望着自己。
身側的林妙卻全看在眼裏。
見其若有所思還神色痛苦,便猜到只怕是和林沅還餘情未了,心底不由窩起火。
她冷哼一聲,扯扯嘴皮子:“妹妹出嫁那日可真是無限風光,竟是要把姐姐我都比了下去。那麽多的嫁妝,娶了妹妹,想必朱鳳歡喜極了吧?”
話裏頭的暗喻為何,不言而喻。
沈青竹本就被朱鳳惡心得夠嗆,見林妙說起這話,更覺難受,便一甩袖子,呵斥:“胡說什麽!”
他娶林妙并非自願,只不過是因着林家的財帛。沈家缺銀子,他身為嫡長子,必須萬事以家族為先。
只當林沅如此,她的長姐必不會差。
誰知林妙卻是個蠻不講理的嬌嬌大小姐,所謂吃人手短,沈家二老連帶着沈青竹都不敢駁她的意思。即便心有怨氣,只得忍下。
誰料林妙見狀,便愈發變本加厲,在沈家早就無法無天。
這會兒沈青竹駁她的話,這是林妙沒料到的。
這就好像你養了一條狗,每日都給那狗吃食,結果它卻想掙脫鏈子反咬你一口。
這感覺實在不太好,更何況林妙根本就看不起沈青竹。
自打見過朱鳳那隊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林妙心底就猶如酸壇子打翻,恨得直咬牙。
有出息又如何?有才華又如何?
還不是一窮二白,連自家祖宅都差點賠出去!若不是她從嫁妝裏支出銀子将宅子贖回來,沈青竹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兒喝西北風。
再瞧瞧朱鳳,惡名遠揚又如何?不學無術又如何?
人家有個太守爹,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高門嫡子。而她瞧不起的林沅,如今都成了官太太!
自己卻只能守着個不知何時才能考取功名的酸儒,過着用嫁妝補貼家用的摳搜日子。
林妙每每想起此事,再看見沈青竹,即使是一張俊臉,也叫她生出厭煩。
而沈青竹今日又為了林沅同自己發火,林妙登時臉一拉,指着沈青竹的鼻子破口大罵:“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朝我嚷嚷?要不是有我,你們沈家現在八成只能睡大街,乞丐不如,我呸!”
沈青竹日日被林妙呼來喚去,本就憋着一口氣,哪兒知到了外頭林妙也敢指着自己鼻子就是罵。
登時心一橫,迎着她的手怒道:“你這潑婦莫要欺人太甚,有幾個臭錢便無法無天。我沈青竹才華學識樣樣出衆,可不是為了服侍你!”
這話耳熟,林沅立在一旁,緩緩勾起唇笑了。
林妙也有今日。
原本是打算擠兌林沅,結果夫妻二人窩裏橫,立在街頭吹胡子瞪眼,互相口沫橫飛,争得不可開交。
林妙潑婦罵街的功力不小,噴起來就是沒個完,說的話又刻薄又毒辣,直戳人脊梁骨。沈青竹一書生,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可男兒有尊嚴,叫妻子騎到頭上本就是件恥事。更別說在人面前也這般不給他臉面。
沈青竹終于忍無可忍,心中憤怒和屈辱一下子沖出來,他揚起手一巴掌狠狠抽在林妙臉上。
這記又響又脆的耳光響徹在小巷裏,驚得鳥雀齊飛。
沈青竹用盡了全力,林妙被他扇得往後一仰,悶聲倒地,面頰登時腫起了猩紅的五根手指。
沈青竹扇完這一掌,還不解恨,呲牙咧嘴地罵:“瘋子!娶你過門便是我瞎了眼!”
林妙愣愣倒在地上,聽了這話卻敞開嗓子大叫一聲,幹脆在地上邊哭邊滾,嘴裏不住地嚷嚷:“打死人了!沈家吞我嫁妝,還要逼死結發妻子,這還有沒有天理?我怎麽就嫁了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死東西!”
此處是集市的一條夾道,她這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哭立即就引來了一堆注目。
沈青竹沒料到林妙竟已這般不要臉面,急道:“住嘴莫要再喊!若毀我清譽,你一樣不得好過!”
他臉漲得通紅,雙目瞪出,心中煩躁不安。
自己在天寧城中名聲極好,若是背上了這污名,日後還如何立身?林妙這毒婦果真不要臉皮!
林妙仍躺在地上邊哭邊嚷,權當沒聽見。打定主意,除非沈青竹下跪認錯,否則她絕不起來。
可她沒想到的是,沈青竹立在遠處,靜了兩秒。下一秒竟大步上前,飛起一腳,狠狠踢在她的腰間。鑽心一般的痛楚襲來,林妙嚯地爆出一陣尖叫。
誰知這刺耳的聲音引得沈青竹愈發惱怒,他便使上力,一腳接一腳地踹上去。
林妙本還在放刁撒潑,沒想到沈青竹竟動了真格。
她從小嬌生慣養,哪裏經得起這般毆打,哭聲卡在嗓子眼裏,竟是痛得喊都喊不出來。
心底突地生出一陣恐懼,撐起上半身就想站起來,身後沈青竹卻像發了狂,照着她臉上又是一腳。
林沅本在一邊冷眼旁觀,可沈青竹神情越發不對。若再讓他這樣打下來,林妙今日只怕不是死也是半殘。
便要出聲制止:“沈……”
第一個字才剛出口,右肩忽然被人輕拍一下。
林妙回眸望去,朱鳳正輕聲輕腳地立在她身側,看見沈青竹這般狂怒之态,不由啧啧兩聲,“想不到沈大公子打起女人來還挺厲害。”
話中帶着調侃,半點不為眼前這一幕所動。
林沅宛如看見救星,一扯他的袖角:“別看戲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朱鳳促狹一笑,沖她做了個“安心”的口型。
林沅莫名覺得,朱鳳不是想救人,他只是想湊熱鬧。
朱鳳将手中玉骨折扇一合,悠悠轉到沈青竹身後,再慢條斯理擡起一條又細又長的腿,下一瞬,不由分說,一腳飛踹在他背心。
朱鳳的力道很大,沈青竹正打紅了眼,不及防被從背後猛襲一下,登時“噗”的噴出一口血霧,身子宛如斷線風筝,不受控制地飛出了五尺之遠。
身子撞上石牆,臉先着了地,結結實實吃了一口黃土。
朱鳳便放下腿,慢吞吞理了理自己的衣擺,才跨過吚吚嗚嗚伏在地上痛哭的林妙,幾步來到沈青竹身側。
他一撩衣擺,蹲下來,也不管沈青竹這會兒清沒清醒,自顧自的說:“沈大公子,将近兩個月沒揍你,怎麽越活越回去了呢。長點記性,我揍你都嫌累。”
說罷,立起來,踩着沈青竹的衣衫蹭了蹭雲靴上的黃泥,這才悠然轉身。
“走。”
林沅往回望了望,小跑幾步,追上朱鳳。
“大少……我姐姐不要緊吧?”
“死不了。”
林沅放心了。死不了就成。
“咱們這是去哪兒?”林沅問。
朱鳳神秘一笑,提起手裏的竹簍晃了晃:“找個倒黴蛋,替你訓訓這鬥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