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自那次沈家和林家和解後,兩家相安無事了一陣。
沈家如今有了閑錢,便給沈青竹請了天寧城最好的接骨大夫。養傷在床這麽些天,總算也能下地了。
沈青竹對此問過一回:“林妙把她的嫁妝守得嚴嚴實實的,你們哪兒來的錢?”
沈母一陣緘口結舌,最終還是沈老爺打圓場:“那瘋婆子打傷了你,林太太就給了些銀錢讓咱們息事寧人。”
總不能說是受了林沅的賄。
自林妙嫁進沈家,沈家二老就沒有一日不在後悔。原本他們聽說魏州林氏富得流油,這才打起了林沅的主意。
沈母私下裏也偷偷打聽過幾回,凡是問到的人都只說林沅命苦招人疼,平日裏說話都不敢大聲。
沈母這才放下心來,嫁妝終究是出嫁女的傍身之物,夫家若占為己有,名聲上不好聽,若被告到娘家去,他們也難做人。
可林沅就沒有這些擔憂。她性子怯懦,又寄人籬下,出了事沒有娘家撐腰,就更易掌控,就算心有怨氣又能如何?夫家便是她的天。
是以沈家二老打定主意,等林沅及笄便上門提親。
誰想後來才從林太太派來的婆子那兒知曉實情,林沅根本沒有什麽家産陪嫁,而林妙卻有,只要沈青竹提了林妙,林太太定将婚事風光大辦。
沈家人眼下缺的就是錢,自然就滿口應下。暗自慶幸沒有真的提林沅的親,否則日後沈家悔婚還要擔個污名。他們的兒子注定是要輝煌騰達、平步青雲的,哪兒能被林沅給耽擱了。
沈母怕沈青竹想不通,勸過他一回:“兒啊,你暫且忍忍,等到日後考取功名,再來娶那林沅不遲。咱們不能休妻,讓她當個外室卻綽綽有餘。”
沈青竹卻搖頭:“姐妹共侍一夫本就亂了朝綱,二姑娘雖與我有些情誼,但不值一提。阿娘放心,孩兒娶林妙毫無怨言。”
後來林沈兩家的婚事的确風光大辦,林妙帶來的嫁妝也不少,眼看着要被抵出去的祖宅也靠林妙的嫁妝贖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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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家二老怎麽也沒想到的是,她們從林家娶回來的,是個喪門星。
不過是替沈家還了些債便覺得自己有恩于沈家,日漸猖狂起來。今日想吃糯米圓子湯,不給煮便打砸物什,放刁撒潑。使喚起沈青竹來像使喚下人似的。
沈母自己可以忍,卻忍不了林妙瞧不起她的寶貝兒子,和林妙大吵一架後還動起了手,林妙被揪住頭發,心中惱怒,幹脆擡手扇了沈母一巴掌。
沈青竹回來時便看見主屋裏一片狼藉,自己的母親和自己的妻子一個跪着一個趴着,皆敞開喉嚨鬼哭狼嚎。
沈青竹不好偏頗,還要被林妙指着鼻子罵白眼狼。他好幾次想給林妙一個教訓最後都沒下得了手。
沈家已亂成了一鍋粥,沈青竹每日早早起來,夜裏才回來,就是不願面對家中這一切。
他這時才想起了林沅。本應成為自己妻子的人。
她從不會像林妙這樣蠻不講理,更不會指着自己鼻子頤指氣使,她比林妙體貼,比林妙娴雅,比林妙更配得上他沈青竹的正妻之位。
可如今林沅已成了朱家婦,本以為她不會是那等攀附權貴不知自尊自愛的女子,可到頭來還是被權勢迷了眼。
林沅出嫁那日,沈青竹立在街巷角看,他看見朱鳳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看見大紅車帷輕輕被風掀起,她若隐若現的微尖下颌,看見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一百零八擡嫁妝隊伍。
金玉器,錦綢緞,珠寶首飾,反射着豔陽,晃得沈青竹險些睜不開眼。
也許就是從那時起,他開始覺得有些後悔了。後悔将林沅拱手讓人。
他不僅後悔,他還有些怨。
怨林沅既然有這般多的嫁妝為何遮遮掩掩,還故意瞞着他,否則他不會娶林妙,自己的爹娘也不會受其折磨。
直到夕陽餘晖時,沈青竹才緩緩踏上歸路。
他一邊走一邊想,林沅會後悔的,她總有一日會禁不住深宅大院的勾心鬥角,會耐不住日日獨守空閨的孤獨寂寞,到了那時,她就會開始念自己的好。
沈青竹開始等,等林沅哭着來求自己,哭着說她不該貪圖那些權勢。
可一日又一日過去了,他什麽都沒等來。甚至走在街上,聽到旁人在說“是朱家的馬車”時,他只能回眸瞟見錦緞車帷被人撩開,她的華服裙裾輕輕一提,沒了身影。
沈青竹自從養好傷後便整日怔神發愣,林妙視他為無物,只招呼從林家帶來的下人把嫁妝給鎖死。防沈家人如同防賊。
這日,林妙懶懶散散睡到正午,方才梳妝打扮一番,便聽外頭吵吵嚷嚷,她眉頭一皺:“出什麽事了?”
丫鬟急急忙忙進來禀道:“姑娘大事不好,沈家方才去衙門擊鼓報官,說前些日子打傷了沈大公子的是咱們大公子,衙門這會兒已經上府裏去拿人了,太太急得都暈過去一回。”
林妙手裏的金背玉梳啪一聲落地,倏然站起身來:“我大哥?我大哥怎麽會打傷沈青竹!”
她顧不得其他,急匆匆往外走,“沈家誣陷我還不夠還要陷害我大哥?衙門怎麽敢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拿人?他們瞎了嗎!”
林妙帶着幾個丫鬟不稍片刻便到了林家,林府門前已是哭聲一片,幾個小吏押着林玄就要上車,林太太在後邊披頭散發地被人攔着。
最初衙門來拿人時,林玄自然不服,拉扯之間沖撞了帶頭的小吏,誰知幾個小吏見狀,抽出棍棒就是一陣打,打得林太太趴在地上直喊饒命,幾個小吏方才停手。
林玄嬌生慣養,哪裏經得起這般毆打,吐了幾口血後便暈死過去。
林妙到時,看見自己大哥被打得不省人事,自己娘親形容交瘁瘋癫,登時吓了一跳,險些跟着落淚。
她一把上前攔住要押走林玄的小吏,“我大哥根本沒打過沈青竹,你們無憑無據憑什麽拿人!”
幾個小吏對視一眼,扯開林妙扒拉的手:“憑什麽?憑這是沈家夫婦親眼所見。憑,這是朱大少下的令。”
“朱大少”三字一出,林妙哪裏還不明白始末,頓覺氣急攻心:“打傷沈青竹的分明就是朱鳳,我親眼看見的,朱鳳倒還敢賊喊捉賊,要不要臉皮!朱鳳人呢,讓他出來跟我對峙!”
她扯住小吏的衣擺不依不饒,小吏充耳不聞,一把将她推搡開,“滾!”
林妙慘叫一聲跌坐在地,額角蹭出一道血痕,新裁的衣裙污了一片。
後頭的林太太見馬車緩緩駛出,崩潰大叫:“回來,給我回來,不準抓玄哥兒,你們憑什麽抓他!”
哭喊聲期期艾艾,神态幾近癫狂,沒了半點平日的雍容。
她嘴裏還在胡亂喊着什麽,便聽遠處有馬蹄聲漸行漸近。那是一匹鬃毛勝雪的良駒,它行得很慢,步調悠然,路過街巷時所有馬車行人為其讓路。
等到它踩着碎步停在林府門前,林太太看清來人,哭喊聲戛然而止。
馬上的人調整了姿勢,使自己側坐其上,雲靴一踩馬鞍,方才擡眼望向面前形容狼狽的林家人。
他的視線在林太太和林妙之間逡巡一圈,唇際輕挑:“林太太,多日不見,怎麽又讓衙門把你寶貝兒子給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