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紙鶴

紙鶴

一路沉默,趕到警局之後剛好七點,失蹤還沒有夠24小時。警察給他們泡了熱茶,登記了俞若雲的信息,但沒有立案。

兩人焦心地等了片刻,覺得不能這麽浪費時間,又冒着大雨回了洗衣店,想找找俞若雲有沒有留什麽東西給他。

唐家夫婦早就走了,洗衣店現在安靜無比。俞洲從中午到現在都沒有吃飯,走樓梯的時候一腳踩空,被徐曉風眼疾手快地接住。

“你去坐一會,”徐曉風隔着羽絨服拍拍他的背,“吃點東西,我來找。”

俞洲搖搖頭,開了二樓的門:“沒事。”

徐曉風第一次來俞洲家裏。洗衣店二樓是不大的兩室一廳,每個空間都塞得滿滿的,但收拾得非常幹淨,唯一的缺點是看着冷冰冰,窗戶漏風,連電取暖器都沒有。

他的目光掃過整個客廳。

粉色花瓶、古裝美女壁畫、帶蕾絲的窗簾、塞滿一整個書櫃的漫畫書……

目之所及的一切物品都帶着俞若雲的影子,另一個男性住戶在這裏毫無存在感。

他看向俞洲,後者道:“我去我媽媽卧室看一下,老師你看看廚房和客廳。”

徐曉風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道:“今天你不在家的時候,唐邱爸媽來洗衣店鬧事了,唐邱爸爸被人打得很慘。”

俞洲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眼睛裏微微一亮:“她之前一直說要找人打唐榮欣一頓,如果真是她做的,昨晚肯定不至于想不開,或許都是打完人後太高興,在哪裏喝醉了。”

兩人對視,都有了一些信心,默契地開始分頭行動。

俞若雲如果想留什麽信息,肯定是會放在顯眼的、或者每天會接觸的地方,徐曉風把客廳一寸一寸找完,又把廚房徹底翻箱倒櫃,卻什麽都沒有發現。

他擡起頭,看到俞洲站在主卧的衣櫃前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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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過了好一會,俞洲才低聲開口:“不是喝醉了忘記回家。”

“她的衣服少了很多……喜歡的衣服都帶走了,行李箱也不見了。”

聽到這句,徐曉風反而大大松了一口氣。

既然有計劃的帶走了東西,人肯定還好好的。

“也許真的是去旅游散心。”他說。

俞洲腳步沉重地離開俞若雲的卧室,用力揉了揉臉,又開始打那個一直關機的電話。徐曉風怕他餓暈過去,拉開冰箱,準備先煮兩個雞蛋。

一開冰箱門,他就愣住了。

“俞洲。”他開口。

俞洲正聽着電話,耳朵因為長時間的疲憊嗡嗡作響,遲幾秒才反應過來,應道:“……什麽?”

“你是不是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吃飯?”

俞洲:“沒事,我現在不想……”

“過來這裏,”徐曉風打斷他,“這個是不是雲姐留給你的信?”

俞洲一怔,立刻挂斷電話,大步沖到冰箱前。

冰箱柔和的燈光下,一只巨大千紙鶴無比顯眼地落在雞蛋間,千紙鶴身上寫了字。

在看到千紙鶴的那一剎,極為複雜的酸澀情緒湧上心頭,好像不小心咬爆了未成熟的青梅,被濺了一嘴苦澀汁水。

俞洲仿佛聽到了靴子落地的聲音。

他吸氣,呼氣,隔着一米的距離與千紙鶴對視,良久才終于鼓起勇氣,把它小心翼翼地拿起來拆開。

……

[兒子:

我這幾天認真想了想,好像十幾年都沒怎麽管過你,除了沒讓你餓死以外,唯一做的就是拖你後腿。

所以,媽媽做出了一個超厲害的決定。

在這個小小的縣城裏掩耳盜鈴、自我欺騙是沒有意義的,我要換個地方、換個身份重新開始生活,離開知海縣,去大城市,趁年輕再闖一次。

這對于你我來說都是一種新開始,你終于可以擺脫那個難聽的身份了。

洗衣店你有精力的話就開,沒精力就關掉。我會每個月給你打錢。

不過,不要太相信你媽的賺錢能力,錢肯定不會太多(發財了另說),建議你最好兼職賺點零花錢。

還有,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考上了清大京大的話,高考完記得約徐老師吃頓好的感謝他,然後讓他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嗯,就這樣,你一直都是個省心孩子,好好照顧自己。

再見!]

沒有日期,沒有落款,字跡醜到難以辨認,從冰箱拿出來之後紙張發潮,筆畫間看起來更加的糟糕。

徐曉風沒有窺探他人隐私的習慣,站在俞洲後幾步,盯着牆上的古裝挂畫看,看到腿都站發麻了俞洲還沒有動靜。

他有些擔憂地把目光挪回去,只見俞洲臉色陰沉,眼眶發紅,手緊緊攥着紙張的一角,肩膀在微微發抖。

他沉默許久,輕聲開口:“俞洲?”

俞洲聽到他的聲音,猛地回過神,把紙張揉成團,狠狠丢進垃圾桶裏。

徐曉風一愣:“寫了什麽?”

“她走了。”俞洲的聲音已經全啞,“把我留在泥潭裏,一個人走了。”

徐曉風一時不敢确定“走了”的含義,心中各種念頭亂竄,又覺得現在不是開口的好時機。客廳裏彌漫着壓抑的沉默,片刻,俞洲又走到垃圾桶邊,把那個紙團拿出來,再小心展平,疊成小方塊,收進口袋裏。

接着,徐曉風看見這個一貫冷靜、沉默、甚至過分陰郁的男生睫毛濕了。

他看着徐曉風,神色與奶茶店裏剖析自己的俞若雲重疊在一起。

“我真的做錯了事,”他對徐曉風說,像是在告解,“這是懲罰。”

“老師,你說得對,我不該把照片寄給城南雜貨店。我的本意……”他在這裏無法繼續,停頓了很久,“我沒有覺得她拖我後腿,也從來不介意被罵,我以為她也不在乎,畢竟我們……”

徐曉風的心跳得很厲害。

猜測成型,他喉結滾動一圈,問:“俞若雲留下你,獨自去其他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嗎?”

俞洲點頭。

徐曉風:“……”

他不敢确定俞若雲是不是因為周六的談話而一時興起,但他說的那些話,無疑對她的決策造成了影響。

就像他抛下一切來知海縣那樣,現在,俞若雲也決定抛下包括俞洲在內的一切,在三十歲這年重啓人生。

徐曉風幾乎不敢看俞洲的眼睛,只能心虛地挪開視線,愧疚之意洶湧而來。他不知道帶給俞若雲的變化是好還是不好,也不知道接下來故事會往哪裏發展。

過去的二十六年裏,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這樣深刻的羁絆,無意間他居然改變了一個人的人生軌跡……不,是兩個人,還有一個正站在他眼前,情緒瀕臨崩潰。

徐曉風幾經努力,最後聽見自己用幹澀的聲音說:“人沒事就好。”

俞洲沒說話,仍然抓着衣服衣角。

徐曉風走過去,隔着衣服給了他一個擁抱。

長時間的緊張情緒,再加上激烈的感情波動,這個動作讓俞洲像被戳破的皮球,整個人軟綿綿地松懈下來,幾乎是昏倒在徐曉風的懷裏。兩人抱了許久,徐曉風感到有溫熱的液體順着他的側脖流下來,在鎖骨處積了小小的一汪。

這個俞洲第一次在他面前流眼淚。

……

當天晚上,徐曉風把俞洲帶回了家。

俞洲狀态實在太差,他怕他一個人呆在洗衣店裏出什麽事,便幫他把門窗都鎖好,冒着大雨重新回小區。

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徐曉風右邊的太陽穴一突一突地痛,有點感冒前兆,于是進屋後立刻換掉濕衣服,讓俞洲先洗澡。

浴室響起嘩嘩的水聲,徐曉風把取暖片開到最大,拉開冰箱,盯着裏面看了許久,最後拿出兩個雞蛋。

十五分鐘後,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兩側,徐曉風把泡好的方便面推過去,上面飄着兩顆剝好的水煮蛋。

“只會這個,”他咳嗽一聲,“湊合吃點,現在也沒有外賣了。”

俞洲全身都穿着徐曉風的衣服,頭發吹到半幹,劉海沒精打采地落在額頭上。一個洗澡的時間,他看起來冷靜了不少,凍得發青的臉上也終于有了血色,開口道:“謝謝。”

徐曉風怕他不自在,趁他吃泡面的功夫去洗澡,出來之後俞洲已經吃完了,正系着圍裙站在廚房裏洗碗。

外面的暴雨仍然沒停,砸在窗戶上發出噼裏啪啦的噪音,偶爾還夾雜着北風的咆哮。但家裏面很安靜,暖氣片發揮作用,四周幹燥又溫暖。

徐曉風靠在廚房門上:“洗衣店還打算開嗎?”

俞洲搖頭:“不開了,要上學忙不過來,不能耽誤客人的時間。”

徐曉風:“那你……”

問題剛一出口,他忽然意識到不太合适,沒有再問“那你手裏有錢嗎”,轉而道:“雲姐有沒有說怎麽聯系她?”

俞洲複雜地笑了一聲:“等她落好腳,應該會主動聯系我吧。”

徐曉風沉默許久。

他明知道這樣說會讓俞洲感到奇怪,最後還是開了口,真情實意的:“俞洲,對不起。”

俞洲洗碗的動作一頓,居然什麽也沒有問,片刻後關掉水龍頭,把碗放進瀝幹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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