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寺紅葉
山寺紅葉
趙深霄揮別了哥們兒,坐上回去的車。
“二少,回家嗎?”司機把握不好的問。
對此趙深霄丢開了書包,斜靠着用手機打字,頭也不擡的道:“去我哥那兒,今晚不回去了。”
又不回去,司機咋舌,明明大少不喜歡人去他那兒,踏入一步都嫌髒恨不能殺人的樣子,二少還要過去打算住一夜,這兄弟二人倒真不是普通腦子能猜想的。
拿着趙家工錢司機自然是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天色灰暗的時候,趙深霄沒讓車開進來,外面下着雪,地面上的積雪已經由人清掃幹淨了,別墅外圍的花朵已經枯萎,只剩幹枯的枝幹被雪壓彎了軀幹。寒氣滲人,趙深霄看着別墅的燈光明亮,奈何大門緊閉,他只得給他哥打電話。
關機。
關機……關機,果然,又是這樣。
他看了看,司機已經離開了他先把書包往上空一抛,落地,然後自己也攀爬了上去。警報聲刺耳的響起,後院裏養的惡狗飛快沖過來,趙深霄臭着一張臉撿起書包飛快踏上門檻兒,一邊敲門一邊讓狗往後退。
“哥,哥快給我開門!”
“媽的……哥你養的狗太兇了只認你一個,它要咬我了哥——”
門終于開了,趙深霄一個趔趄趴在了玄關處,他吸了吸凍的通紅的鼻子,在惡狗虎視眈眈的注視下飛快地連滾帶爬的進了屋,然後門大力一關,将狗關在門外。
他站在落地窗前得意的對惡狗罵了一句:“再吓唬小爺,等你老了天天揍你!”
惡狗像有靈性,飛快地回他以咆哮的聲音。
趙深霄比了個手勢,好吧,他幹不贏一只畜生,這樣沒臉的事他才不會承認呢。逗了幾分鐘狗後,他一轉身就被客廳裏背對着他,無聲坐在沙發上的人吓了一跳。
“哥……吃飯嗎?”他小聲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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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上的人沒有反應,他什麽都沒懂,像游離在天際之外一樣。一棟別墅,一盞燈下,這個人像一個縮影,如果不是知道他還活着,趙深霄一定以為是一副畫。
除了程秘書帶來公司的事務給他處理以外,其餘時間趙深霄看到過的時候他哥都已這幅樣子出現。他可以整天不說話,不喝水,有時候無端端的就會狂躁,毫無預兆,像得了瘋癫症一樣的那種人。趙深霄看到過,并且被深深駭住了。
曾有幾次,在他哥和他姐的房間裏,他像夢魇了般,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伸出雙手像在掐某個人的脖子一樣,惡狠狠的淩亂的怒吼咆哮。
聽到過聲音的趙深霄有印象,無非就是“你為什麽不留下!”“你為什麽不想?!”“你給我滾!滾!”之後就是請求……即便他還小不懂得感情,但趙深霄自己還是聽出了他哥聲音裏那濃濃的絕望和病态般的戾氣。
若說生無可戀也不對,像是那種得不到而瘋魔,病态到自己編織一個幻想,然後深陷其中,自己同自己心中的人對話,生活,懷念。并且,他對周圍的人都抱有很深的極大的敵意,想到被他哥讓人控制在趙家老宅的爸媽,他們從三年前起至今不敢對他哥有異議,更遑論插手他哥的事情。爸媽都被哥吓出了心髒病,偏偏還不死心的想從哥手裏再扒拉出好處,趙深霄也是服了他們了。
他沒得到回應,也不覺得氣餒無趣,環顧一圈別墅的裝置,一如三年前沒有一絲變化。他不知道三年前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只能從程秘書口中知道他哥對不起姐了,他哥從國外回來後就變得有些不正常了。這棟別墅的家具都要換新的樣式了,他也不準。有一次不知誰多嘴建議要換個新的沙發,當天那人就不再他哥手下做事了,之後他哥變得更古怪,連別墅都不喜歡人進來了,誰要進來必有惡狗在外面。
他自己也不是輕易就進來的,要不是真看在他是他哥的份上,當初就不會天天一下課就過來在別墅外面等着,還被惡狗追了好多次,有次鬧的狠了,小腿都被咬傷了,要不是那次他媽過來什麽都不管不顧的求他哥別這樣了,他還真進不去。
但也只是進去而已,他什麽都不能亂動,第一次碰了房子裏一個杯子只差被他哥打死。趙深霄當時就氣的發誓再也不管他了,死了就埋,沒死也不管。只是等程秘書告訴他,這人活生生把自己都要餓死了的時候趙深霄就無語了,去醫院看他哥的時候嘴邊就噙着冷笑,要當初不那麽沒良心,哪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他也算活該。
據程秘書說,給他帶公務過去辦他哥都接受了,大家都以為他會讓自己吃飯,就算不說話不活動,總會讓自己活着吧?哪知道連飯都不吃了,這樣持續了一個星期,醒來的時候在他的問話下居然只回兩個字:“忘了。”
趙深霄呵呵了。
等知道醫生告訴他們,他哥得了一種精神疾病的時候,趙深霄連呵呵都呵呵不出來了。
他問了程秘書一句:“我哥到底對我姐做了什麽,以至于在她人消失以後,能把自己弄出精神病?”
他深刻地記得程秘書那幽魂一樣的眼神。
“他殺了她。”
趙深霄半晌才讷讷的回一句,回的什麽就跟得了精神病的人是他一樣,完全不知道說什麽。
怎麽會?他心裏震驚無比。
怎麽會呢……而那衣着塚墳頭都漲青苔了。野草,當然不可能。墳就在別墅花園裏,旁邊載滿了花,趙深霄去看過一次,不敢再去第二次。明明連屍體都沒有,卻憑空有種死無全屍的荒涼可怖的氣氛,而他哥像沒事人一樣,別墅的監控裏看到有時候半夜不呆在房間裏,偏偏跑去墳那兒站着,顯得他多深情似的。趙深霄舔舔唇,好吧,他也是怕了。
“哥,我給你弄飯吧,你讓我今晚住一夜。就這麽說定了,啊?”他等了幾分鐘,照常一樣沒得到反應,于是拿着手機躲到廚房打電話。
“程秘書,幫我叫頓飯,我在我哥這兒。”
程秘書:“……”哦,現在流行大的小的都有秘書還帶管飯的是吧?奈何想到眼神陰測測的上司程秘書還是屈服了。
趙深霄口味挑剔的指定了幾個菜,在程秘書的忍受下挂了電話。他又不是傻,大好一個少年,憑什麽給個老男人做飯?不做,才不做呢。
哪怕那個老男人并不老,但對于尚在青蔥的他來說就十足的老了。
他回到客廳乖乖報備:“哥,等二十分鐘,你就能吃你弟我做的飯菜了。”
陷入自己世界的人無動于衷,趙深霄就知道是這樣,他挑了個地上的老位置極其習慣自然的坐下。別墅沒開暖氣,趙深霄也都習慣了,想他坐一下沙發都能惹的他哥發狂生氣,他就不找死了。一開始只是以為他哥看不慣他,等後來程秘書等人過來要坐沙發的時候也被他哥吼了一頓,直接滾的遠遠地,趙深霄才明白,不是他哥看不慣他,而是看不慣他們所有人。
這是他的地方,他的占有意識十分強烈,但凡除他心目中的人或者除他自己以外的人進來都被标上了侵略者的标記。除去剛開始的幾次他很慘,後面奇異的是他哥居然對他比對別人好那麽一點,也就那麽一點兒。趙深霄回憶,好像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在這房子裏總會和他哥念叨幾句他姐的事情,好像就是從那麽一天開始的,只要他說幾句有關他姐的話,他哥就能忍讓他一些。
趙深霄做過實驗,但凡他說起他姐時,只要他同事提個要求,無論大小他哥都能同意。當然他哥同意的方法是,趙深霄想幹什麽想要什麽自己寫,然後他哥神不知鬼不覺的就簽了個字,他就能拿着它去找人把事給辦了。
程秘書首當其沖就是辦事的人,趙深霄雖然嘗到了甜頭,但他也沒次次都來這招。打心裏他不太願意,從知道他哥殺了他姐之後,他像他崇拜過的人、事都幻滅了。
他姐對他哥那麽好,對自己也不差,趙深霄實在不明白他哥腦回路是怎麽牽線的。報應就報應在他哥在人沒了後變精神病病人了,趙深霄在他旁邊時只要注意不惹怒他,不在他狂躁的時候靠近他就一切都沒事了。
晚飯送來的時候,趙深霄看到程秘書連門都不敢進,卻帶了一袋的辦公文件。
程秘書:“給老板,給老板!”
趙深霄:“……你陰我!”趁着給飯的時候還要代勞他下屬該做的事。
程秘書呵呵笑,揮退小狗一樣同他擺手:“快走快走,待會兒惡狗又要咬你了!”
趙深霄比出手勢,程秘書毫不在意:“狗來了狗來了——”
趙深霄:“……”
在被惡狗差一點咬住的他鑽進屋子以後,他還能聽見程秘書不絕餘音:“二少快讓老板把病治好,早點恢複啊!”
趙深霄真覺日了狗了。
也罷,他一個十三四歲的初中少年,哪能和社會闖蕩多年修煉成人精的老頭子相比?
他拿着飯菜飛擺好在餐桌上:“哥來吃飯了!”
沒人回應,趙深霄習慣的分成兩份,一份自己幹掉,另一份用了盤子端到他哥面前去。
“吃吧,我去洗澡……樓下洗,不去樓上!”他飛快說一句,發現眼前的人只是睫毛微微顫動,沒有動手的打算于是松了口氣,拿着書包就往客房裏鑽。
熱騰騰的水讓他冰冷的皮膚緩和了不少,血液也回暖了,舒服的他洗了足足一個小時才出來。他想開暖氣,奈何不敢碰太多東西,不過房間裏睡覺的時候他能開,他哥不會管。就是客廳,他要待在外面的話只能依靠依附保暖了。
等他穿好衣服出來看他哥的時候,客廳裏沒有一人。他習以為常的以為他哥是回樓上了,茶幾上的飯菜也沒動,看來他哥不想吃,也罷,餓一餐兩餐不要緊,他也沒想收拾,等他往樓下逛了一圈走到落地窗前時快要吓傻了。
又來了!
他哥晚上不睡覺跑到他給他姐立的碑前站着,他衣服穿得不多,外面雪停了,但天氣依舊寒冷。趙深霄趕緊找把傘出去,他也不擔心惡狗了,有他哥在,好歹狗會咬人看他哥臉色吧?
走進墳的時候他就打了個寒顫,起風了,吹亂了他們兄弟的頭發。
趙深霄看着光影下,他哥蒼白不減清俊的側臉,猶豫着開口:“哥,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他不期望對方會給他回應,趙深霄還是有些畏懼他的,不敢在他面前過于胡鬧放肆,平日那些都是中二少年的幻想,意過一番淫就算了。
但趙深君開口時他還是吓到了。
男人一雙幽深的眼像無邊的深淵,幽幽的盯着石碑,冷不丁的問他一句:“……她會冷麽。”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的嗓子突然發聲令自己十分不适,也讓人聽的不舒服。
沙啞、低沉的聲音又幽幽道:“海裏面的……她是不是全身冰涼,四肢僵硬……”
趙深霄眼皮狠跳幾下,小臉煞白。
“……冷,不冷……是不是,全是水……?”男人斷斷續續道,面無表情,聲音起伏。
趙深霄從他的話裏仿佛看見了當時的畫面,他哥開了一生中最痛的一槍,鮮血染紅海水表面,他姐發絲淩亂沉入海底,目光死寂般地無聲望着前方,四肢漸漸發硬。趙深霄立時抛下傘往屋子裏跑去,那裏面有燈,遠不像這裏一樣黑暗絕望。
他姐死了,他哥更是人不像人吓死弟了!
明明一小段路,卻讓他感覺像跑了趟馬拉松一樣,拿着手機玩了幾分鐘的趙深霄不多會兒就忍不住皮累了,眼前燈光明亮,迷迷糊糊就在沙發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他反射性的往他姐的墳那兒看去,他哥已經不在那兒了。
昨晚的可怖心有餘悸,等他洗漱完出來的時候照舊沒見到他哥的人影,趙深霄蹑手蹑腳的上了二樓,書房的門沒有關緊,他在門縫裏偷偷看去,他哥像個正常人一樣在看着文件,是他昨晚從程秘書那兒接過來的一袋裏的。
只要他哥不發瘋,這時候看着還是很像正常人的。
一連一個月,趙深霄都發現他哥好像真的要恢複正常了,連精神病都壓制住了。
他偷偷問程秘書:“你們給他吃了什麽藥了,這病是要好了的意思?”
程秘書:“……”并不。
“你知道為什麽何氏還沒倒嗎?”
趙深霄搖頭,他一概沒把心思花在這個上面,他覺得自己當個二世祖挺好的。上面有爸媽給他頂着,錢權有他哥在呢,他不用想東想西的。
程秘書感嘆道:“因為何氏的最大股東還是屬于何家人的,自從産業轉移到俄羅斯以後,就隔絕了與國內傳播的消息,十分低調。我們都以為是何氏的其他股東的意思,但實際上卻是何氏真正掌權人的意思……”
趙深霄聽了半天,最後回以認真的目光:“沒聽懂。”
“……”程秘書一哽,無奈道:“意思就是當年整整一個月沒打撈到何小姐的屍首,何氏又對外宣布何家繼承人喪生海難,之後一切舉動都是為了蒙蔽我們的耳目。興許,她還活着呢?”
活着?
趙深霄不由得去看他哥,活着還有用嗎,他哥不會以為他姐活着一切還能和以前一樣吧?如果真是,那只能說原來他哥比他還要天真還要無邪啊。
他把這話說個程秘書聽,這比他哥還要老的老男人呵呵笑一聲:“也許還有希望呢。”
有希望個屁。趙深霄去上課以後,回家住了一個星期,第二個星期再去找他哥時,被告知對方出差了。出差?還真當自己是個正常啊這個精神病,趙深霄拍了拍桌子,擡起他尚未變刀削般冷硬的下颚:“不許告訴我爸媽,我放假了,給我買張飛機票。”
被威脅的秘書助理:“……”
程秘書瞪眼:“你幹什麽去?”
“旅游去!”
寺廟坐落在半山腰處,大片的紅葉将它包圍,紅黃的顏色,這秋日裏的盛景只在畫中體現。他們觀看了畫廊裏秋日的寺廟是什麽樣的,然後又見證了冬日的寺廟是如何的清幽,鐘聲清靈,樹枝上堆積了層層白雪,不時有麻雀飛來又飛去。
清秀的沙彌拿着比他人還高的掃帚掃雪,為來訪的人清出一條路來。寺院裏的香火味染了白雪寒風,被這一衆景色吸引的何和煦眨眨濃密的睫羽,他裹着厚厚的圍巾,穿了件純白的羽絨服,一雙雪地靴,整個人暖烘烘的。
他學着他媽媽的樣子,在蒲團上向頭頂的金佛虔誠的雙手合十膜拜。
這一切對他來說相對陌生,他新奇又覺得喜歡,一夥人又讓沙彌幫忙拍了張合照。或許寺院紅葉已經枯萎凋零不剩幾片,但尤有鐘聲、古剎、白雪、寒風與笑顏,枯藤上鳥巢裏小鳥探頭,一地雪白痕跡,時光不勝美麗。
一夥人裏,何和煦像是很得寺廟裏和尚的眼緣,給他的齋飯裏供應了一顆熱騰騰的雞蛋,小師傅笑眯眯的道:“小施主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廚房師兄前日在山上撿到一只凍傷的野雞,想等它好了便放回山上去,沒想到今早摸到了它下的蛋,想來是同小施主十分有緣。”
何和煦看看何非魚,見她點了點頭,乖巧的對小師傅道謝,捧着雞蛋軟軟道:“謝謝小師傅謝謝廚房師兄謝謝野雞……和煦會乖乖吃掉,不浪費的。”
小師傅笑的更加開懷了,雙手合十對衆人彎彎腰:“施主們用餐之後可在廂房休息,也可去正堂佛典聽衆位師兄念經。”
“多謝小師傅。”
何非魚照顧着何和煦吃飯,陸氏兄妹用完飯後自得其樂,尤其陸緋鳶如果不是她有着現代人的身份,憑她在小鎮落腳後的氣質言行的變化,何非魚當真要以為她是千百年前的貴族世家女了。
何凜冬在用過齋飯以後去找禪師說話去了,陸緋鳶拍了一張雪景照放到相冊裏,不出五分鐘底下又是一片跪舔的評論……何非魚聽着她手機刷新微博的聲音響了幾下,陸宴秋對這個妹妹十分寵溺,甚至來來回回給妹妹的微博點贊,然後偷圖發到自己的微博上去了。她看看周邊的人,頓覺這次度假真的熱鬧。
Jin jiang 發表,盜wen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