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狗旺財
小狗旺財
——往後我來做你的家人。
葉酒年自然是情真意切的,然而……
林風岳輕輕搖了搖頭,并沒有接這話,反而從随身攜帶的包裏,拿出了她在床底下,找到的那個老相框。
她隔着一層玻璃,用指尖輕輕摸了摸,照片裏面的小土狗——旺財毛色純黑,只有一雙眼睛濕漉漉的,泛着細碎柔和的亮光——然後才擡起頭來,輕輕對葉酒年道:“酒酒,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葉酒年的心忽的落下去,就像突然失重了一般,有種分外不踏實的感覺。
不是因為對方沒有回應自己,而是因為,直覺告訴她,林風岳接下來要說的,可能是遠比先前的種種遭遇,還要更為糟糕的事情。
她看進林風岳的眼瞳深處,那裏面仿佛有狂風呼嘯,裹挾着無盡的悲傷,翻騰起一陣陣破碎的雪沫銀浪。
葉酒年心中的不踏實感,越發強烈起來,可她張了張嘴,卻也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只能沉默地點了點頭,等待林風岳自己開口。
林風岳也并不輕松,她咬了咬唇,強壓下內心的波瀾起伏,而後才開口道:“我小的時候,林義鵬管的很嚴,家裏是絕對不許養小動物的。”
她面容寂寂,音色泠泠:“小學一年級時,有位同學家裏的狗狗,新産下不少幼崽,他們家不願意都養着,只好讓他帶了幾條,到學校來送人。”
“那時候,其他幼崽都被領走,只有旺財留下了。”
林風岳伸手比劃了一下,“當時,它才這麽一丁點大,蜷縮在角落裏,瘦瘦小小,又不好看,沒有人願意要它。”
“我本來也沒想要帶它回去的,可是,我聽同學說,如果沒人要它,旺財就會被扔在野外……所以,我一時沒忍住,還是把它帶回了家。”
彼時的林風岳還年幼,還會為自己違背了大人的告誡,而感到如芒在背。
等她抱着狗狗,一步一步挪回家,看見正在打麻将的林義鵬時,心裏已經是忐忑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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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林義鵬,還沒有對母女二人動過手,他和宋沄的關系,也沒有徹底破裂,至少,還能維持着表面和氣。
只是,林風岳自幼心思敏感,她清楚地知道,林義鵬并不喜歡自己,因此向來是選擇疏遠,盡可能避開對方。
可是此刻,她卻不得不抱着旺財,站在牌桌面前,接受諸多目光的審視。
旺財個頭雖小,膽子卻大,也不怕人,剛把它放在地上,就滿屋子亂跑,碰碰這個人的腿,嗅嗅那個人的腳,看的林風岳一陣膽戰心驚。
好在,那一天,林義鵬贏了錢,心情似乎很是不錯。
他看着腳下的小狗,提起來笑了笑,只說了句“名字不錯”,就同意留下了旺財。
林風岳心裏忍不住一陣雀躍,為能夠留下旺財,而感到激動不已。
她從小就性子沉靜,又格外早慧,和一般的小朋友,壓根玩不到一起去,旺財可以說是,林風岳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夥伴。
這是她建立的第一段情感聯系,也是她陰郁童年中,難得的一抹亮色。
只可惜,那時的她還年輕,不知道世上的事情,大多是開場美好,結局潦倒。
這抹亮色,終于在某天,也變成了她心裏,填不平的一道裂隙。
時隔多年,林風岳至今仍然記得,那一天的情形,每個細節都清晰無比。
那天是立冬,也是她在旺財的陪伴下,度過的第五個年頭。
中午,林風岳一如往常地下了學,卻并沒有在校門口看到旺財——以往這個時候,旺財都會出現在校門口,按時來接她回家。
門口小賣部的大媽說,旺財今天一直沒有出現。
林風岳并沒有多想,只以為林義鵬嫌旺財鬧騰,又把它給拴起來了。
近來林義鵬的脾氣,已經十分喜怒無常,看不順眼,拿她出氣也是常事,更別提旺財了。
林風岳一路飛奔回家,想要早些把旺財松開,它愛玩鬧,困在樹下半天,一定要無聊死了。
然而,等她回到家裏,卻并沒有在門前那棵老樹下,看見旺財的蹤跡。
“回來了?”林義鵬看見林風岳回來,用下巴點了點飯桌,“吃飯。”
飯桌上擺着一口熱騰騰的火鍋,還有兩道小菜,一瓶白酒。
林義鵬早就動筷,現在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了。
林風岳點了點頭,放下書包,同時探頭看向裏屋,尋找起旺財的蹤跡來。
林義鵬看她不動,又扯着嗓子吼了兩句:“磨磨蹭蹭的,幹什麽呢?你媽今天身體不舒服,去醫院了!”
這事昨天林母已經和她提過,但林風岳也懶得和林義鵬多說,只淡淡問道:“旺財呢?”
“喏,這不就是?”林義鵬從火鍋裏夾起了一片肉片,沖着林風岳咧了咧嘴,笑容令人反胃,“味道還不錯!”
林風岳刷的一下白了臉,她機械地搖了搖頭,竟然還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騙我……”
理智上她已經隐約明白,林義鵬所說極有可能都是真的,可心底裏,她還在試圖說服自己,她不得不這樣說服自己,別去相信,這不過是個玩笑。
随後,林義鵬拿着酒瓶的手,搖搖晃晃地擡起來,指向院子角落,徹底粉碎了她的自欺欺人。
斑駁的牆壁前,挂着一張純黑色的皮毛,上面還沾染了許多血污。
林風岳腦子裏嗡的一聲,什麽都聽不見了。
明明是冬日,她後來再回想起來,卻覺得那天中午的太陽,比任何一個夏季都要灼烈,打在牆壁上,折射出一片慘白,刺得她頭暈目眩,灼得她皮膚生疼。
等林風岳回過神來的時候,桌上的火鍋已經被掀翻了,而林義鵬則摔了酒瓶,怒氣沖沖地朝她走過來。
平日裏,林義鵬想對她動手,還有旺財會護着她,可是此刻……
此刻,旺財支離破碎,散落一地,沾染灰塵,它如今的形态,甚至已經不能被稱作是一條生命,而是連死後安寧都沒有權利得到的食物。
下一秒,林義鵬就狠狠地掐住了她的下巴,把這食物硬塞到她的嘴裏去。
林風岳的指甲已經深深地陷入肉裏,這是她午夜夢回,永遠擺脫不了的噩夢。
亦舒說過,遺忘是人類保護自己的最佳本能。
可上帝造人時,似乎忘記給林風岳加上這個本能。
她的記憶力出奇的好,那些過往在她面前,就像是放映電影一般,每一幀都清晰明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本也不願意忘記。
這些年來,每天晚上睡前,她都會逼着自己,去回憶她和旺財之間的每個細節,保證沒有一絲一毫的遺漏。
這是她的光亮,也是她的罪孽,她怎麽能夠忘記?
如果說,馴養最終的結果,只是分離,她或許還能接受。
可生活往往比小說還要慘烈百倍,如果早知道,她會給旺財帶來不幸,無論如何,她絕不會開始這段關系。
“所以,你懂了麽?”
懂得她注定孤身一人,絕不會再同旁人有半分牽扯。
懂得她所開始的每一段關系,都做好了随時告別再也不見的準備。
懂得她就是這樣一個自私涼薄的人。
林風岳從喉嚨裏擠出這幾個字後,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方才的陳述,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氣力,這會子她連呼吸都覺得生疼,就像吞了炭火一樣。
她抿緊嘴唇,偏過頭去,将視線移開,落在空中看不見的某點上,唯獨不敢看葉酒年。
對方一番好意,真誠待她,她卻自私地将一切醜惡,盡數攤開在對方面前。
葉酒年卻早已經聽得淚流滿面,她強硬地扳過林風岳的身子,極認真地與她對視:“不,阿岳,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林風岳喃喃道,她明白葉酒年的意思,理智上她也知道,這是林義鵬的過錯,所以她恨林義鵬。
可是,她還是會愧疚,如果當初,她沒有帶旺財回去,決不會有這樣的結局。
她恨林義鵬,但她更恨自己。
她也無法說服自己,去忘記這一段血淋淋的事實。
她輕輕開口,每個字卻重若萬斤,像是杜鵑泣血:“可是,我确實吃下去了,即便是被迫的,我也确實吃下去了……”
林風岳痛苦地閉上眼,像是這樣,就能夠逃避她所犯下的錯誤,“我甚至能聽見身體的本能,在叫嚣着好吃!不,這簡直不可原諒!”
“你看着我!”葉酒年猛地搖晃林風岳,迫使對方清醒,“你吃下的不過是一片沒有靈魂的肉,那不是旺財!”
“原不原諒,也不是問你自己,是問它。”葉酒年把旺財的照片舉在面前,“你看清楚了,是它,是旺財,它說原諒你了。”
林風岳看着葉酒年,對方濕潤的眼瞳,泛着細碎的光,就像旺財的眼睛一樣純粹,聲音也溫暖堅定,極具說服力。
她恍惚間,好像真的看見旺財,在對她說原諒。
旺財這件事情,就像是在她的身體上,撕了一條看不見的口子,冰冷的風沒日沒夜地從那裏灌進去。
她表面看上去光鮮亮麗,實際內裏早已是寸草不生。
直到有一天,有一束溫暖的光,以強硬的姿态照了進來,這片荒涼的土地,才重新煥發生機。
時至今日,林風岳終于覺得,漫長的痛苦和煎熬,好像被徹底治愈了,她好像終于被允許,同過去徹底告別。
這章應該不算是虐吧,雖然我寫的很難過,但它應該不算是虐吧,不知道大家怎麽覺得(先頂鍋蓋
好在,接下來就是甜甜甜了,真的賊甜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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