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玄隐被吸入潭底時，全身浸透冰水。他剛邁出一步，垂眸看去，腿上白骨忽現。智慧擔憂得沒錯，他那日急着出關救人，肉身根本未穩。此番跳入寒潭，肉身必然大損。
他未多想，徑直飛到潭底高臺上。那高臺中央，就是定靈珠。
玄隐沒直接去取，眼尾一瞥，立刻避開射過來的萬支冰刺。冷刺從四面八方襲來，他一一打落。
若是一般修士，經過潭水已去了八.九成性命，哪裏還逃得過根根置人于死地的冰刺。
他堪堪落地，四周回蕩出一道怪異的男聲。
“若要取定靈珠，便拿情絲來換。”
玄隐下颌微收，逡巡四周。他緘口不語，目下凜然。
“咦，你這和尚好生奇怪，無魂魄，無情絲，無過往來生，”男聲驚訝道，“竟然是具空殼！”
“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何必求因果。”玄隐淡聲道，“前輩，弟子借用定靈珠，不日便會歸還，屆時為前輩念經三千以作答謝。”
“念經三千？哈哈，”男聲仿佛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笑話，“我要投胎轉世作何？我在這潭底待到如今，就是喜歡看你們這些紅塵男女糾葛怨念。既然你無情絲，生不出凡人的愛憎喜怒，那你便快些出去，勿擾我看戲！”
玄隐眉骨一凜，道：“弟子失禮了。”
話落，他旋身騰到半空，放不出赤螭，玄隐便飛身動手抓定靈珠。可珠子如幻影般，他的手直接從珠子身上穿了過去，身體立刻被彈出。
“哼，你這和尚竟要硬搶！”男聲不屑道，“我便實話告訴你，沒有情絲，你連珠子都摸不到。”
玄隐忽怔，頓在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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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繞在葉離周身的熱氣迅速加熱了冰涼的潭水，手指一捏，身體知覺終于回歸。只是巨大的吸力把她不斷往裏拽，重重一抛，她看到潭底的人，出聲喚道：
“法師！”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出現，她被一團氣穩穩接住。
洞中男聲突然大感興致，“你要定靈珠是為這女子？好好，你是空殼，這女子可不是，讓我來幫你一把！哈哈！”
葉離方聽到這兒回蕩着的猖狂笑聲，心頭猛跳。腳下還未站穩，一陣怪力推着她往上，她看到玄隐眼底劃過愕然。
兩人目光一觸，定靈珠從天而降裂變成兩半，隐入兩人前額中。
“哈哈，定靈珠最會挖這些塵緣過往，我看不清你是人是鬼。和尚，那便讓定靈珠幫你想一想。時候一到，法力自消。你若心無欲念，何必懼它？”
珠子一入體，葉離雙眼頓時模糊，男聲好像成了放大幾十倍的擴音器，在她耳邊嗡嗡作響，腦海裏瞬間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面。
“燃燈。”
她渾然不知自己說了什麽，身子一軟，跌進個溫暖的懷裏，暈了過去。
玄隐擁住她，空殼感應不到悲喜怨恨。定靈珠入體，他幾乎無所反應。但葉離有，眼看着她的犄角和鱗甲消失。還不等松口氣，葉離嘤吟一聲，玄隐手上一空，人不見了。
玄隐臉上生寒，身上頓時散出威壓。洞中男聲不可思議嘆道：“佛印！這就更好玩了，哈哈，陪上我這條老命，也要讓試試你這空殼能不能動，啊！”
他話未盡，安放定靈珠的石臺兀地一響，如有重物墜落。
玄隐飛身躍上去，放眼一看，眸中卻閃過空茫。
石臺上睡了個四五歲的女童，她披散着頭發，穿着怪異，一身白色衣裙，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頭，光腳側躺着。
許是冰涼的臺面冷到她了，她委屈地嘟囔着睜開眼，濕漉漉的眼睛一下便看到玄隐。
“哥哥，你是誰？”
女童甜糯的聲音太過熟悉，驀然與過去重疊。
是小時候的葉離。
玄隐脫下外裳，指尖一撚，衣裳飄起來從後罩住她。
“哇，好厲害，”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新衣裳，眉眼笑成一彎月牙，“謝謝哥哥，我叫阿離。哥哥能帶我找爸爸媽媽嗎？”
玄隐穩住心緒：“嗯。”
“阿離沒有鞋子，”小葉離張開胳膊，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哥哥可不可以抱我。”
小葉離站在石臺上，也不過玄隐胸口高。她對玄隐有股天然的親近和信任，一點不害怕他會傷害自己。
玄隐伸出手，小葉離一下便紮進他懷裏，短短的手臂摟住他的脖子，沒半分客氣。
兩人走出山谷，玄隐帶她到一間成衣鋪裏買了身合适的衣裙和鞋襪。小葉離換好後主動牽起他的手，眼巴巴望着他。
玄隐蹙眉，聽到她肚子咕嚕咕嚕的空鳴。
當年她化形後，身為神獸，也不必擔心吃食的事。眼下，她是凡人之身，不吃會餓肚子。
喧鬧的集市擺滿了各類吃食，五谷飄香讓人涎水直流。小葉離深深吸了一口，扯扯玄隐的手：“哥哥，我餓。”
玄隐帶着她來到面攤，坐等一會兒，老板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
小葉離暗暗瞟了眼和尚。
大哥哥只要了一碗面，他自己卻不吃，是因為錢不夠嗎？
玄隐看她費力的握住筷子，剛挑起面條，面條卻順着筷子滑溜進了碗裏。湯汁飛濺，冷不丁就飛到眼睛裏面去了。
滾燙的汁水蟄到眼球，哪裏會有不疼的。小葉離瞬時便撇嘴想哭，只是這裏又沒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她抓住玄隐的手，小小的臉蛋湊到玄隐面前：“嗚嗚，好疼，哥哥給我呼呼一下，好不好？”
玄隐觑了眼桌上一大一小交疊的手，在她眼前注入靈氣，輕聲道：“睜眼。”
“哦，沒事啦！”她眨動着眼睛，下一刻将筷子遞到他手上，“哥哥喂。”
小孩子一向恃寵生嬌，可最會順杆爬。許是知道面前的人有求必應，她更不拿對方當外人。家裏的親人們可最喜歡喂她吃飯了，就當給這個哥哥一個喜歡自己的機會好了。
按小葉離笨拙地吃法，這一碗面能吃到明天去。玄隐接過筷子，用筷子尖兒卷起面條。
“嗯，好吃，”小葉離吃到嘴裏不忘評價一句，看他再次卷了一箸，伸手将玄隐的手包住，推到他嘴邊，“哥哥，你吃一口呀。”
哥哥沒錢，那就兩個人吃一碗面吧。
玄隐提唇淺笑，道：“不必，我是修行之人，不用食五谷。”
雖聽不懂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小葉離還是明白了，哥哥一定是因為不想餓着她，才說自己不用吃飯的。
一碗面喂下肚，兩人步行回了客棧。分開時，卻出了問題。原先兩人是一人一間房，現在葉離變成小孩，對陌生的環境充滿不安，說什麽都不肯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裏睡。
不待玄隐再開口，便抱住他的腿，仰着頭可憐兮兮說道：“阿離找不到爸爸媽媽了，哥哥不可以丢下阿離一個人。”
她小小一團，和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赤螭不同，對人的依賴更重。
玄隐便道：“睡吧，這會不走。”等她入睡，他便離開。
小葉離眼珠轉動，揪着他的袖角壓到腦袋底下，攥住他的小指和無名指，滿足道：“哥哥晚安。”
她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像歇在臉頰上的一對碟翅，微抖兩下，便沉沉酣睡。
玄隐彎腰站在床側，他撚動手指，要施法抽出手，卻見睡着的小姑娘不安皺眉，嘴裏咕哝着“不許走”，順便還更為用力攥住他。
玄隐沉思一會，便坐下來，合上眼，開始撥動佛珠。另一手自然垂下，任她抓住。
眼下更不适合回開元寺，只好在此暫住。客棧人來人往人聲嘈雜，有些兇神惡煞的江湖客說氣話來能把屋頂震穿。
玄隐找了個安靜的院子，兩人便搬了過去。
北夢山的主人說時候到了，法力才會自消。玄隐試過用靈力幫葉離恢複，但每次将靈力剛渡過去，靈力便像被什麽事物打消似的，沒任何反應。
小葉離不懂這些，她在樹下吃着果子，兩只小腿晃晃悠悠。吃完後跳下石凳，小步蹦跳着到玄隐身邊，天真問：“哥哥，我們什麽時候去找爸爸媽媽呀？”
玄隐思索片刻，告訴她，這是個夢境，待夢醒，便能找到親人。
小葉離：“哥哥你也在夢裏嗎？”
玄隐雙眉一擰。
小葉離繼續說道：“那我夢醒了，還能見到哥哥嗎？”
玄隐擡手拿掉她腦袋上的樹葉，道：“已經見到了。”
“啊？”小葉離沒明白，随即問，“哥哥，長大後，我會嫁給你，你不許亂跑哦！”
玄隐失笑，一時沒忍住，屈指在她額角彈了一下。
“胡鬧。”
她捂住額頭，跺跺腳：“大人不能打小孩！”
音落，玄隐餘光向遠，掃到周圍不同尋常的氣息，眸光頓時收緊。
“和尚！”外頭一陣歡快地叫聲傳來，“阿離在哪？”
許久未見的京墨和智慧竟然大老遠跑到這裏來了，他奔進院子，一眼就見着玄隐跟前的女童。那女童的模樣與葉離有七八分相似，他頓時說話都結巴起來。
“和，和尚，不過大半個月，你竟，你竟和阿離，孩子都這般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