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白頭
白頭
二秘書抱着一捧鮮豔的玫瑰花在門外敲了敲,推門而入。
裏面埋頭工作的人一直未擡起頭:“什麽事?”
二秘書掂了掂懷裏花,開口:“BOSS,第七次,林先生定下的花。”
何非魚将目光從文件上挪開,玫瑰是嬌豔的,白色的綢帶圍着綠色的根部綁了一圈,形成一個淡雅的蝴蝶結。
她指了一個方向,二秘書頓了頓:“像之前一樣處理?”得到肯定之後她轉身出去,心裏不免嘆息果然是富家子弟追求人的手段,用的花每一支都堪比奢侈品牌的衣服鞋子,不過他們也不是沒見過這些,多年前早有人這麽做過,可惜一年未到,便斷了這機會。
她走出辦公室後,秘書室裏幾個美人秘書便不顧姿态的上來,二秘書把花往前一送:“來來來見者有份……”
秘書助理一羨慕的感嘆:“這位先生的花果然是用錢養出來的,看看多嬌豔,奈何BOSS就沒答應過他的追求!”
“他太年輕了,BOSS那樣成熟的女人是不會看上他的……”
“不過,他真的很英俊啊。”
二秘書撚着花瓣默默想着,光是有一張臉有什麽,更重要的是有一顆人心。
夜裏華燈初上,車影川流不息,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車。何非魚剛接到何和煦給她打的電話問她幾點會到家,說了聲抱歉的她算了下時間,要四十幾分鐘才能回去,車裏放了輕柔流動的旋律,她微微側着身,窗影上是她年輕如昔的容顏。
等了将近十幾分鐘後,司機終于将車開了出來,順流而上,開到一半的時候車突然停下了,何非魚擡起頭,司機轉過來告訴她:“前面有一位先生将車堵在中間,沒辦法直行了。”
她看向前面的路,這已經通向郊區的路上很少車影,擋在他們前面是一輛新出的壕車款式,一家公司的總裁提過送她一輛作為禮物,收到以後她并沒有開出來,而是放在車庫裏。白色的車影旁站立了一個人,那是一個戴着墨鏡身着皮衣帥氣非常的青年。
何非魚直覺的皺眉,下一刻她的手機又響起來,而站在車旁的青年對着她的方向晃了晃手機。
然而她并沒有接的打算,司機熟悉路況,見到這種情況提議道:“繞道另行比預計時間會多十分鐘,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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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行。”她按掉電話,鈴聲便安靜了。司機得到指令立馬調轉了方向,在墨鏡青年呆愣中朝另一個方向開去,看着遠遠消失的車影,他摘下了墨鏡,露出一雙淺褐色的眼眸,臉上的興味濃濃。
八點到家,走進屋裏何和煦便為她拿過包,照顧她穿鞋,然後等何非魚去樓上換衣服後自己坐在餐廳裏等她來用飯。
“要參加冬令營了嗎?”收拾好了以後何非魚坐在位置上問兒子。
由于安東和尼基塔的要求,何和煦也被要求着一同去參加這個活動,不過地點是在國外,對于早熟懂事的兒子,何非魚并非不是不關心的,相反她十分注重他的成長。
她傾向于,無論是誰,年紀大小,做對或者做錯了事,都要為自己而負責的原則。她能為兒子撐起一片天,卻撐不了一輩子,何和煦有能力讓自己從弱小變得強大,自己能有一方容身之處的本領是最好不過的。
是以,她總是最尊重他選擇的。
“是的,安東尼基塔都想去,他們想邀請我來一個最好朋友之旅。”雖然算是一種學習,但何和煦卻能說成是去旅游,想來他的聰慧讓他對待事情的看法有些不一樣,比同齡人都要成熟穩重。
何非魚聞言彎起了眉眼,嘴邊噙着柔柔笑意:“好的,需要什麽告訴媽媽,安東尼基塔的要求也行。”
何和煦笑着道:“好的媽媽。”
出發那天她去送了三個男孩,一頭紅發的尼基塔目光更加深刻了,他繼承了母親姣好的五官,身形越來越偏向高中生。安東作為他們三人之間最可愛的男孩子身高至今一米六一,相比起他來,何和煦一七五的身高并不矮了,當然這都是相對于初中生來說。
兩個男孩禮貌不失親昵的同她問好,各自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何非魚摸摸他們二人的頭發,将還是熱騰騰打包好的中餐遞給他們。
“餓了就在路上吃光它吧,不要打架,不要調皮,做個善良的好孩子。”
“好的,謝謝您。”
摸着外包裝的盒子,兩個異國少年略略興奮。
感覺到兒子的目光,何非魚扒了扒他頭頂上微翹的幾根發絲:“怎麽了寶貝兒?”
何和煦看一眼有些迫不及待碰了碰食物包裝的朋友們,一本正經的同他美麗溫柔的媽媽道:“請您下次在家休息吧,我可以自己集合的。”
何非魚看他目光閃爍,饒有興味的長長應了一聲,卻是沒有答應的意思。
何和煦像是一戳就破的皮球,當下洩了氣,無奈承認道:“我愛您媽媽,下次別讓他們占您便宜了。”他湊到她臉頰上兩邊都親了一下,頗為心滿意足的點點頭。
何非魚被他逗笑了,輕輕擰了他耳朵一下,等到安東和尼基塔開始叫他時便放開了。看着兒子像懶貓撒嬌的樣子,她一顆心軟乎乎的:“好了,去集合吧照顧好自己和朋友們,還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麽嗎。”
何和煦朝她揮手:“不管任何時刻,銘記理智才是真理。”
少年們的聲音消失,沒了兒子在身邊陪着,她有那麽一刻的失落和恍惚。但很快她又恢複往常的樣子了,在家門口她坐在車上,遲遲沒有下車。
有人走過來潇灑又肆意的敲了敲她的車窗,片刻,車窗降落之後,出現一張俊美無濤年輕非常的臉龐。他臉上挂着得意的笑,手指上戴了好幾顆骷髅形狀的戒指,上面鑽石閃閃發亮。
“被我逮住了吧——何非魚。”
被叫出名字的人巋然不動,并沒有因為他出色的容貌有一絲異樣。“林先生有什麽事嗎,工作上的事請先面見我的秘書談話吧。”
對方眯起他亮如星辰的眸子,仔細觀察着車裏人白皙秀麗的五官,實在是沒看出她一絲臉紅心跳的痕跡後,頗為洩氣卻又越挫越勇的道:“少廢話了,我來找你可不是談工作上的事,中午有空吧,我們一起吃飯。別騙我,你可是剛剛送走你兒子,這我知道,追你這麽久連一頓飯也不賞臉?”
青年太過朝氣,宛如初升的太陽,耀眼奪目吸引了許多人想要接近的心神,但坐在他對面的何非魚卻沒有絲毫觸動。她像在看一座毫無吸引力的雕塑,舉止不失風度,卻不含一點熱切,這讓一頭熱的青年首次感到挫敗與失望。
“答應我的追求,同我交往難道不好嗎?”他挑眉,英俊的容貌讓倒酒的女侍者看一眼臉頰都泛起了粉紅的顏色。他擡眼看一眼女侍者,略略受驚的女侍者說了聲對不起之後結束了招待。再旁觀者離開以後,他心情稍微好了些,開始推銷着自己:“我年輕,英俊,多金,我此時戀慕你,你沒有伴侶,在這異國同我在一起,總比一身毛發難堪的人要好吧?”他口中的一身毛發的人正是俄羅斯的男人。
對面的人輕抿一口紅酒,舉止優雅的吃着東西,青年道:“好吧,當然你并不差錢,但我勝在年輕,體力一流,短時間內專情專一,再好的人選沒有之一了。”
他盯着她,想從她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然而等何非魚吃完一塊牛排之後他都沒能如願:“不用。”她說的是不用,而不是不可能。
但凡她一開口,決策就已經落下,同她第一次在公事上合作過的青年再清楚不過了,他臉色難看,失落失望又有種荒唐的感覺。
“WHY?你的眼睛在哪兒?”他濃眉一挑,示意何非魚好好看他。
他固執的要讓她說出一個理由,大有她不說清楚今天她就別想走的意思。何非魚放下餐刀,擦了擦嘴角,調整了一下姿勢,靠着椅子,一掀眼眸,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氣質在其中,她強勢而不淩厲,不站在被動之地。
她看着青年張揚肆意的眉眼,仿佛想起從前。
面前的人很年輕,如他自己所說,英俊多金,專情專一。不過,這些與她何幹?年少的輕狂往往在半生之後需要極大的代價去糾正。也許會吃盡苦頭,那是不幸運;也許會一帆風順,那是他幸運。但沒有人敢妄言斷定未來,他如今的樣子叫何非魚回憶起年輕時候,她看他時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在年長的人面前學會奔跑的孩子。
他卻是是有資本的,但她從未想過要這些資本。
她開口:“令堂如今貴庚?”
青年:“什麽?”他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對上那雙清淡的不可思議的眸子之後乖乖道:“我媽很早的時候,大概十八歲生下我,剛過四十二歲的生日。你問這個做什麽?”
何非魚對他淡淡一笑,吸引了青年全部心神。
“還有七年,七年以後我的年紀是令尊現在的年華,林公子以為,一個可以做你母親的女人會願意接受通可以做自己兒子的人談情說愛嗎?”她話音落下,最後一點略帶笑意,倒是沒有半分恥笑青年的意思。
“你……”
“這頓飯就讓我來請吧,就當做長輩對晚輩的善意。”她招來侍者,自然有人拿了她的賬單去算。
然而這次侍者返來告訴她:“已經有先生提前付賬了。”
他的目光看向餐廳出口的方向,何非魚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來得及看見一個背影,他的出現身邊總跟着幾個下屬,她目光微頓,許久未見,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那人的頭發透着微白的痕跡。
她搖搖頭,同青年說一聲道別也離開了。
夜晚十一點,還未入睡的何非魚在花園裏繞了一圈,再回到房間時往外面看了一眼,遠處的洋房燈光熄滅,月光下凄凄冷冷,她拉上窗簾徑自入睡,卻不知遠處的房子燈光一夜未亮,更是寂靜無人。
次日,她提了一壺香濃的雞湯帶上,由司機送她到了醫院。
醫院裏很安靜,她站在護士站問清了房間預備走時,有人在她身後叫了一聲。
楊旭默默看着她,然後開口道:“何小姐是來看朋友的嗎……”
何非魚直覺他話裏有話,她看不懂對方目光裏的複雜,又不願花費多餘心思,于是冷淡嗯了一聲,她提着雞湯又準備走開,奈何對方又有話說。
她基于禮貌,想着這麽久以來那人和他的下屬也一直沒有打擾自己,久不聞他消息,就看面前這個人要說什麽吧。
“什麽事?”
楊旭眼神複雜的看着她,道:“何小姐看完朋友以後,不知有沒有機會再來看一看這邊的故人。房號是這個——”他拿着卡片,上面顯示了房間所屬的號碼。
但更清晰的是上面的字,ICU病房。
何非魚斂眉,對方在确定她看清楚以後便放心了:“先走一步了。”
而在病房裏待了将近一個月的陸緋鳶在她進來之後,正換好了衣服坐在床上,她穿了一條寬松的長裙,披了一件純白外套,氣色還算粉澤透亮,豔若桃李的面龐因為生産以後多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你來了。”她笑着道。
何非魚點頭,有阿姨将她帶來的雞湯放在桌上,她道:“趁熱拿出來喝了吧。”
陸緋鳶喝着雞湯,她坐在一旁,目光落在床上安然入睡的小小嬰孩。“她可真小,是吧?”做了母親以後她臉上的笑容便沒有斷過。
何非魚看了好幾眼,看着小孩稚嫩的不行的小巧五官,一張小臉還沒有她的手掌大時,便想起兒子剛出生的樣子,時間一晃,居然也這麽多年了。
“嗯……像你。”她道。
陸緋鳶輕柔一笑,何非魚也彎起了眼眸:“即便現在看不出來,過幾個月就能看出來了。”她這樣說着,陸緋鳶也就當成了寶,對着女兒憐惜不已。
“這個小家夥,生她可吃了不少苦。”陸緋鳶生産的時候陸宴秋正好也在身邊,在廚房煮菜的時候聽到她的叫喚便趕了過去,歷時二十個小時才把孩子生下來。
“聽護士說,他站在産房門前面無表情的吓人,誰會知道他是吓呆了呢?”陸緋鳶笑個不停。
陸宴秋去辦理了出院手續,要一會兒才過來。何非魚就這樣聽着陸緋鳶同他說陸宴秋初為人父所遭遇到的窘迫事,半個小時後他們才從房間裏出來,今天為了慶祝陸緋鳶和女兒出院,何非魚也會在他們家用飯。
只是快要走到門口時,急切的腳步聲從後面傳來。
“何小姐!”
楊旭趕了過來,他道:“您還記得方才我對您說的話嗎?”
他不太滿意對方居然就這樣走了的表現,等何非魚轉過身來奇怪的看着他時,他才啞然驚覺,原來對方是真的不記得。
“老板昨天病情發作,一夜未歸,現在還在病房裏。”他盯着她:“您是否去看一看?”
“……”何非魚卻是沒說話,在這樣沉默的氣氛中,楊旭也不知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他說着:“老板身邊沒個親近的人,這麽多年了,若是能放下的能否放下……”
“您不知道吧,他才三十三歲,頭發卻都白了。精神也差的很,經常失眠,他不是不想睡,是不敢睡。夜裏我們下屬都曾聽到過他夢裏驚醒喊過你的名字,您當初說不要再糾纏,老板他就真的不再糾纏了。只是他離不開,您和小少爺他都一直在惦記在關注,你難道真的連一點感情都沒有了?”
他的一頭白發的畫面突然浮現在她眼前,何非魚才知道,原來那天那個背影就是他。
可是楊旭這番問話卻激不起她心裏半點漣漪,她很是理解的點點頭,并且提議道:“既然是這樣,應該請他的父母兄弟過來照看的,我與他卻是沒有半點幹系,實在幫不上什麽忙。”
楊旭瞪大眼,半天沒有反應。
“要是他家裏人沒發過來,不如你為他請私人看護吧,除此之外,我實在無能為力。”她淡淡道,對楊旭的瞪視毫無感覺。
“嗯,就這樣吧。”她說着,淡定之極的往在等着她的陸緋鳶他們那兒走去。
等他們離開,楊旭才在震驚中回神,他往ICU走去,一轉身卻看到原本應該在病床上的人。他駭然一跳,吞了吞唾沫,猶豫着要不要開口。
站在拐角處的男人無悲無喜,沉默無言的看着女人離去的身影,他的面容依舊英俊的令人心生愛慕,但讓人詫異的是他明明還年輕,卻已經變白的發絲。
他輕扯一下唇角,那一刻,無盡苦澀悔痛湧入心間,殺人于無形。如今形如陌路,他連上前與她說話都得想上半天。
她是否會不願見到自己?
她的眼中是否還是厭惡冷漠?
她能不能……能不能……
許久,他轉過身,那走路的背影寂寥無比,像是生無可戀垂垂老矣,莫名令人心酸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