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林沅被朱鳳帶着來到了白府。
白善前些日子跟着朱鳳上林家砸場子,結果當天就被他爹抓回家關了禁閉,連着幾日都得窩在小書閣裏悶頭苦讀。
在朱鳳看來,白大人是還沒睡醒——他覺得白善能靠念書出人頭地。
白府大門緊閉,朱鳳也沒打算從正門走,輕車熟路地步到一處矮牆邊,側頭沖林沅道:“在角門邊等着。”
說罷一躍翻過牆頭,将院中一處角門打開放林沅進來。
“咱們就這麽大刺刺的進來,一會兒被白大人撞見可怎麽辦?”林沅雖是頭一回來白府,白大人的傳言卻聽過不少。
朱鳳無所謂:“被撞見就讓白善背黑鍋。”
林沅被他一噎,心道朱鳳果真不是好人。
白善還真就在書閣裏悶頭苦讀。
這書閣極大,只是地上散亂了一地的書。林沅進來時,一眼就看見書堆裏,有人正仰躺其上,雙手抱頭,翹着二郎腿。
一冊書蓋在他臉上,瞧不見面容,酣睡得暢快淋漓。哪裏有半點讀書的模樣。
朱鳳悠悠上前,順手拈起他臉上的書看了兩眼,“舜好問而好察迩言,隐惡而揚善……”戲谑地看那人一眼:“你知道什麽意思麽?”
白善躺倒在地,掀了掀眼皮,“我不知道難道你知道?”
他這幾日讀書讀得苦不堪言,偏偏又在這種緊要關頭被關禁閉。
白善心裏念着自己的鬥雞,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爹一怒之下給烤了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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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撐起身,揉揉睡眼惺忪的眼,這才看見了朱鳳身後還跟着一個人。
一雙漂亮的狐貍眼眨一眨,輕佻地吹了個口哨:“你就是那個林家二姑娘?”
他立起來,背着手靠近林沅幾步,繞着她轉了兩圈,澄亮的眸中帶着幾分探究。
這少年郎生得面若桃花,眉清目秀,只是衣衫領口随意地敞開着,露出一小截細條分明的鎖骨,叫人不知道雙眼往哪兒放。
朱鳳只要不開口,起碼瞧上去還是十分人模人樣的。反觀白善,背也挺不住,肩也聳拉着,整個人都帶着一股子放浪不羁的氣度。
與他爹截然不同。
林沅乖巧垂首,一言不發,任他打量。
白善終于看夠了,他颦颦眉頭,顯然有些納悶。回身就是幾個跨步勾住朱鳳的肩膀,将他拽到一邊,“老大你坑我呢吧?”
“這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就是你說的堪為大用的林家二姑娘?我怎麽看她走幾步都得大喘氣。你就讓這樣的上場?”白善回眸偷瞄了下,“不成,別到時候雞沒訓好,她就先一命嗚呼了。”
白善心底有計較,若是平時也罷,可這回鬥雞賽不同,他們必須得贏。
朱鳳任他勾肩搭背,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中折扇:“誰說她要訓雞了。”
白善望着他:“……你什麽意思?”
朱鳳沖他一笑:“我什麽意思,你自然是清楚的。”說罷還将手裏提着的竹簍晃了晃。
白善嘴角往下一抽,當即放開他:“還當你是來瞧我,原來只是想讨小娘子歡心。”一頓,補上一嘴:“我看她低眉順眼,神态怯弱,從進來起就不敢與我對視,美則美矣,上不了臺面。”
朱鳳聽罷不置可否,回眸看眼還老老實實立在不遠處的林沅。
“你看仔細。”
白善皺皺眉,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這女子身段嬌小,上着雲霞短衫,下罩藕粉百褶裙,腰間系着輕紗絲縧,鬓角的一縷烏發順着她柔和的臉部線條往下輕垂,螓首蛾眉,叫人看不真切。
然,美人白善見得多了去,不覺得這林家二姑娘如何。
就聽朱鳳在他耳邊道:“她低眉下首,餘光卻在打探周圍。咱們倆将她晾在一旁這般久,她立在原地動也不曾動過。”
“所以我說,”朱鳳散漫道:“她堪為大用。”
林沅立得挺直,就聽見腳步聲又響起,白善來到她身前,沖她東倒西歪的一拱手:“二姑娘,招呼打晚了。我姓白,單字一個善。你沒見過我,你的婢女應當是識得我的。”
他知道朱鳳和林沅之間的合作,這才依舊稱呼她叫“姑娘”。
林沅擡起頭,入眼的便是白善明媚得有些炫目的笑容,還露出了一顆潔白的小虎牙。
“見過白三少爺。前段日子多虧了有白三少爺鼎力相助,只言片語,還望勿怪。”林沅亦溫婉一笑,斂衽行禮。
白善不由在心底啧啧一聲,老大說這小娘子表裏不一,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這沒什麽。”白善笑得甜甜的:“你這鬥雞交給我,我來訓就是。左右這幾日我爹看得緊,出也出不去。找點樂子也好。”
他一頓,神秘兮兮地湊近兩步,林沅鼻間萦繞了一股澡豆的清香。
“林家小娘子,我想來想去,還是得提醒你一句。”白善的聲音清越,低低響徹在她耳畔:“你的婢女,恐怕有些問題。那日她給的我的玉佩是假的。”
林沅沉靜的面容上閃現出一絲驚愕。
“那玉佩叫族長瞧出端倪,險些把我打出去。我可是使了十二分的力氣才讓他信了我的話。說來,你的确得好好謝我才是。”
他輕輕笑一聲,拉開了同她的距離。又一搖一晃坐回書堆裏,從裏頭挑挑練練,挑出了一冊包着羊皮的書冊。
“老大,這是人家十兩銀子賣給我的,可是孤本。”白善一臉惋惜:“不過我看了七八十遍也膩了,如今就忍痛割愛,給你也瞧瞧。回頭可要還給我。”
朱鳳垂眸細瞧了瞧,當即戲谑一笑,接過來揣進懷裏。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婢女低低的問好聲,有一道腳步聲漸漸逼近。
白善一縮肩膀,“啧,我爹又來了,你們快走。”說罷撿起冊書裝模作樣地苦讀起來。
朱鳳交代完了事,也不打算再留。使了個眼色給林沅,二人從書閣偏門出去。
待出得了白府,順着街邊往回走,林沅仍一直默不作聲。
朱鳳掃她一眼,片刻,才問:“方才白善跟你說什麽了?”
林沅臉色又沉了沉。
绮雲有問題……
可绮雲怎麽會有問題?她是族長家的家生子,打小就跟着自己,賣身契也在她手裏。
绮雲沒有理由害她,可白善亦沒有理由騙她。
想到此處,林沅仍毫無頭緒,嘴上卻只回道:“也沒什麽,只說他幫了我大忙,叫我好好謝他。”
朱鳳聽罷,嘴角一挑,不再說話。眼底看不出什麽情緒。
沉默蕩開在二人之間,春日的豔陽似乎有些刺骨。
林沅被绮雲的事擾亂了心神,所以沒有察覺到今日的天寧城有些躁動。
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聊從“朱鳳今日在賭坊贏了幾個錢”變成“沈大公子成婚不過一個月竟被自己媳婦揍得三天沒下得了床”。
那場面實在是十分壯烈。
沈大公子被揍得活像只腫起來的豬頭肉,昏死在小巷子裏,若不是有人路過不慎将他踩了一腳,只怕這會兒沈青竹已經撒手人寰。
而揍了自己夫君的林妙卻一句交代沒有,帶着婢女急轟轟躲回了娘家。
沈家二老自然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寶貝兒子挨揍,平常小打小鬧也就罷了,如今竟是要下死手。
當即扣下了想來沈家搬嫁妝的幾個丫鬟,把屁股往嫁妝箱上一坐,說什麽也不還。
等把丫鬟轟出門,又将嫁妝鎖死在庫房裏。
這才帶着幾個家仆往林府大門口一躺,哭天喊地,滿地打滾,直嚷嚷說林家欺人太甚,好好的女兒叫他們養成了個母老虎,如今打傷丈夫竟還想将嫁妝也搶回去。
沈青竹在天寧城的名聲可不是一個林家可以抗衡的,當即便有不少人圍上來替沈家打抱不平。
前頭嫁女時揮金似土,出盡風頭,如今卻欺沈家家貧無勢,與朱鳳有何區別?實屬無恥!
眼看着府門口聚起來的人越來越多,天暗下來還不見有散去的跡象。
饒是林太太也有些慌了。
“你真沒打沈青竹?”林太太急道:“那他為何打你?又怎會平白無故傷成那樣?”
林妙被沈青竹踹了好幾腳,好在沒傷着骨頭,只是腰上背上青紫了一大片。
她塗了藥,趴在榻上簌簌的掉眼淚,“我哪裏敢打他!不過是同他吵了幾嘴,他卻一言不合,竟發了瘋似的打我。他是男人,我怎麽會打得過他。”
林太太心裏也覺得是這麽個道理,林妙雖有些蠻橫,卻也不至于動手打人。
她便問:“那到底沈青竹是被誰打傷的?你沒瞧見?”
林妙模糊地記得林沅當時在場,後來又來了一個人。
可那個人是誰?
她皺緊眉,怎麽也想不起來。
林太太被她氣得一口氣哽在胸口,“你說你,你好好過日子,就算不做個體貼人意的,只要有嫁妝傍身,沈家誰敢欺你?你卻偏要耍脾氣!”
她的女兒,她最清楚不過。
說是吵了幾嘴,只怕這幾嘴只是一根導火索。林妙平時在沈家,指不定如何的無法無天。
沈青竹這是被欺辱得忍無可忍才動了手。
可她依舊得護着林妙,還要将嫁妝給奪回來。想起那嫁妝,林太太都覺得肉疼。
沈家表面上替兒子打抱不平,心裏想着的不還是錢麽。
什麽書香門第,活脫脫就是個要飯的!
若不是沈家人多勢衆,林太太真能出去将他們罵個狗血淋頭。她擡手要叫人去門口打探。
榻上林妙卻兀自出聲:“朱鳳!”
“你說什麽?”
林妙急道:“阿娘,我想起來了,打沈青竹的,是朱鳳!”
林太太這下可坐不住了,“你可記清楚了?”
“是朱鳳,錯不了。”林妙篤定,她想起朱鳳沖沈青竹說的那句“揍你都嫌累”,這話除了朱鳳誰還敢說?
“怎麽又是他,哪兒都有這個禍害!”提起朱鳳,林太太心中又冒起一團火。
可若是朱鳳打的人,這事倒可迎刃而解。
林妙顯然也想明白了,不由歡喜地一拍手,“阿娘,你快派人去找林沅。讓她趕緊叫朱鳳自己出來認罪,他打人就打人,怎麽能把鍋推到我頭上來,也不害臊!”
朱鳳在天寧城裏頭橫着走,若是門外那群人知道今日打沈青竹的不是林家,而是朱鳳,恐怕屁也不敢放一個了。
這倒是個法子。
“我可是他妻姐,阿娘是他丈母娘,他還敢不幫我們的?”林妙得意笑起來,想不到林沅到了這時還能有點用。
林太太旋即一點頭,喚來婢女:“找人去一趟朱家,将這裏的情況告知林沅。讓她接到消息立刻帶朱鳳過來,就說這人是他打的,我們林家不背這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