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開元寺建在南山山腰，葉離這邊剛吩咐完，不曾想，馬車行到半路，一顆野果冷不丁砸到車裏。緊接着，又是一顆。
葉離掀開車簾，見到路邊屋脊上大喇喇坐在那兒的少年郎。他一身暗色青衣，俊逸疏朗的臉，帶着幾分矜傲。
撞到葉離的視線，他似來了勁兒，放下支着的腿，掂了掂手裏的野果，長臂一揮，正砸中葉離的手指。
野果輕而巧，少年收着力扔出，并沒将人砸疼。
葉離命馬夫停下車，一轉眼，少年翻身落到馬車上，毫不客氣地坐進來。
“你是誰？”葉離問。
少年精致的眉眼有些讓人挪不開眼，他笑了下，頑皮地湊到葉離面前，将她逼得後仰，道：
“我叫京墨，是姐姐的夫君啊。”
葉離皺起眉頭，手指抵在他額頭，将他推遠，道：“飯可以亂吃，親不能亂認，我可從來沒見過你。”
京墨有點苦惱地想了想，問：“凡間女子這般不講理麽，你明明将我睡了，還拔掉我的禁制，為何說沒見過？”
“我什麽時候睡過你？”葉離聞言險些破音，她還未成年好麽？長得好看，也不能這樣碰瓷吧？
“昨夜啊，”京墨道，“你在我背上睡了好久，還抓了我的尾巴做被子，看。”
他說着，衣擺下探出一條蓬松的尾巴。
“上頭都是你的氣味，按我狼族的規矩，你便是我的妻。”
京墨說完，耳根不自覺升起緋紅。狼族的尾巴和耳朵，皆是禁忌。昨夜她不僅捧自己的尾巴把身體團起來，竟還死死握緊自己的耳朵，唯恐掉下去。現在自己身上全是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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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離反應過來，頓時語塞，舔了舔嘴唇，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其實昨夜不過是巧合，嚴格來說，你救了我，我救了你，正好兩不相欠。”
“你要耍賴？”京墨眼睛睜大，驀地伸手撐在她左右，惡狠狠道：“不行，我狼族此生只認一人，你若要找別人，我撕了他的脖子！”
京墨剛化人形，不懂人間彎彎繞繞，行事說話都是直來直往。仿佛不知世事的懵懂少年，初次遇到拒絕，有些惱羞成怒。
葉離心想，她小時候在夢裏還對帥哥說長大後，一定會嫁給他呢。為什麽沒實現？物種隔離呀，誰讓大家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道：“你是妖，我是人，人妖相戀，難道不會受什麽處罰？像什麽天劫，雷劫？嗯，還有，人類生命短暫，我死了，你不就成了鳏夫？”
京墨若有所思，清晨興沖沖跑來認媳婦的熱血，慢慢冷靜。片刻後，他沒所謂輕笑起來，鼻尖差點觸到她的鼻尖。
“我助你修道，尋常凡人也能多活百年。”
對方強買強賣講不通，葉離別過臉，心嘆桃花開得不是時候。
馬車外有人高聲道：“公主，開元寺到了。”
葉離推開京墨，理理衣裙，對京墨道：“随便你，但我可沒答應哦。”
開元寺今日施粥，山腳鋪開了施粥棚，裏面不僅有小米粥，還有分量十足的糕點。老百姓們有序列隊，衆僧極善行為尊敬感恩。
另一邊是贈藥，有通醫術的僧人為平民免費診治。葉離看了看，大多是步履蹒跚的老人。
望了一圈，沒看到玄隐，葉離正要馬車掉頭，群中的智慧發現了她，三兩步跑過來。
“公主，師兄方走，公主可要等一會？”智慧問得很自然，仿佛和她說師兄的去處，是天經地義的事。
葉離搖搖頭，道：“不必麻煩法師，我這就要走了。”她猶疑一會，随即問：“小師父，你可曾見過一身雙頭的人？”
智慧摸摸後腦，回道：“倒是有一身雙頭的妖物，不過師兄說，薛，些許也有人生來如此。”
葉離輕輕颔首，古人把生下畸形的嬰孩，也會看作是妖物。
“你喜歡和尚？”耳邊傳來一陣溫熱的呼吸。
京墨突然挨到她身邊，看了看智慧，酸酸道：“太小了。”
葉離一巴掌将他輕輕頂開。
智慧見狀，猶如五雷轟頂。
狼妖？智慧手指一掐，待要打他，觑到狼妖氣息純淨，未沾血氣，又驟然收手。
京墨挑釁斜他一眼，好整以暇地專注注視自己剛認的媳婦。
葉離見勢不對，想起京墨身份特殊，目前還是先離開好。
“小師父先忙，我改日再來。”
馬車調了方向，噠噠跑起來。
京墨雙手枕在後腦，翹着腿，悠哉道：“和尚有什麽好，當年聖佛轉世的燃燈，不也将自己喜歡的女子打入祭靈淵底。”
葉離聽他提到燃燈，眼眸頓亮。
京墨見她來了興致，手指繞了繞她的頭發，道：“你可知祭靈淵是什麽地方，無論罪仙，還是妖物，掉下去骨頭都能化成水，且那噬魂河水還會将魂魄消融得幹幹淨淨，永世不得超生。反正，自有祭靈淵以來，就沒哪位神仙，或是妖物從那裏活着出來。”
末了，他道：“赤螭可真慘，為了個和尚攪得三界天翻地覆。燃燈看似大愛蒼生，實則最是冷血無情。天上的聖佛都如此，人間的和尚又能好到哪去。”
京墨說得頭頭是道，仿若親眼見過千年前的慘狀。葉離的目光對他上上下逡巡，淺聲道：“所以，你這位活了千年，連化形都要人幫忙的大妖，比天界聖佛和人間和尚還要厲害？”
京墨欲言又止，哪個妖不想不斷修煉化成人形，京墨當然也想。當年天界衆神圍攻赤螭時，他還是剛生下來的幼崽。天上兩方酣戰，底下人妖兩界亂作一團。
京墨身小腿短，沒跟上家族的隊伍。這時，天上忽然傳來嘯聲，凄厲刺耳。一片赤螭鱗甲劃破濃煙落下，好死不死，正正紮到他後背。
自紮上這鱗甲，似被做了某樣特殊的标記，染了不同的氣息，同類見了他便呲牙攻擊。
千年來，他蟄伏在密林深處，日夜東躲西藏，後來在山匪窩裏反倒能安心修煉。拜赤螭鱗甲所賜，人家修一年，他得耗五十年。
說來也奇怪，其間也有人注意到他後背的鱗甲，但沒一個能将鱗甲摳動。
不過這麽狼狽的過往，京墨怎麽可能全部告訴她，挑挑揀揀三兩句便含糊帶過。
兩人說着，馬車臨近宮門。京墨能隐去身形，光明正大跟着葉離走入皇宮。
葉離離開一夜，王複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望到她完好無損地回來，對着南山方向連連拜禮，念菩薩保佑。
梳雨忙找了衣裙給她換上，焦急道：“皇後娘娘一早便派人來請公主，奴婢和王複吓死了。”
早上用公主吃藥的借口拖過去，葉離再不回，這事就穿幫了。
葉離換好衣裙，重新梳過發髻，便起身去長樂宮。
走了兩步，掩嘴對京墨道：“你留下。”
京墨抱臂不動，固執跟上。人間女子似乎有點三心二意，他要看嚴一點。
葉離聽說兩人是從小長到大的主仆，皇後似乎對她多有照拂，麗妃懷孕以來，便被皇後接到了長樂宮。
不過原主印象裏，對皇後印象不太深，她沒搜到什麽有效信息。
來到長樂宮，皇後和麗妃等待多時。葉離上前見禮，皇後叫她上前，摸着她的手臂，欣然道：“阿離這些日子，精神氣倒足了。”
京墨在她身後，低聲道：“原來你叫阿離。”
葉離沒理他，溫順附和着皇後。麗妃如有難言之隐，坐在一旁不斷飲水，眼神閃爍。
皇後長相略顯男相，不易讓人親近，說話也硬邦邦。她好似十分關切葉離，問起葉離近日湯藥喝得如何，宮裏還有哪些要置換的。
葉離一一作答，這時，皇後道：“若是玉璋宮待得憋悶，便多去園子裏走走。散散步，心情好了，身體才能好。”
葉離點頭應是。
門外宮人們開始準備麗妃的每日養護，一個瘦高的宮婢端了銅盆，給麗妃淨手。葉離的注意霎時全被那人吸引過去。
麗妃伸手在銅盆裏，那人蹲在地上，将花露兌得溫水一點點澆到她手上。
“有勞阿玉。”麗妃柔順道。
葉離看着那瘦高宮女擡起頭，垂着眼，雙手利落地為麗妃擦淨手。
而她脖頸後的另一個腦袋，卻直抻着将臉貼到麗妃圓滾滾的孕肚上，深深嗅吸，一臉陶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