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第十章

我的內心産生了裂縫,我對爸爸持之以恒的恨意被另外一種陌生的情緒覆蓋,更加包容,柔和,溫暖,幸福。

幸福,我是不可以觸碰幸福的。

幾乎要迷失在楊青春帶來的快樂中的我,即便能夠理清楚思路,也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堅定地采取行動。

我思考着,猶豫着,将內心的動搖寫成信,在沒有約定的時間寄給王慶明,很快就收到回信。

「就像你不意外我最終還是和王淼成為了朋友,像最開始時那樣相處,我也不意外你會猶豫于是否要擁有比我們加起來更加重要的人。雖然我們的思想對于很多人來說都足夠成熟,但是所有一切都是在大腦裏想象的,在真實面對那種情況之前,沒有人知道自己到底會采取什麽樣的行為。我有過一段非常難熬的掙紮,你也有過,如果真的沒有辦法做出決定,不如回想一下過去,想一想什麽是可以被放棄的,什麽是要跟着你一起成長的。」

「我是王淼,你沒有遵守約定,王慶明也沒有,你們抵平了。我不喜歡你有比我們加起來更加重要的朋友,但是如果你真的擁有那樣的友情,我們也不會跟你絕交,所以怎麽開心怎麽做就好。你爸有七年牢要坐,七年的時間沒有那麽快,夠你和無數個人成為朋友再鬧掰了——強調,我不喜歡你有對于你來說太過重要的朋友!一點也不!完全不!非常不!明白了嗎?!!」

于是我開始想,想我的過去,直到手指向外滲出薄汗,我便知道,我仍舊是害怕爸爸的,我害怕挨打,也害怕挨罵,我像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害怕使我受到驚吓的一切。

朋友的存在可以治愈我,溫暖我,但是我不想要那樣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因為在我的認知中,那是一種沉重的、壓抑的、帶有奉獻感的愛。

像奶奶愛她的兒子,像姥姥愛她的兒子,像媽媽愛她的兒子。

我痛恨并恐懼那種愛與促使愛誕生的一切。

“我周末兩天什麽都沒有做,一直在思考,楊青春,我們不會成為朋友。”

楊青春張了張嘴,沒有再問為什麽,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難過,他望着我,像王慶明第一次從我手裏拿走糖時一樣認真。

他對之前一直纏着我的行為表達了歉意,并承諾之後不會再主動靠近我,我想說沒有那個必要,正常往來就好,但是看到那雙濕潤的眼睛,我笑着說那挺好的。

楊青春為了與我成為朋友所采取的行動算不上十分明顯,但是要說能夠瞞過同班同學,又有些太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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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他離開後,意圖與我更進一步的同學們就有些遲疑。

他們清楚,只要楊青春想要和誰成為好朋友,那個人就一定會與他成為好朋友,有冷冰山被拿下的先例,但是我不為所動。

從楊青春第一次走到我身邊到一切又恢複成往常的樣子,一共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好像是一眨眼就過去了,但是回想的時候,又會驚嘆于原來我們相處了那麽長的時間,也難怪其他人會退縮,一般來講,那個時間長度,差不多就可以等同于是朋友了。

席遠城是半個月前回到學校的,被楊青春奪走全部注意力的我直到冷靜下來才發現這一點,但是和兩個半月前時總是會為對方感到擔憂不同,現在的我只是将注意力稍微放一點在他的身上。

也算是一種進步,更加了解了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就在我一邊努力學習,一邊将混亂的思緒一點點理清楚的時候,和我相安無事到開始下雪、即将開始期末考試的席遠城突然帶一群人将我從教室裏拖走,拖向男廁所。

同班同學試圖幫忙,但是和沖着找事打架來的人不同,他們沒有這個心理準備,我又不是值得他們挨打也要拉回來的對象。

有人去找老師,席遠城的人也沒有攔着,他們準備速戰速決,在老師來之前解決我,但是肯定到不了殺人那一步,不然直接動手就好,何必自找麻煩,給我可能掙脫的機會。

我喊住被幾個人按倒在地的楊青春,朝他笑一下,發自內心地覺得他沒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即便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不管今天被找麻煩的人是誰,都會這樣做,我還是覺得心情複雜。

大概是看不慣我一臉無所謂還有點無奈的樣子,席遠城直接一拳狠狠擊中我的肚子,很久沒挨打的身體一下子有些受不住,試圖彎腰的上半身被架起來,拖着往廁所的方向走。

這時,我的同學似乎是回過神,也意識到會出問題,一窩蜂要沖上來,不讓他們那麽容易就把我帶走,起碼要拖一些時間,但是對方的人很多,足夠分出來進行阻攔。

最後跟着我一起進廁所的、站在前面的還是之前幾個一起去宿舍找我麻煩的人,他們是真正的小團體,其他人是受驅使的一次性消耗品。

我望着席遠城說:“何必弄這麽大動靜,你找我,我會來的。還是你想吸引誰的注意,驅使這麽多人,是為了展示你的能力?”

之前我只顧着想席遠城眼中的恐懼,忘記了還有驚喜與崇拜。

我:“你确定這樣做能夠得到你想要的結果嗎?”

席遠城被我幾句輕飄飄的話語成功激怒,但是強行壓住了不爆發,也如同我說的那樣,他本不必費這麽大勁做無用功,所以我并不是他的目标。

考慮到人數問題,我乖乖閉上嘴,和他一起在廁所安靜等着不知道會到來的什麽東西。

可是直到等到有人大喊說老師來了,席遠城也沒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席遠城冷着臉看我:“你可真沒用。”

我:“或許是你被看透了?”

我本以為席遠城等的人是席豔戈,可能對方正好來學校處理事情之類的,但是看他的态度,他等的更像是這裏的某個學生。

可能是對有錢人的刻板印象,私生子這三個字在第一時間出現在我的腦海裏。

不知道是詫異與吃瓜的表情太明顯,還是想着反正都這樣了,席遠城讓架着我的人松開手。

“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為你從來不反抗?”他這麽說着,拳頭以極快的速度靠近我的眼睛,讓我想到爸爸,從話語到行動,狹窄的空間與擁擠的人群,一切都很像。

媽媽的擁抱,我低頭,讓拳頭落在額頭上,有時我會分不清,幾乎讓我窒息的,是爸爸的毆打與辱罵,還是媽媽緊緊的擁抱。

連續挨了好幾下之後,在席遠城喘氣的間隙,我找準機會整個人直接撞到對方身上。

——之後的一切都像是慢動作的戲劇演出。

地上有水,撞過去的沖擊力很大,席遠城摔倒時下意識拽緊我,讓我的重量加劇沖擊,使他砸在不知道哪裏來的小石塊上的腦袋更加凹陷。

席遠城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雙眼微張,我趴在他的身上,最先看到鮮血從腦後流出,蜿蜒如溪流,與地上的水彙聚到一起。

我張開嘴想喊,牙齒相互碰撞,傳來刺耳的噠噠聲。

最終是之前拿手機攝像的人在看到鮮血之後對趕來的老師喊打120,叫救護車。

我被粗暴地從席遠城身上拉開,甩到一邊,愣愣地望着紅色的涓涓細流,眼淚順着臉頰滴落,某種沒有看到媽媽死亡的想象被滿足。

我癱坐在地上,彎下腰,用力捂住臉,抽泣的動作怎麽都止不住。

我被停學了,曹非說不管這件事最終如何處理,她都覺得我最好的出路是轉學,而且是轉到比較遠的地方,起碼不要在縣城裏,最好能去市裏。

“雖然我不認為反抗是錯誤的,但是那個時候,是不是乖乖挨幾下,就不會有後面這些事了?鬧這麽大,又是惡意傷人事件,席遠城應該會被開除,其他人都會可憐我。雖然會有各種傳言,但是最終,大方向上,我是無辜且無害的。”

“現在人們會懼怕我,即便知道不是我的主觀故意,仍舊會害怕受到傷害,尤其是那麽嚴重的傷害。說不定會有人覺得我就是故意的,故意掐那個時間點,故意往地上撞,只是沒有想到會有小石頭,會那麽嚴重。這種猜測大概會成為主流,獲得認可。”

“即便我不在乎其他人,無所謂被怎麽看待,學校也會希望我能夠主動提離開。我是受害者,所以學校不好開口讓我離開,但是我的存在對學校的學生來說是一種無聲的威脅。起碼在一段時間內,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我周圍的一切都會籠罩上一層陰影。轉機是馬上要期末考試放寒假,有足夠的時間與事情讓學生們将我遺忘,而當隔了一段時間之後,情緒也不會太鮮明。雖然可能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我可以留下來,也會擁有朋友,只是和以前相比會沉默許多,由此變得像一個普通的學生。”

“老師,你應該像這樣把事情掰開了揉碎了告訴我,而不是簡單一句覺得我離開縣城會更好。”

“所以,席遠城家裏給了學校多大的壓力?”

在所有一切中,我唯獨不知道席遠城家裏的情況。

曹非眼眶泛紅地望着我說:“你哭一哭,撒個嬌,說一說你的委屈,人們就不會期望以這種方式從你身上得到解決方案。”

我哭一哭,撒個嬌,說一說我的委屈,就不會從爸爸那裏受到傷害,但那是對媽媽的背叛,我怎麽能留媽媽一個人生活在地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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