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介意

我介意

“媽媽,堆雪人來嗎?”何和煦偎依在門邊,嫩生生着一張臉軟軟問道。

何非魚剛電話處理了公司事務,又給下屬放了一個月的假期,對上兒子期待的目光微微點頭。

“把手套戴上好不好?”

“好的。”

她把手套挂在他的脖子上,何和煦乖乖的伸出手配合的戴上去了。

庭院裏有鐵鏟可以使用,陸氏兄妹都出門辦事去了,二叔年紀越大精神越不好,只在室內喝茶聽戲。何和煦也一直忍着等她忙完了事務才出聲讓她陪他玩了一會兒,距離趙深君找來的時候已有兩天時間了,為了防止他會再次過來打擾,剛好這兒的一位屠戶預備捉幾只野物,山上也有住宿的地方,于是決定改了住的地方。

到了下午,随同陸宴秋和陸緋鳶回來的居然還有一個人。

他目光變得黑沉,手上提了幾袋禮物就這樣進來,他看着開門的何非魚,微微揚起笑。

室內暖氣宜人,何凜冬瞥過他手上的東西,再他坐下之後道:“你是有什麽打算,就一直呆在國外?”

朝墨看看這屋裏的人,路上碰到的兄妹他也有所耳聞,來時路上正好碰見他們才自報姓名,拿出手機裏放了許多年的照片。他以何非魚的兄長自居,一路被打探了許久才同意随他們到了這裏。

縱然知道這一次來了,有些事真的就不會再改變了,他也還是定了機票連夜過來了。若是不來,怕是什麽都不剩了,從自己安排在何非魚身邊的人那裏得到最新的消息,趙深君居然找到他們了,內心駭然讓他失了風度。

他目光掠過那個随時跟在何非魚身邊的小小穿的十分厚實的身影,心裏再一次流露出苦澀的感情。

他忍着鼻頭的酸意同何凜冬道:“公司還沒有正常上軌,可能會需要呆在那裏。二叔……你、你們還好嗎?”

他看着這個從小到大在他眼中都很有魄力又英俊的人從青年到中年,再到現在只能坐在輪椅的人,再看到幾年不見剪短了頭發,五官秀麗卻顯得冰霜的何非魚,才驚覺時光帶走的不止是回憶,還有大家流露過的感情。

在何凜冬眼中,何非魚、朝墨他們來說永遠都是他眼裏的孩子,縱使他們長大了,說着大人的話做着大人的事,他依舊會記得他們稚嫩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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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不見,這個孩子越來越沉默,連笑都很少。放在以前,就算他不活潑,但也是人緣不錯沉熟穩重的一個人。而今他眼中的傷感濃稠的像藥膏,散發着頹唐的氣息。

“你不是看到了嗎,能吃能睡,還有什麽不好?”何凜冬淡淡道。

何非魚抱着何和煦過來坐下:“叫大伯。”

何和煦盯着他看了許久,才緩緩叫出一聲。

他看朝墨,朝墨也在看他,他先是有些抗拒對方的模樣,但當他看到何和煦眼裏的天真時才恍然,他小的連認人都要教,并不是身上流着那個人的血就是那個人的縮影了。

“……和煦。”他念着他的名字,從身上摸出一個盒子,裏面是塊觀音玉佩。“這塊玉我帶過很久了,也是塊古玉很養人,以後戴着它,好嗎?”

何非魚眉眼微動,啓唇:“這是你奶奶嫁妝裏的玉,阿墨……”

朝墨拿着玉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他終于肯與何非魚對視了,久違了這樣的稱呼,朝墨兀然輕笑,像是開懷了許多,同何和煦招招手溫和道:“煦煦戴上吧,就當是見面禮。”

何和煦不懂玉的價值和意義,但他懂得這個對此見的陌生伯伯看他的目光奇怪又複制。他看看媽媽,爺爺卻突然出聲對他說收下來,媽媽也輕輕點頭,他乖巧的上前一步,靠近了朝墨。

玉挂在他脖子上以後,這個男人還把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他懷裏。何和煦動了動,想要下來,但在男人抱着他将頭抵着他的腦勺之後,何和煦天真的眨動幾下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好像聽見身後來自這個伯伯喉嚨處,那聲極細小極壓抑的哽咽。

等他被抱回媽媽身邊坐着之後,他好奇的看過去,卻發現這個大人只是盯着他媽媽看,眼角微紅,并沒有哭。

沒看到對方眼淚的何和煦像是頗為無趣的低下頭,他安靜地玩着自己的手指,然後看一眼脖子上的玉佩。

“我聽說你的胃還會時不時的疼?”朝墨冷不丁地問一句。

那時候在海上吹了許久的風,從下午起到淩晨沒吃過東西,何非魚的胃疼發作,直到現在也還沒治好。她除了樣貌變化了,對待他的态度還是一如既往的。

“已經是老樣子了。”她說道:“待會兒一起用飯吧,客房還有幾間,被褥都是新的,我們許久不見你也不急着回去吧?”

朝墨沉默片刻,沉沉應聲:“嗯。”

何非魚露出笑容,一如他記憶中的模樣。

夜裏吃過飯後她站在窗前看着庭院槐樹的樹影不發一語,世事無常,一切都變了。朝墨走到她身邊,許是懷着最後一點心思同她道:“如果當年不是他陪在你身邊,你我還有可能嗎?”

“沒有如果這種事。”何非魚柔聲道:“你于我一直是敬愛的兄長,可以是家人,卻不能成為愛人。”

“為什麽呢?”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睫毛長的落下一片細細的陰影。“我一直以為我可以等很久,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我有足夠的耐心、毅力,但我沒想到會是如今這樣。我是真的沒有半點機會了?”

他試探的觸摸她白皙的面龐,在快要觸時被她握住了手。朝墨一愣,就要反手握緊她,但何非魚比他快一步松開了。

她看着他極其失落的望着手發呆,幽幽嘆息一聲:“不是這樣的,阿墨,哥哥……你還記得小時候我一直這樣叫你嗎,我喜歡你是因為在我出生之前,我媽媽還懷過一個孩子,但是胎不夠穩定沒保住他。你在我身邊時我很高興,是真的高興,因為你就是我一直期待兄長的樣子,這世界上煦煦、二叔、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而我已經沒有再多力氣去談情愛了。”

她認真盯着他的眼睛道:“也許五年、十年你可以等,但那樣不公平。我介意,我十分介意。你不要等我,人生的路還漫長,你不能因為我錯過更多吸引你的目光。我有煦煦,你呢,未來你有什麽?放下一切吧,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最好的兄長,沿途的風景你還沒去欣賞,等你有了愛人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朝墨張張嘴,他記得自己比趙深君最先陪伴在她身邊,那時候她依賴自己,更是私底下一直叫他哥哥,何氏的繼承人就只她一個,她被衆星捧月,而自己則被她需要着,後來趙深君來了,他像被海浪推遠的帆船,一直搖搖擺擺,到達不了海岸。

是愛還是親情都已經不重要了,他确定自己是愛她的,沒有哪個男人會等一個女人一等許多年。如今話都攤開了,她說不愛,就是真的不愛。

最終他垂下眼眸,問出了最後的心聲:“我聽聞他這幾年過得也不太好,精神上還出了問題,還會間接性疼痛發作視野模糊,他若是後悔,你會不會再答應?”

對方很是利索的回了句:“他後悔與否已經和我沒關系了,我卻是不會再如何。”

朝墨病态的發現自己居然在此刻如願了,是啊,她連孩子的姓從一出生就改了,從不說他父親是誰,她怎麽還會原諒那人呢?

他聲音低沉的發笑,如今也不說釋懷不釋懷了,他終于開了口,她也給予了回應,不能做一對伴侶也無法強求,但到底心裏還是如願了的。

當天夜裏,在衆人都睡着之後,他宛如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只有何非魚手機裏的簡訊多了幾個新的提示,他發來一張他們二人年少時的合影,匆匆幾句話,道盡了他給她的感情。

從今以後,各自安好。

何非魚去了鎮上找了家當天就要結束一年營業的照相館把手機裏的照片打印了出來,放進了她一直随身攜帶的相冊。那裏面記載了她的青春年少,如今再添幾張懷有故事的照片,等人一老就懷念個遍。

山裏雪厚,這時候何和煦已經不能自由的去玩耍了。

獵戶過來說山裏野物很多,還有熊、狼,最好別讓孩子獨自呆在外面。房子裏有獵槍,這裏已經被住過兩次的陸氏兄妹請人在夏天的時候裝修過一次,裏面設備齊全,獵槍并不主要用來打獵,而是為了防止有熊和狼闖入,還有不懷好意的人。

第一次入山的何和煦很興奮,何凜冬則全靠壯年的獵戶們擡上來的,等他們離去時何非魚拿出幾個紅包給他們。鎮裏大多都是老實人,獵戶同陸緋鳶他們也是認識的,知道他們大方,拿了紅包以後還特意把獵到的野味處理幹淨了,挑了最好吃的地方送過來。

等晚上的時候就吃了一頓烤肉,沾了蜂蜜或者辣醬雖然粗糙了些,但也別有一番趣味。

翌日的清晨他們休息好了以後整裝待發,請來的幾位獵戶則帶他們再往山裏更進一些。何凜冬的腿腳不方便便留在了木屋裏,這裏也不算與世隔絕,網絡與電也能鏈接起來,他自己有自己的消遣方法,一個人也并不覺得孤獨。

尤其是何和煦會拿着手機視頻給他看他們沿路走的風景,因為過年長了一些肉的小臉霸占了一半的屏幕。

越到山裏信號越小,最後只能關了視頻,小家夥對爺爺說給他帶回來許多肉才心滿意足的看獵戶打獵。

“好了,乖乖趴在我背上,小聲說話。”陸宴秋背着他往前走,獵戶示意他們可以在這裏看着。他們發現了動物活動的痕跡,等逮着一只,再去昨天夜裏布置的陷阱看看有沒有活物。何和煦興奮的眼睛亮亮的,聽進了陸宴秋的話趴在他背上,就在他耳朵邊小聲說話,模樣可愛極了。

陸緋鳶拿出水杯倒水給他,一邊對何非魚道:“煦煦生日快到了吧,等鎮上的店鋪一開門就去買些材料,帶他一起做蛋糕玩。”

何非魚正眯眼看着獵物們調試槍,裏面放了麻醉藥。“他又跟你提要求了?”她兒子再了解不過了,雖然人很乖巧,但腦袋聰明,能讓人心疼他心疼的要死,上趕着滿足他的願望。雖然他的願望不過是小小普通的一兩句話。

也是陸緋鳶陸宴秋喜歡他,他很明白大人的心緒,只要有一點不對他都能感覺得到,但在她面前他就從來不這樣,何非魚不禁輕輕笑了笑。

陸緋鳶看何和煦喝完水對自己搖頭說不要了,然後躲在她哥寬闊的後背那兒睜着大眼睛偷偷看他們說話。“沒有,他只是昨天被我提問了年齡的問題。”潛意思就是自己也被提醒了一下他幾歲了,生日是不是快到了的意思。

何非魚溫柔的目光掃過他捧着嘴巴往陸宴秋後背躲的動作,點點頭:“等鎮子上的鋪子開門吧,今早幾位叔送過來這個時令的野菜,晚上一起炖了火鍋吃吧。”

她們說了幾句晚飯的安排,獵戶那邊已經把獵到的野物拖過來了。

對方樂呵呵的笑着:“一只出來找吃的野狍子,挺大一只。”

何和煦崇拜的看着他們和被獵來的野物,小眼睛都快發光了。雖然尼基塔和安東在冬天的時候告訴他他們的爸爸會去打獵,但範圍很小,獵到的動物都是兔子,但現在他看到了比兔子大了很多像小鹿一樣的動物。

在山裏待了三個多小時,大家終于滿載而歸,回去的時候何和煦被裝在一個竹片做的背簍裏,這樣陸宴秋手裏能幫忙提野物,又能背着何和煦,他也不亂動造成幹擾。陸緋鳶同何非魚在前面照着原來獵戶做的記號開路,不多時就回了他們住的小木屋。

但看到住的木屋前曾有一面之緣的一夥人時,何非魚臉色登時難看起來。

楊旭在冰天雪地裏看見由遠到近的八九個人,尤其是為首的女人時心裏咯噔一聲,來了,他不自覺的将腰板挺的更直。當對方臉色變得難看時,他開口:“何小姐,我們老板在屋子裏面見何先生,多有打擾還請原諒。”

何非魚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陸宴秋和陸緋鳶都意識到這次并不是意外,前幾天來的一撥人如今又尋着他們的蹤跡過來了。

但這事有關于何非魚,他們并不好插手。只能問她需不需要搭把手,只要她一個同意,他也能把人喊來。而他們身後站着的獵戶人人手裏有獵槍,因同何非魚他們相處的愉快,眼見着氣氛不對也都站了出來。

“何小姐,你看要不要幫忙,我們兄弟也能招呼人過來。”獵戶們其中做主的一個過來說。

對面隔了一百米距離的楊旭他們都沒拿槍出來,但他知道他們這麽堵在小木屋這裏等他們回來,顯然已經惹到他們了,獵戶們的槍雖然只是打了麻醉,但他們經驗老道,如果他們當做獵物也要有一番糾纏。況且他們暫時沒有動手的打算,不光說他們這裏只有這點人,除了何小姐,對方主要的一男一女也不像容易解決的人。楊旭只能表示他并無惡意:“老板已經在木屋了,外面天寒地凍,何小姐和您朋友們不如進屋取取暖?”

陸宴秋陸緋鳶的目光看向何非魚,她雖然臉色難看了點,但也知道雙方對峙下去也得不到解決。他們這邊的人可以毫無顧忌,但熱心得到獵戶們不過是普通的民衆,不能牽扯到他們。何非魚同陸氏兄妹說了幾句,然後同獵戶們道謝一番,先讓他們回去休息,自己來處理這邊的事。

楊旭以為勸動了何非魚,哪知何非魚只是沒把他放在眼裏而已。

木屋的門打開了,何非魚眼皮微動,一身黑色大衣頂着大病初愈氣色的清俊男人站在門口,緩緩開口說出了完整的一句話:“進來吧,我讓他們離遠些。”

陸氏兄妹見到這個清俊非常的男人出現之後心下了然,想來前幾日找來的人就是他了。

他同何非魚的恩怨他們更插不上手了,陸宴秋背着何和煦同陸緋鳶一前一後往木屋的後門走去:“阿魚,我們先休息去了,有事說一聲。”

陸緋鳶擋着陸宴秋的側影,門口的清俊男人倒是沒有看他們一眼,目光僅是落在何非魚的身上。等繞過木屋時,陸緋鳶敏銳的往左邊看過去,木屋的大窗上的窗簾被人拉開,一個年級尚小一臉不馴神情的少年正盯着他們。

陸宴秋察覺到她的停頓:“怎麽了?”

陸緋鳶收回目光,手搭上何和煦的發頂,借着身影遮住對方的視線:“沒事,直接回房間吧。”

陸宴秋眼眸深沉在後門把何和煦抱了出來,然後收進大衣裏不讓他凍着。

前門,趙深君一眨不眨的看着從雪地裏漸漸走近的人,她剪了一頭利落的短發,比起以前多了一身的冷冽,他忍不住抓住她的手,但在即将碰到至極對方卻先走一步,他最後只能碰到一點衣角,還有她從風雪裏過來,帶的一身清冷寒氣。

他愣在原地,門外空曠的雪地和屋內的溫暖是兩個世界,他此時腳下像踩在了兩個世界的邊緣,一身的失落與寂寥。他從不知,自己有一天嘗到被冷落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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