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智慧自看到那龜茲使者圖塔後,便如遭電擊怔愣在原地。葉離叫了他好幾聲,直到圖塔走遠,智慧才恍然醒神。他幾乎是略帶生硬地将葉離推到院子裏,嚴肅交代,在龜茲使者離寺前,盡量不要去正院。
到禪房後,智慧坐立不安,當即來到玄隐這兒試圖冷靜。玄隐一回來,他慌亂上前,分外失措,道:
“師兄,我,我看到淩虛子那妖道回來了!”
玄隐定神,問:“龜茲使者?”
“嗯,沒錯,我看得清楚,就是淩虛子那妖道。他竟還蓄意接近阿離,不知是不是又在打什麽主意。”
玄隐:“他認出公主了?”
智慧剛要點頭,随即皺眉搖頭,遲疑道:“好像,還沒有。”他回憶起見到圖塔的情景,“淩虛子似乎沒有認出我,而且看着,其實沒有認出阿離。師兄,那他會不會是淩虛子轉世?”
智慧一腦門都是淩虛子又找上阿離了,他又要将阿離抓去煉丹了。經過玄隐一問,自己醒過神來,圖塔看阿離的眼神,赤.裸裸的一股子侵占欲。不太像當年要把阿離抓去煉丹的那種狂熱。
玄隐:“人有相似,轉世也未必會同相,待明日見過便能知曉。”
“那我便先防備些,不管那人到底是誰,必然對阿離另有所圖。”智慧道:“師兄一路靈力耗損太多,還是好生歇一歇。”
“嗯。”
玄隐回屋掩上房門,盤腿坐在蒲團上。對面是堵空白牆面,他揮動衣袖,手上結印将靈力注入牆體,上方立時顯現出一團星雲旋渦。無數星宿從四處緩緩流入中心,彙成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星海。
他探出食指,萬千星雲中一顆極小的星星登時如納天地神光,瞬間熠熠生輝。玄隐五指輕攏,星雲逐漸淡去,而他緊實的四肢開始迅速枯癟。
骨縫緊随其後傳來鋪天蓋地的劇痛,恍若無數只銑齒甲蟲啃咬着骨髓,一寸寸蠶食他的身體。
玄隐背上沁出薄汗,指尖微微顫抖。僧衣頃刻間洇濕,潮濕的布料緊貼枯骨,仿佛一層薄膜,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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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色合上眼,任由它們在四肢嚣張肆虐,迅速蔓延。
“叩叩叩。”有人過來敲門。
“法師,你在嗎?”是葉離的聲音。
玄隐眼皮撩起,一滴汗珠凝到睫毛尖上,顫顫巍巍一抖,垂到他下颌。
“嗯,法師不在麽?”
門口的葉離悄聲嘀咕一句,轉身正要離開。身後房門砰地一響,好似憋悶的酒瓶突然被人拔掉木塞。
葉離沒看到開門的人,卻聽到玄隐低低一句“進來”。他聲音低沉渾厚,區別于平時的溫和,有絲決然迥異的強硬,讓人無法拒絕。
葉離握着手裏的東西一腳踩進去,立刻感到屋裏有些許悶熱。進來後前額便生出一層水意,她看着盤坐在蒲團的玄隐,他倒是半點都沒覺得熱,僧衣潔淨幹爽,頸上也不出汗。
心靜自然涼的大佬啊。她想。
兩人對視一眼,葉離攤出手心裏碎成兩半的小和尚木雕,問:“法師可能幫我看看這個,方才我未碰到它,它便突然裂開了,還能修複嗎?”
陰沉木深埋海底土裏千年都不會有任何裂縫,智慧和玄隐還都曾将靈力注入其內,應該會更結實才對。今天突然裂開,真是莫名詭異。
葉離掌心攤在那兒,說着說着,倏地停下來。
玄隐垂着手臂,松松的衣袖擋住了他的手。佛珠露出半串,安靜地躺在僧衣上。
兩人的視線觸到一塊,葉離喉嚨略澀,驀地不知接下來該講些什麽。她發現,玄隐雙目放空,好像正在走神。
悶熱的屋裏霎時靜下來,院外蟬鳴陣陣,拉長的嗡鳴仿若遠在天邊。
葉離僵着手臂。他怎麽不接話?葉離暗自納悶,繼而猜想:難道是覺得我為這事找他有點小題大做?
啧啧,做反派得得寸進尺,一定是我作死的程度不夠,不如幹把大的。
“法師,”她輕輕喚了聲,步履輕盈地走到他面前跪坐下來,“木雕是潇兒送我的,我不想潇兒傷心,法師幫幫我,好不好?”
葉離小心伸出指尖悄悄攥住他的袖角,輕輕扯了扯。
玄隐身形未動,沉聲道:“公主将東西留下,明日來拿。”
“真的?”葉離眉眼彎彎,有些小小的得意,“我就知道法師會幫我。”
她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面上一派小女兒的嬌羞,道:“那我明日再來找法師。”
話音落,她跪立起身,腳不小心踩到裙擺,哎喲一聲往玄隐胸前撲過去,手撐住他的肩頭。底下的身體異常緊繃,硬如寒鐵。
葉離順着慣性紮到他懷裏,額頭驀地磕到他堅實的肩頭,登時有種磕在石頭上的鈍感。
玄隐怎麽不躲?他坐在原地幾乎一動不動,任自己直愣愣地跌倒。太疼了,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葉離短嘶一聲,捂住前額。
她雙眼疼得微紅,眸上立刻泛起一層水意,噙着軟乎乎的聲音開口:“好疼。”
玄隐微收下巴,視線虛虛落在她唇上。若他再低下些,兩人的唇便會觸到一起。
葉離似乎也察覺到了這樣的距離似乎太過親昵,倏爾,雙頰嫣紅,默默轉開臉,水潤的唇線碰巧擦過他的下颌。柔軟的觸碰一掠而過,兩人俱是一怔,呼吸凝滞。
“我,”她仿佛有些被自己的唐突吓到了,咬着唇,慌張退遠,“我明日再來。”
說完,她拎起裙子,幾乎是落荒而逃。
腳步聲消失的剎那,玄隐身上的僧衣瞬間暈濕黏貼住身體。
若是葉離的手再稍微往下,碰到他的手臂,便能發現這僧衣之下,只剩幹癟的枯骨。
葉離一口氣跑出禪院,撫着心口不住呼氣。她回到屋裏,一口喝完整杯水,嘀咕着:我表現得夠明顯了吧?玄隐不可能看不出我的企圖。說不定,他這會已經開始考慮如何讓我改邪歸正了。
可是,葉離一滞,玄隐為何坐在那兒不動,他也沒反應過來?
“公主,”王複急急忙忙跑進來,打斷她的思維,“公主,大好的消息!”
葉離用手背壓壓潮熱的臉頰,道:“怎麽了?”
王複喜道:“娘娘誕下了一位小皇子,陛下下旨,要減賦三年為小皇子集福呢!”
葉離也為麗妃感到開心,王複神秘兮兮道:“公主不知,娘娘産子時,長樂宮上空突現朝霞,那些霞光竟然,”他擋住嘴,湊到葉離跟前,“竟然幻化成龍身,大家親眼見到那龍鑽到了娘娘屋裏,沒一會小皇子便誕下了,是極好的兆頭啊!”
太子尚在,麗妃誕下的男嬰若是有這種吉兆,看着不像是好事呀。葉離想到自己忽略了那位宮裏的太子殿下。
她問王複:“太子今日如何?”
王複哪怕人在開元寺,可絲毫阻擋不了他為主子做宮中眼睛的使命,說起這個,他可就來勁了。
“太子殿下自太子妃亡故,日漸消沉。前些日子,長安出現妖物,太子竟只身前往,說是是那妖物害了太子妃。可沒想妖物沒抓着,反是受了傷,差些毀了一只眼睛。”
王複謹慎道:“奴才聽說,東宮近日極不安穩,一個不小心便會觸怒太子,被下令剜去一只眼睛。”
葉離若有所思,問:“龜茲使者的事呢?”
王複:“公主昨日遇到的圖塔,據說只是龜茲的一個小小禮官。明日便會由他為陛下獻寶,而且,奴才聽到一個消息,十分可靠,知道這消息的沒幾個。多虧奴才拜了禦前的許公公作幹爹,不然還真不知。”
王複顯然有點上頭,完全忘了這會是在彙報消息,而不是茶樓說故事。一口氣不說完,非得鋪墊點情緒。
葉離打斷他:“說重點。”
“欸,”王複幹笑一聲,繼續道,“據說這龜茲國這次進獻寶衣,除了請求減輕納貢,竟然想請陛下将咱們大晉的靈女賜給他們。”
龜茲國要薛宓?葉離印象裏沒這劇情。
王複看公主不太相信的樣子,立刻搬出更為讓主子可信的理由:“公主和尊者回長安時,尊者不是入宮去了。陛下召尊者入宮,就是為此事去的。”
這可就有意思了,葉離立馬興奮起來。玄隐知道龜茲要薛宓,是不是會覺察出薛宓在心裏的不同,然後默默出手,幫助薛宓逃離龜茲魔爪?
有劇情出手将男女主捆綁,确實不一樣。葉離笑了下。
王複還有些雜七雜八的瑣碎消息要講給她聽,剛要開口,宮裏來了人。皇後遣人傳口谕,令三公主明日回宮。
傳話的是長樂宮的太監,傳完口谕,對葉離格外客氣道:“皇後娘娘見麗妃娘娘誕下小殿下,念叨着公主還未見過,特地讓奴才來傳的話。”
王複機靈上前往他手裏塞了些銀子,他托在手裏暗暗掂了下分量,若有所指道:“公主為宮裏祈福,此番孝心娘娘都看在眼裏。奴才這廂還得回去給娘娘複命,這便不多留了。”
王複屁颠屁颠跟過去送人,那太監喜愛他嘴甜,王複又偷着給他手裏塞了包金葉子,道:“這是公主特地命小的給您留的。”
面上的銀子拿回去,還得孝敬上頭管事的。私下裏收的,卻是自己的。
這人順手抄回衣袖裏,臨走前意有所指道:“這獻寶大典是公主的好福氣,還請公主不要看花眼才是。”
傳話的人一走,王複咂摸着他最後兩句話。片刻後,一臉喜色走回院子,将方才傳話太監的話告訴葉離。末了,道:“公主,娘娘這是不是要給您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