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第 66 章
複查時,為了保險起見,醫生讓我多檢查了一些內容,幾乎對标剛醒來的時候。那時候情況比較複雜,需要弄清楚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對世界的認知發生如此巨大的改變,是心理原因,還是生理原因。當時沒有查出來什麽不對勁的內容,一些心理測試的結果也十分正常,比以前的結果更好。
在醫院裏來回穿梭,看到一群又一群的人拿着各種單子在各個房間裏走動,我是他們中的一員。
結果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我們就去了醫院附近的餐館吃飯。
一家賣咖喱的。
很怪,醫院門口賣咖喱,聽着好像不會有太多人來吃,但是走進去之後就發現,是我的偏見。
店裏人很多,咖喱的香氣被很好地控制在門的內側。在門口時尚聞不到太多香氣,一推開門,忍不住大吸一口氣,讓濃郁的味道充滿鼻腔。近日面對我時一直沒什麽好臉色的林椎生也柔和了一瞬。
點了一份招牌,一份微辣。
醫生沒有說忌口的問題,但是有在服用藥物,也還在恢複期,所以微辣并不屬于我。
林椎生其實并不喜歡吃辣味食物,卻也不是為了故意饞我或者氣我,只是一種出于習慣的行為。
等辣味食物進入口中之後,林椎生下意識懊惱起來,然後看我,注意到我一直在觀察他。這是醫生的建議,讓我平時可以注意多觀察身邊的人,能不能想起來什麽對于我們來說都不是那麽重要,只是為了方便我在不知道該如何行動時學習他人。像新生的嬰兒,一點點學着成年人的舉動,慢慢成長為成年人。
林椎生聽完更不願意把我放出去,讓我随便跟着一個人不知道會學成什麽樣子。
他好像不是很能适應我現在的樣子,真的把我當成一個對世界一無所知的新生兒。可是我們告訴過他很多次,我對世界有基礎的認知,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身體會先按照以前的方法處理事情。好比工作。雖然沒有真的上手去嘗試,也因為保密緣故不能帶回家,但是我覺得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樣完成。畢竟林椎生不在家的時候,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如果不是在門口裝了監控,我出門逛一逛他都不會發現。
和醫生抱怨這一點的時候,我并不覺得自己的自由是受到限制的。
雖然不太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是我能夠理解林椎生缺失的安全感。
我不會在這個時候試圖從他身上争取什麽,現在的他比我更加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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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林椎生回家之後告訴我說,他幫我和領導說了離職的事。那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領地被侵犯的感覺,當時的我頭一次将醒來之後就保持着的溫和面容收起來,平靜地看着他。質問沒有意義,他是想好了一切後果才來告訴我的。他知道我一定不會同意,也知道他一定要那樣做。
可能以前的我會體諒他,去思考他為什麽要那樣做,想一想有什麽可以調和我們之間的矛盾,但是現在的我不會那樣做。
我不知道林椎生是在試圖隐藏什麽,還是在對我會采取什麽行為進行試探。
說憤怒算不上,可能失望更多一些。
我就那麽平靜地看着他,他好像意識到什麽,突然露出悲傷的表情。
他始終緊繃的神經好像終于承受不住,随着并不存在的斷弦聲,他慢慢蹲下身,蹲在門口,靠着門,把身體蜷縮起來。
我的大腦裏有兩個小人,可是不管産生何種情緒,都沒有要好好抱一下他的想法。
我想要轉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或者幹脆就着這個機會離開,我總是有家人的,總有地方可去,沒道理一個大活人會被活生生困在這裏。可是我的身體不受控制,我只是望着他,在窗外昏暗燈光的映照下,看到一個哭泣的孩子。
他在悲傷什麽呢?
我知道我們曾經交往過……說是現在仍在交往可能更準确一些,但是我不能理解,也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現實,可我又偏偏不讨厭他,見到他也會覺得欣喜,所以才會願意待在他的身邊,接受他的一切行為。
他當然想讓一切都恢複成以前的樣子,可是他不告訴我以前是什麽樣子的。
醫生也說最好先不要刺激我,讓我先自行恢複一段時間,看看能不能自己把丢失的記憶找回來。可是依照對自己的了解,既然是要以這種方式遺忘的事情,我怎麽會自己再想起來呢?甚至直接回到九歲的時候,還把一些更早之前的事情忘記了。看他們的表情,那分明是不應該忘記的事情,卻也是忘記了非常正常的事情。
是什麽呢?
讓我回憶起來的契機在警局嗎?
明明想着不要管他,才不管他到底在想什麽。
結果最後想的還是要怎樣才能更體諒他一點。
不過我還是沒有去抱他,這是為什麽?我又不讨厭他,甚至有點喜歡,可是我并不觸碰他,甚至在反應過來之前就躲開了一切可能觸碰到對方的行為,而他對此适應良好,好像我們一直是這樣相處的。
難道我們搞的是柏拉圖?
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好像是我先提出來的柏拉圖。
可我什麽會那樣做?
這時候就會覺得失憶這種事情有些麻煩,會想着要想起來一部分過去。
而既然我最終選擇了忘記過去,就還是不要全都想起來會比較好吧?
當我想着要不要把這個想法告訴給林椎生的時候,他收拾好情緒,頭一次沒有精力應對我,垂着眸從我身邊走過,好像在突然之間,我這個人在他的世界中就不存在了。
莫名的惶恐感湧上心頭。
想擡起手拉住他,手指卻沒有動作。
心理上産生了依戀,身體卻在訴說抗拒。
所以我選擇柏拉圖,不是因為想以這種方式和對方相處,而是不得不?
恍然間好像想起來了什麽,但是循着那個想法探去,又是空蕩蕩一片。
無能為力。
面對這樣的林椎生,這樣空蕩的過去,我無能為力。
檢查結果出來之後,醫生用嚴肅的口吻将我們叫回去,好像結果出了什麽問題。以往我對這些都是無所謂的态度,現在卻覺得緊張。因為想了又想之後,我對慢慢回憶起和林椎生的過去産生了一些興趣。
查出來的結果顯示我的大腦發生了變化。
如果不是醫生非要我把所有檢查都做一遍,我們可能直到最終的結局到來才會發現問題所在。
人的大腦是十分精密的存在,人類對此的研究還十分淺顯。
除了大腦正在變化以外,他們得不出什麽具體的結論,不知道是好的,還是壞的,是否會繼續,會給我帶來什麽影響,一切都是未知的。即便能夠找到和我情況一樣的人,同種情況在不同的人身上有不同效果也是非常正常的。
我的第一反應是叫林椎生回去好好工作。
我們沒有可能了,起碼在搞清楚我會變成什麽樣子之前,我并不希望他和我一起提心吊膽,尤其他的工作十分危險,更不應該為這種事情分神。
早知道就該借着鬧矛盾的勁不要他陪着,而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然後拜托醫生什麽都不要說。
雖然林椎生知道之後一定會非常憤怒,是我的話也會憤怒,但一想到他會痛苦,我寧願他憤怒。
不過這都是不可能的想象,林椎生現在就在我的身邊。我既希望他可以在掙紮之後放棄我,未知的東西永遠可怕,也希望他可以一直陪着我,一個人的孤單也非常可怕。我等着他宣判,在最終的結局到來之前,我安靜地等待着。就像那天夜晚,我看着他,等待着他。
像這樣把主動權完全交到別人手上的情況應該不多見,我還覺得挺別扭的。
但是我只是等待着。
林椎生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沒做,他只是重複着日常,好像根本沒有從醫生那裏得到過不好的消息。
我拿不準他這是全盤否定,還是全盤接受。
可我不敢問。
在那個夜晚之前我可能就問了,因為無所謂,但是那天之後,我開始在意林椎生,在意他的想法與行為,就沒有辦法不在意他的情緒,就不敢詢問他的想法,擔心會得到不想要的回答。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讓我覺得非常之難受。
可我怎麽都做不好得到正式回答的準備。
我感到難過與害怕,林椎生曾經是不是也一直這樣覺得?
我不希望他擔心,所以在他面前表現得很好,他是不是也是這樣?
我們一起吃飯時,我吃得很香,也吃得很多,但是我一個人的時候,一天可能就喝一杯水,他在警局會好好吃飯嗎?
慢慢的,我瘦了,但是不明顯,所以當做沒有看到林椎生詢問的目光。
直到瞞不下去,當着他的面也吃不下東西,便說是藥的副作用,沒什麽胃口,歇一歇就好,歇一會兒吃一點兒,和一頓吃多點兒也差不多。
慢慢地閉上眼睛,我記得有些話想要和林椎生說,但是想不起來是什麽內容,也不太确定還能不能再張開嘴。
為什麽,只是睡一覺而已,醒來就好了,為什麽會擔心能不能再張開嘴呢?
在想明白之前,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一邊想着不可以,再努力一點,一邊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好像這就是最後一天的。
非常突然,就像是幻夢一場。
夢終究要醒。
人終究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