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時光

時光

人倉皇倒下時是怎樣的情景,是不可置信,還是為生命感到惋惜。活生生的,明明上一秒還鮮活靓麗的人,下一秒就倒在了血泊中。

有人看見那輛肇事的車很快就被一輛追随而至的車堵住了,對方下來好幾個人,圍住了車都是好幾個強壯的東方男人,一身兇狠氣一看知不是善茬,他們揪出了裏面的人。而花店姑娘的視野正好将全部面貌看個清楚,她始終記得一個腳步沉重長得很好看的東方男人像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一樣,他明明沒有哭,卻像整個世界的中心離他而去了。他慢慢蹲下身,顫抖着雙手像不知道如何碰觸地上的人。

他整個人散發着失去一切恐慌不已的氣息,他沒有痛苦,也沒有痛喊,他将地上的女人抱起,用唇角去細膩的親吻她的唇,她的眉眼。然後他擡起頭看向這邊,年輕的俄羅斯姑娘更加捂緊了嘴。那個男人的眼睛一片赤紅,配上一張蒼白的臉宛如地獄來的魔鬼。他嘴唇微張,身旁的下屬立馬擡起手示意,抓住肇事者往車裏塞。街道沒再傳來槍聲,但花店姑娘卻是知道,那輛車劇烈的震動了好幾下。

偌大的醫院,走廊的光線昏昏沉沉,好幾次路過的護士都以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走廊上的東方男人。她們小聲議論着,說起來時的場景,那個男人像狂躁到極致的獅子一樣,他吐露的每個字都很冰冷,醫院裏的醫生被他的人當面拿槍指着。

他臉上的痛苦即便不明顯,但那雙赤紅的雙眼像要使他自己瞎掉一樣,十分可怖。即便他看上去那麽英俊,他站不直身體,微微彎曲,他的屬下守在附近,沒人敢靠近。

空曠的走廊上響起他的咳嗽聲,還有東方男人的交談。

“老板……”楊旭叫了聲,對方不停的咳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一樣,血染透了他的手帕。

他推開屬下:“我沒事。”他就站在手術室外面,走廊盡頭的窗戶沒關,風呼啦呼啦的往裏吹,淩亂了他的黑發,卻比不上他心裏空蕩蕩的失落和冷意。

他如墜入冰湖,無人挽救。

他回想起趕到她身邊時候,她倒在地上的畫面像緩慢播放的電影,一點一點拉開序幕。她的口型他這一生多不會忘,她一雙漆黑眼眸看着自己,問他:“這下,你甘心不甘心?”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他這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高跟鞋在走廊是嗒嗒作響,急切飛快的傳過來。楊旭看過去,再目光觸及某個點時轉過去叫了聲趙深君一聲,男人很慢很慢的看過去……

陸緋鳶帶着何和煦趕過來時就看到這樣的場面,一群人守在手術室裏,那個站在中間的男人頂着一張沒有落淚,但已經失去魂魄毫無生機的臉看過來,上次他還有些生氣,這次倒像是被奪走的性命是他一樣。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牽着的小孩身上,卻依舊沒有什麽波瀾。

他十分平靜的收回目光,她注意到他衣領上沾染的血跡。

“阿魚怎麽樣,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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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沒有回答她,陸緋鳶轉移了目光,落在她印象中記得是他下屬的人身上。

楊旭正吃驚于對方帶來的小孩的容貌,心思千回百轉,被陸緋鳶盯着時透露出點點不自在。“何、何小姐還在手術室裏……”

觸于這樣的氣氛,陸緋鳶的手被人晃了晃,她低下頭,乖乖跟着他來醫院的何和煦開了第一次口。

“媽媽呢?”

衆人都安靜了,陸緋鳶正在想如何告訴他,何和煦卻聰明的察覺到不對,他輕輕問:“我媽媽生病了嗎?”

沒人告訴他,他失望的整個小身子都蹲了下來,不吵也不鬧,就像要和這些人一起等着。他懂事的令人心疼,陸緋鳶直接彎腰将他整個抱了起來,他沒有反抗,而是在她耳邊又重複了一句:“我要媽媽。”

“和煦……”陸緋鳶心神一顫,小聲叫了他一次。

這次何和煦看了她一眼,他想媽媽一定是生病了,沒有人肯告訴他媽媽在哪兒。他低下頭,不再想從別人口中得知何非魚的消息了。

有人動了,地面上傳來輕慢的腳步,當陰影落在他身上時,何和煦在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抱在了一個更加寬闊卻有些單薄的懷裏。是趙深君,他以不容陸緋鳶拒絕的姿态,将何和煦抱緊了自己懷中。何和煦稍稍擡頭,就能看見要抵着他的消瘦下颚,男人身上透着強勢的氣息,何和煦像是知道他不好招惹,安靜的沒有動彈。

他抱着他在走廊上的椅子裏坐下,他摸摸他的頭,感受着那柔軟細小的黑發,看着那雙像她的眼睛低啞了聲音,卻像怕把他吓着一樣,輕柔了許多:“別怕,你媽媽只是在看醫生……”

何和煦瞪着眼睛看他好半天,慢慢扭頭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膝蓋處。趙深君以為他不會說話,過來片刻,才聽見極小聲的問話:“我媽媽生了什麽病?會治好的嗎……”

他即便聲音很小,但卻透着對生命的期盼,趙深君微微一閉眼,壓制住發熱的眼眶,輕聲回他一句:“會的。”他将他抱的更緊。

他并不像他表現的那樣,一點也不害怕。相反,他比誰都要恐懼駭然,他沒法想象在她真的一走了之,對着世上的一切不再留戀,放手離開以後該怎麽繼續活下去。她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再一次流失,而他卻只能無能為力的看着。

何非魚出了事,何凜冬同朝墨在第二天才得到消息,很快就安排了專機飛過來。當何凜冬得知何非魚出事更痛趙深君生意上的事情有關時,他氣的全身發抖,讓朝墨推着他到對方身邊去,然後将手裏的東西狠狠砸向他。

他毫不客氣的對這個不過短短兩天就變得毫無生氣,看着像活死人的年輕男人怒聲道:“你就不能放過她?不能放她一條生路,她到底你虧欠了你什麽?!當年也是我讓人去趙家把你帶出來的,你怪她不如怪我,她用了一條命來還債,如今用了第二條命,你是不是覺得還不夠,真要她死的化成灰才能真真甘心?!”

“如果你還有一點人心,就用你心頭那一點聯名放過她!不要再來打擾她了!”

“滾吧!滾——”

他即便腿已經斷了,但他還是個有力的人,怒氣讓他變得有生氣許多,錘頭掄在趙深君臉上身上時能清晰聽見他骨頭都要斷裂的聲音。朝墨一邊防止趙深君反擊,一邊照看着何凜冬,他也同樣面無表情的看着這個擁有過他曾經期待過一切的男人,冷漠的勾起唇角,再何凜冬發洩完怒氣之後,上前抓着他的衣領,趙深君守着下屬立時沖上來,楊旭抓住朝墨的手,兩三個人上來将他拳頭差點落在趙深君身上時拉開抵在牆上。

趙深君兩頰變得消瘦,身上也只剩骨頭,半死不活的被揍了一頓也沒有什麽表示。

朝墨冷聲罵道:“人渣!”

趙深君恍若未聞,他抹了把被打出來的血跡,若無其事的在衣服上擦了擦。

陸緋鳶帶着何和煦從病房裏出來的時候,何凜冬伸出手讓他過來,趙深君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何凜冬突然問了他一句:“煦煦,你想要爸爸嗎?”

沒人說話。

好像所有人都等着他回話。年紀很小的何和煦感覺到一束目光,他看過去,那個很高的男人沉默的看着自己,他搖頭:“不要爸爸——”

這一切到底誰如願了,何凜冬冷笑着對趙深君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落海之後的幾年是怎麽過來的,好好看看那些東西吧,你對她所做的一切遠遠不是物質能彌補的,她也無需你來彌補。塵歸塵,土歸土,如今又因你受傷,你要是還有良心,就滾回國內永遠不要再來見她了!”

他的地上散落了幾個文件袋,下屬幫他撿了起來。

那天晚上的事情,到了退休年齡的楊旭始終記得,如今眼紋都已出現的男人在醫院的休息室裏,靜寂無人,他們都守在外面,在男人拿着文件袋進去後的半個小時後,傳來一聲聲如野獸般日夜煎熬痛苦不堪的絕望痛嚎。當時點了煙的楊旭被那聲音吓的手指都快燒出水泡,跑到休息室打開門之後,落入眼前的是年輕男人捂着心口,如困獸一樣發出的聲聲哽咽。

地上,散落了一張張傷痕累累的照片。有腿、有腰,血肉淋漓的……看身形,就知道來自于是一個女人的身體。

楊旭看完也癡愣在原地,有個聲音在他身後突然道:“她被蛙人救起來的時候,身上一些地方遭到了魚的啃咬,幸好來的及時,驅趕了東西。你所看到的就是她每每治療時的苦痛,為了肚裏的孩子,她要減少用藥,你此刻的疼,哪及得她當時半分?”

這個同何凜冬一起出現的叫朝墨的男人淡漠的開口,句句化成利刃,刺入趙深君的心窩。

“不……”

“你不會知道的,她每晚都會因為傷口疼醒,不能用麻藥,又要忍着肉長好。她什麽時候那麽狼狽過,連翻身也需要旁人來幫忙,你既然這麽苦苦執着她那三年怎麽過來的,這些資料病例,你看的高興不高興?”

他說完嘲笑一聲:“我忘了,你年少就恨她恨的不得了,她如此下場,你怎麽會不高興呢。”

他轉身,預備離開。而趴在桌子上的人,慢慢直起身來:“……不是這樣……我愛她……”他一句話像是把朝墨惹火了,對方瞬間被點炸轉身沖進來揪着他一拳打在他心肺上,惡狠狠的質問:“你有什麽資格說愛她,她現在昏睡不醒你有什麽資格說愛她!你沒有資格!你不配!”

楊旭上去拉他,朝墨卻自己先放手了,他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冷笑着離去。

滿室空寂,就在楊旭以為老板被打的昏死過去時,他卻像喃喃自語一樣對誰道着謙,滿臉渴求,病态又着魔:“……對不起……對不起……我愛你的,別不要我……”

“……求求你……”

一室的渴求,想要聽的人的卻聽不到。

“伊萬!”

“等等我們!”

走到學校門口的何和煦停在噴泉雕像前,他看着兩個和他同年齡的男孩子跑過來,眉眼柔和一派的溫和清俊:“你們不是還要參加詹妮小姐的聚會嗎?”

兩個皮膚白皙,但顯然性格大異的小少年站在他面前道:“嘿,她可是主要想邀請你呢!”性格比較軟的安東說着,一頭卷卷的褐色頭發顯得他更加可愛。

站在他後面的比他高半個頭的男孩滿臉不屑:“哦,我可不喜歡參加那種滿是粉紅色的聚會!”

“那你們現在要去哪兒呢?”

“去你家,可以嗎?讓我再玩玩上次你收到那份禮物,我太喜歡了,可惜我爸爸并沒有想給我買一份。”安東可憐兮兮的看着他。

“……”面對老是喜歡對他撒嬌的好朋友何和煦只能答應下來,而尼基塔顯然不吃這一套,在一旁戳穿他窘迫:“那是因為你爸爸只想要給你買花裙子蝴蝶結吧,話說其實你爸爸媽媽身份調換了吧!”

安東:“……”

他們三人一起走出校門,來接何和煦的車就停在林蔭道上,從一歲起就有印象的司機一直到現在還在為他們家服務。何和煦叫了他一聲,司機為他們打開門:“下學好,三位少爺。”

安東和尼基塔也十分有禮貌的回應一聲,三人坐進車裏,車行駛了一路,何和煦撐着下颚,拿出手機追着窗後打開了攝像按鈕,手機裏顯示出車後面整條路的畫面。

“伊萬你在幹什麽?”敏銳的尼基塔出聲道。

何和煦收回手機,溫和道:“沒事。”

尼基塔懷疑的看着他,他伸出手,示意他把手機給他看看。何和煦同他對視半秒,然後把手機遞了過去,安東連忙湊到尼基塔身邊。“伊萬怎麽了,尼尼你拿伊萬手機做什麽……”

覺得自己小夥伴有些不對勁,有些擔憂關心的尼基塔也只是想看看對方的手機,他擡起頭:“混蛋別叫我尼尼!”

手機相冊裏除了一張公路照片,并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何和煦對他們微微一笑:“我說了,沒有任何事,尼基塔你太敏感了。”

尼基塔猶疑的盯着他看了片刻,把手機還了回去:“你要知道,上次差點被綁架的事情讓我們都很擔心,幸好有其他人在保護你!”

何和煦像是想到了什麽,勾勾嘴唇,最後什麽也沒說。

洋樓下的紫藤花終于如同瀑布一樣繁華的灑落,枝條相纏溫柔垂下,三個小少年從門裏進來,轉彎之後就能看見那一如畫的景象。何和煦擡起頭,笑的更加溫柔:“媽媽!”從陽臺上伸出的白皙手腕朝他們晃了晃,何非魚從裏面出來,微微低頭就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她的頭發已經續長,長長卷卷,柔軟蓬松,歲月在她身上像沉澱了一樣,她美好的令人向往。

她美好的……令人向往。

遠處的房子裏的人站在落地窗前,站在窗簾後面沉默的看着這一幕,他的手放在褲袋裏,臉上沒有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充滿了念想望着對面的人。直到那邊的人不見了,他便一如往常的轉過身坐回他辦公的椅子上,房間的光線只來自于那微微打開的窗簾,其他地方落入昏暗,他就在這昏暗的房間裏,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這棟房子除了冷清還是冷清,并不是沒有家具的原因,楊旭走上來的時候想着,自己能在不開燈的情況下一步一步走穩,還得不發出特別大的動靜讓老板不舒服,也是良心員工了。他站在門外停了幾秒才敲門,得到裏面人的允許以後才進去。

“老板,老三他們已經把那幫人處理好了。”

男人的視線并沒有落在他身上,他大着膽子看了一眼,對方手裏拿的都是張張照片,有些是嶄新的,有些已經舊的可以發現那一角因為經常有人摩挲的痕跡。楊旭在男人目光掃過來的時候趕緊将視線收回,對方這些年越發深不可測,有時候經常一語不發,除非決策事務的時候,但也不過是寥寥幾語。

他在桌子上點了兩下,楊旭便繼續道:“給少爺安排的那位武師傅已經通過了學校的面試,少爺在社團活動的時候就能向武師傅學藝了。”他頓了頓,想起武師傅那犯難的表情不免有些難兄難弟的同情心理,多嘴了一句:“少爺是往強身健體的方向還是往雙管齊下的方向呢?”

他腦中浮現出從小小幼童變成小少年的模樣,再想想現在一身沉默寡言,不怒自威讓人心有餘悸不敢招惹氣質的男人,很難将對方看成是他的種啊。倒是和血緣上的另一位十分相似,不過這事只能憋在心裏,哪裏敢說出。

聽了他的話的男人将目光從照片上抽離,幽深黑暗的眼眸沉默的看着他,楊旭頂着不小的壓力等他回話。到底只是強身健體,還是讓他除了這種教學以外另有安排。

楊旭心領神會,點點頭,不敢再打擾他。

他一邊下樓一邊想起這幾年大大小小發生的事,明明只是個旁觀者,不知怎麽回事,心裏居然也是繁雜滋味。站在門口他同樣看着那生長了許多紫藤花的洋樓,因為做錯一件事,所以等後知後覺以後,要拿百倍千倍的代價去償還。

當年還能強求着不愛自己的人的男人,如今已經不敢奢望,甚至只能孤零零的住在他們的遠處,連說話都不敢靠近。那位的身體康健以後,像是看透了生死,在醫院裏的時候,老板不顧諸多人的反對和冷漠對待親自照顧了剛從手術室裏出來的那位,楊旭自己都在想,這樣之後會不會兩個人會和好呢?

等半年下來,對方已經康複之後,男人居然什麽話也沒說帶着他們徑自回國了。男人想做什麽,已經沒人能猜透了,楊旭作為下屬自然是老板說什麽是什麽,要什麽就什麽。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在來俄羅斯,已經是将産業都轉移了過來。失去了重大財産的趙父趙母心如死灰,想要繼續糾纏,男人直接派了程秘書過去談話,安享晚年,不要多事。

此後常住這裏,對方身體好了以後繼續工作,他守在這裏,對方出國,他依舊守在這裏。贖罪嗎?罪孽已經做下了,哪裏是贖罪就能好的。

只是長久下來,一年又一年,男人什麽事都先為他們想好了,做好了也不表态是自己的。現今的俄羅斯誰不知道外來兩家企業關系很難一語描述,尤其是一家後來的企業,事事以另一家企業為首,一再推波助瀾。有位頗有名望的漫畫家對此畫出了兩家公司的關系圖,就像小心翼翼的人類卻接觸自己暗戀的人,漫畫出來以後很是火了一段時間,雖然沒有點名公司是誰,有心的人都能看出許多門道。

外面如何傳如何說,男人也不說明什麽,而另一位更像是從不知這些傳言一樣。

一個你守,一個你等。

“這日子,太他媽苦。”點了根煙的楊旭喃喃道,但奈何有人一生注定如此,誰叫當初分毫不醒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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