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禮貌

禮貌

九月,大學開學。

雖然和他們之間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徐曉風還是改不掉當家長的習慣,大早起來,親自帶俞洲去隔壁學校報到。

感冒越來越嚴重,他捂得嚴嚴實實,頭暈腦脹地跟在俞洲身邊,叮囑他道:“沒住宿舍也要跟同學保持關系,适當參加一些社交,多認識認識同齡女生,不要一下課就往家裏跑。”

俞洲碰了一下他還在發熱的手,面不改色道:“你燒糊塗了。”

徐曉風:“我認真的。”

俞洲輕輕轉動佛珠,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把話題轉移開,溫順地說:“知道了,我會努力的。你什麽時候開始上課?”

徐曉風:“後天。”

俞洲:“感冒這麽嚴重,上課堅持得住嗎?等會報完到我帶你去挂個水吧。”

徐曉風搖搖頭,進報到大廳的時候一腳踩空樓梯,差點跌倒,被俞洲眼疾手快地攬住。

一個短暫的肢體接觸,俞洲握住他消瘦的腰,聞到熟悉的清淡檀香,下意識收緊手臂。

心跳還沒來得及變快,身邊人已經把他推開了。

“沒事,只是頭暈了一下。”

徐曉風若無其事地站穩,甚至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俞洲動作一頓,手指蜷縮成拳,看了一眼徐曉風面朝他的白皙側臉,慢慢吸氣,很有耐心地說:“等會回去補覺吧,多休息。”

徐曉風只覺得腰間還殘留着俞洲手掌的熱度,背繃得很緊,低低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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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得早,報到處只有零零散散幾個老師和學生,有一位老師遠遠就認出了徐曉風,熱情招呼道:“徐老師!好久不見!怎麽來了我們這邊?我們數學系終于挖牆角成功了?”

徐曉風笑了笑,拍拍俞洲的肩膀,道:“我帶我……弟弟,來報到。”

老師:“你還有弟弟?……喲,你弟弟長得真帥。”

俞洲把報到資料遞過來:“您好。”

老師核對了他的資料,居然對俞洲有印象,道:“我記得你,高中組的奧數第一,不想保送,隔壁學校的招生組在你那滑鐵盧了好幾次,是不是?”

他這麽一說,旁邊的幾個老師也都圍了過來:“那個不保送京大的奧數第一來了我們這?”

俞洲被幾雙好奇的目光盯上,鎮定道:“我哥在京大教數學,我不想去他班上,所以沒去。”

徐曉風:“……”

這句哥倒是叫得無比親熱自然。

衆人都笑了,和徐曉風相熟的老師又調侃了幾句,給俞洲辦好入學。

旁邊還遇到幾個正在報到的同學,和俞洲是同一個專業,互相加了微信。其中一個高挑女生看了徐曉風好幾次,臨走時道:“俞同學,等會要不要一起吃飯?”

俞洲只想早點回家給徐曉風做病號餐,正要拒絕,旁邊的人道:“好呀,你們出去吃頓好的,算我請客。”

俞洲皺眉:“要不……”

徐曉風道:“去吧。”

他這兩天對病號百依百順,只好留下來和同學聚餐,徐曉風要去京大開教師會,道:“等你們開學典禮結束,我來接你。”

兩人分開行動,離開時,他聽見那個女同學道:“你哥哥看着好年輕哦,也是學生嗎?”

徐曉風腳步微微一頓,聽到俞洲溫和地說:“已經三十了,只是不顯年齡,最近正在考慮結婚。”

他差點自己絆倒自己,擡起眉,轉過身來,正好對上俞洲光明正大看過來的視線。

這孩子……他眉心突突跳了幾下。

開完教師會,徐曉風吃了一顆退燒藥,又去心理系那邊找同事,隐晦地咨詢俞洲的事。

同事還保持着上次的說法,道:“性向并不是心理疾病,除非表現出其他幹擾生活的症狀,比如過強的控制欲,分離焦慮等,這種才需要去看看。”

徐曉風:“如果他把親人之間的依賴錯誤的當成愛情呢?”

同事反問:“你又基于什麽判斷是親情還是愛情?”

徐曉風:“正常人應該不會愛上年長十歲的同性吧。”

同事笑道:“徐老師在學術上登峰造極,在感情上倒是一竅不通。你知道你們院長剛和年長接近二十歲的某位教授結婚嗎?”

徐曉風愣住,驚訝地睜大眼:“什麽時候的事?”

“前天,”同事道,“婚禮特別浪漫,他當了半輩子不婚主義者,最後在婚禮上看妻子滿眼都是愛。所以,真正的愛情跟年齡性別都沒有關系,反倒是人們眼中郎才女貌的親密愛侶,許多都不過因為‘般配’兩個字才走到一起。”

徐曉風仍然有些茫然:“是嗎?”

同事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去談談戀愛,好好感受一下。”

聊完,同事去接新生,徐曉風獨自站在心理系的樓上吹了一會風,腦子裏亂糟糟的,等到隔壁開學典禮結束,才慢吞吞往停車場走。

愛情為什麽會和年齡和性別都無關?

徐曉風沒法理解。

在他的認知裏,情愛屬于一種生理現象。

人類在性成熟之後,就會将繁衍的本能轉變成欲望,讓身體分泌荷爾蒙,産生對異性朦胧又美好的愛戀,甚至故意擾亂大腦的正常判斷,将人從智慧生物變成低級動物,直到兩人在荷爾蒙的蒙騙下完成繁衍工作。

而年齡和性別都是繁衍的重要影響因素,如果抛開這兩個條件,沒了荷爾蒙的作用,兩個人之間還能産生愛情嗎?

他想了很久,甚至仔細回憶了那天早上俞洲朝氣蓬勃的欲望,依然沒想明白。

走了大概二十分鐘才走到停車場,俞洲中途打電話給他,他想得太入神,一時沒有留意到。

剛找到自己的車,停在對面的一輛白色寶馬忽然閃了他一下。徐曉風沒反應,伸手去拉車門,寶馬直接摁起喇叭。

徐曉風終于擡起頭。

對面的寶馬開了車門,一個熟人從駕駛室大步邁出來。

……顧思博。

“曉風!”他目光灼熱地盯着徐曉風的臉,“你終于回來教課了。”

一看到他,徐曉風便想起他重傷躺在病床上的照片,被徐春岚夾在俞洲的檔案袋裏,作為俞洲對他人造成人身傷害的僞證。

臉色開始變冷,徐曉風冷淡地朝他點點頭:“顧老師,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顧思博立刻伸手擋住他的車門,聲音裏帶着不正常的狂熱,眼睛微微發亮,道:“我看了你關于霍林猜想的論文,真的太精彩了,看得我一禮拜沒法入睡,被你的證明思路深深震撼。”

徐曉風:“謝謝。”

“我把你的論文打印成巨幅海報,将整個卧室的牆貼滿,每天入睡前都會一張一張仔細地讀,現在已經可以從頭背誦。曉風,我真的很……景仰,嗯,景仰你的才華,中午有空嗎?我想跟你再聊聊論文裏的內容,保證只聊論文。”

徐曉風:“……”

他又不合時宜的想起心理學同事說的話。

“真正的愛情跟年齡性別都沒有關系”。

他眼前就站着一位號稱愛得死去活來的男性,但無論怎麽看,顧思博愛得都是數學,大概把他當成數學在現實世界的某種化身。

他心中生出淡淡的厭煩。

“我還有事。”他說,“請松手。”

顧思博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反而把車門握得更緊,胸腔起伏,似乎在努力壓抑心中的情緒,很憐惜地問:“是不舒服嗎?今天開會的時候看你一直沒精神,臉色也很差。身體狀态不好還是不要開車了,我送你去醫院吧?”

徐曉風皺起眉,耐心耗盡,坐進車裏,嘭地一聲準備把門帶上。

車門砸在車上,居然又彈開了。徐曉風一愣,發現顧思博居然還沒松手,任由自己的手被門夾到。

握在門上的手指已經開始發青。

他似乎渾然不覺,彎下腰,湊近駕駛室:“我們聊聊吧?聊什麽都行,數學,美食,養生,或者……那天打我的俞洲。”

徐曉風猛地擡起頭。

顧思博笑得很溫和:“徐教授很生氣,她叫人來教訓我的時候,我是自願的。”

徐曉風:“走開!”

顧思博:“你生氣的模樣也好可愛,很少能從你臉上見到這麽生動的表情。”

徐曉風懶得跟他糾纏,正要直接發動汽車,一道黑影忽然揮了過來,狠狠砸在顧思博的臉上。

肉和骨頭相撞,發出疼痛的悶響。徐曉風一驚,身體比大腦動得更快,條件反射般跳下車,擋住那人的拳頭:“別沖動!”

來人并沒有沖動。

他看起來比上一次冷靜多了,除了瞳孔的顏色格外深以外,沒有任何暴怒的表現,冰冷地看着被他打翻在地的顧思博,反扣住徐曉風的手:“滾!”

顧思博吐出一口血沫,摸到眼鏡,重新戴回臉上,沉着臉看向徐曉風身邊的人。

“哈,又是你!”

徐曉風擋在他們兩人中間,只看着俞洲,嚴厲道:“上車!”

俞洲深深地看了顧思博一眼,居然沒有任何沖動之舉,真的聽話上了車。

徐曉風松了一口氣。

他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顧思博,迅速關上車門,一腳油門蹿出停車場。

俞洲沉默地坐在副駕駛室裏,指關節微微泛紅,呼吸沉而急促。徐曉風眉頭緊皺,空出一只手來,安撫性地覆住他破了皮的手背。

“現在是在學校,全是攝像頭,你不能在同一個坑裏跌兩次。”

這句話已經是明顯的暗示,暗示顧思博曾經拿肢體沖突做過文章。俞洲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只是冷笑了一聲。

他反握住徐曉風的手,握得很緊。

後視鏡裏,那輛白色的寶馬緊随其後。

俞洲一直盯着後視鏡看,徐曉風卻沒有注意,一路壓着限速将車開回公寓的地下停車庫。

這段不愉快的插曲似乎讓他燒得更加厲害,太陽穴在刀割般作痛。

“回家裏說,”他看了一眼俞洲陰沉的側臉,加倍的頭痛,“別擔心,我可以應付他。”

正要解開安全帶下車,俞洲忽然開口:“老師,你還忘了一件事。”

徐曉風:“什麽?”

俞洲捏着他柔軟滾燙的手掌,道:“只要我過了京大的錄取線,就答應我一個條件,無論什麽條件。”

他怔住,不明白俞洲為什麽突然提起這事:“我沒忘。”

“還作數嗎?”

“作數,”他說,“你要什麽,我們上樓聊。”

白色寶馬駛入停車庫,附近沒有車位,他在十幾米開外的地方倒車。

俞洲把徐曉風的手拉到嘴邊,輕輕吻了一下。與眼中近乎瘋狂的神色相反,他的聲音溫柔冷靜。

“抱歉,風哥,我現在有點失控,不要生我的氣。”

一個禮貌又紳士的預告,徐曉風立刻有了預感,耳朵裏嗡地一聲。

他看到俞洲朝主駕傾身而來。

我們小狗是禮貌的狗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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