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快一些,玄真大會要開始了!”

鈴杏胡亂拾掇了一下,眉才描了大半,胭脂也沒來得及擦,就被容嫣拉着往習武臺那邊趕。當真是比投胎還心急,就算是路人甲,她也要倔強地做個美麗的路人甲好嗎?

她們趕到的時候,習武臺已經擠滿了人。簽到處水洩不通,好不容易才排上隊,簽到成功。

候賽廣場上有的三兩組隊,有的結伴成群,其他門派的弟子們也基本到得七七八八了,玄真大會歷年來都在問劍宗舉行,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因為玄真榜本就是劍道中人的新晉榜,而問劍宗是仙門現下最鼎盛的,以劍道為主的宗門大派。

和她們彙合的,還有幾個年輕女修,都是一個寝院裏抱團取暖的外門弟子。一見到容嫣二人,就擁了上來:“怎麽才來呀?都什麽時辰了!”

容嫣埋怨道:“還不是曲小棠,好像上輩子沒睡過覺似的,叫都叫不醒。”

鈴杏背了這口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過大家好像對曲小棠的懶惰嗜睡已經見怪不怪,數落了一會兒,又親親熱熱地湊在一起了。鈴杏活了兩輩子,都沒有感受到過這種熱情。

她從小跟着師父閉關修煉,因為天資聰穎,被長輩寄予厚望,比起鮮活生動的人臉,日日面對的更多是枯燥乏味的經書和冰冷的牆壁。

鈴杏能夠說說話的朋友,實在是少得可憐,親傳的師兄師姐也與她年齡差距太大,态度總是客氣疏離,幾乎沒有共同話題可言。

唯有薛遣淮,他雖然是宗主座下的弟子,可在他十歲那幾年,宗主忙着處理魔族禍亂,為了不荒廢劍道,基本上都是跟着鈴杏的師父修煉。一來二去的,也就和鈴杏相熟了起來,盡管後來他已經回去了,但知道這個師妹孤單,也還是經常來陪她。

有一說一,薛遣淮在鈴杏的童年記憶裏,占比不小,所以他曾經給予過的溫暖,哪怕和他這兩年的傷害比起來少之又少,但鈴杏還是記得他的好。

“擂臺賽即将開始,閑雜人等敬請退避!首戰攻擂,問劍宗季鈴杏對蒼霞山段弘!”

鈴杏的思緒被扯了回來,望向臺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女,熟悉的五官,熟悉的驕傲。她默默低下頭,簡直沒眼看過去像個小鬥雞似的自己。

晴空如洗,萬裏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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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高懸的驕陽好似一團熱烈的火,點燃了湛藍的綢緞,晃眼而又熠熠生輝,灼人心神。

擂臺上的少女素手執劍,傲然而立,珍珠粉色的衣裙在陽光下泛着霓虹般的光暈,白皙的頸間戴了條翡翠藍田玉墜子,鳳紋鎏金禁步壓着衣襟,纖腰盈盈不足一握,怎麽看都是說不出的嬌貴明豔。

季大小姐生得極美,衣着也很華麗。

就是不太像是來打架的。

聽見身邊有誇贊她容貌的,還有吐槽她守個擂都穿得如此騷包的,鈴杏臉皮子有些挂不住,只能裝作沒聽到。

騷包的不是她,是她的十八歲。

首戰攻擂的是去年玄真榜第二名,蒼霞山的親傳弟子段轶,他不是天賦型選手,靠努力一步步爬上來的。少年膚色偏麥,劍目星眉,盡管知道自己勝算不大,卻毅然戰到最後一刻。

按照玄真榜的賽制,作為榜首的季大小姐需要在三日內連續對戰去年的前三十名,從第二名開始往後輪換,同時後面的名次也會往前輪換,首尾均衡匹配。今年這屆的黑馬不少,就算是第二名,也有可能會因稍有不慎一直跌至倒數。

而倒數第一名,也有可能會突飛猛進到第一名去,只要不斷地往前打敗名次更高的修士,便可以取代他的位置,比如洛夕瑤就是這樣升上來的。

小師妹這匹黑馬如同脫了疆,在隔壁擂臺掀起腥風血雨,雖然初出茅廬,卻像開了挂似的扶搖直上,不過她也确實是有挂在身。

那邊的洛夕瑤大展拳腳,比龍傲天拿的劇本都要熱血沸騰,可這廂的季大小姐卻毫無所覺,仍然沉浸在“我最厲害”的驕傲裏,對自己相當滿意。她甚至還有心思在擊敗段轶以後,美滋滋地整理打鬥中弄亂的衣裙,連褶皺都一一撫平。

季大小姐掏出一塊繡花小手帕,邊擦着劍,邊得瑟地揮了揮手:“下一個。”

段轶臉色慘白,卻也服輸,拱手道:“是我技不如人。”他捂着腰間被劃破的傷口匆匆退場,準備下一場守擂賽去了。

蒼霞山的弟子們咬牙切齒:“她好可惡!”

可是她真的好強。

“小棠,你說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容嫣惆悵地說,“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從未見季大小姐輸過。”

不,她馬上就要輸了,就在兩天後。

鈴杏心裏悲傷道。

已經親身經歷過的鈴杏,現在回想起來都仿佛還能感覺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幻痛,忍不住磨起了後槽牙。她甚至在想,要不然趁現在還沒發展到那裏,先悄悄地進村,把洛夕瑤提前殺了吧?

但她很快便沮喪地發現這不可能。

季大小姐今日在擂臺上大殺特殺,臺下的鈴杏卻憂慮重重,因為這個曲小棠的修為弱得連灑掃弟子都不如,也不知道是怎麽混進問劍宗的,不被洛夕瑤反殺就不錯了。

容嫣感覺到她情緒低落,撞了撞她的肩,狐疑地問:“愁眉苦臉的作甚,有心事啊?”

她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了,卻還是搖頭。容嫣眼珠子滴溜一轉,突然道:“我知道了!”

鈴杏有氣無力:“你又知道了?”

“你還能有什麽心事啊,無非就是喜歡那位天上月呗。”容嫣煞有介事,一副很懂的樣子,“是不是因為他還沒有回複你的情書?”

情書?!

鈴杏如遭雷劈。

這時腦海裏像觸發了關鍵詞似的,立刻湧現出關于曲小棠的部分記憶來。原來她苦苦暗戀司見月多年,卻因自卑平凡,在一衆争妍鬥豔的情敵裏根本不夠看,故而始終不敢将這份心意宣之于口。

曲小棠是個容易滿足的膽小鬼。

她不求司見月的回應,只要能夠遠遠地多看幾眼,就足以欣喜上許久。她告訴自己不要癡妄,卻也不可抑制地期待着有朝一日,司見月不經意地轉過身來,那雙清淩淩的鳳眸裏也會有她的身影。

她求神,求佛,甚至求魔。

可惜曲小棠的靈識太弱,哪怕是貪得無厭的邪魔,都漠然地将她略過。

鈴杏繼承了曲小棠的身份、記憶、靈識以及她的一切,包括她對司見月洶湧澎湃的愛意。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的感情,此時鈴杏是那麽刻骨銘心。

她怔怔地捂住心口。

這是以往對薛遣淮從未有過的感覺。

那年桃蹊柳陌,寒木春華,被欺負得擡不起頭來的外門弟子跌坐在地上,哭得嗚嗚咽咽。忽有一道淬雪般冷冽的聲音響在頭頂,像是拂曉的溪澗淌過心底,撥開雲霧,恍如初見天明。

他的音色清越,但态度其實并不好,甚至是有些涼薄的惡劣:“別哭了,你真的很吵。”

曲小棠抽噎着擡起眼來。

這一眼,她從此刻進靈魂裏,牢記了萬年。

那些欺負她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遠去,陽光透過枝葉間稀稀疏疏的縫隙,為他鍍上了近乎神聖的金邊,少年抱着劍靠在樹幹旁,他的瞳色偏淺,琉璃似的鳳眸微微一轉,清冷的視線便落在了她身上。

她腦中空白,小鹿亂撞。

曲小棠沒什麽遠大的志向。

在遇見司見月以前,她只是想老實本分地待在問劍宗,勉強修得自保的能力,然後混吃等死。

她就是個小廢物。

可是自從那日她如此窩囊的模樣,被那個疏風朗月的少年看去之後,曲小棠平生第一次不想混吃等死了,至少下回遇見的時候,她不再是被人欺負之後就只曉得嗷嗷大哭的小廢物。

曲小棠那年正值豆蔻,剛拜入問劍宗不久,除了師父,連長老尊者都認不全。她腆着臉,四處跟人打聽,最開始也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而已。

原來他叫司見月。

真好聽。

每當曲小棠閑來無事的時候,就會從抽匣裏拿出那疊在習堂裏順來的宣紙,一筆一劃地勾勒出他的名字,心裏像吃了蜜糖似的甜。

她情窦初開,是飛蛾撲火般的熾烈。

每每寫完,曲小棠都會将宣紙上的墨跡晾幹,然後妥帖地折起來放在枕頭下面。這是師姐告訴她的民間土方,說是如果想要夢見哪個人,就把他的名字給寫下來,睡前放在枕頭下面。

然而接連照做了大半月,都沒能成功。

曲小棠雖然很有些懷疑這個方法的真實性,不過抱着僥幸心理,她還是日複一日地堅持下去了。

結果沒多久,她就真的夢見了。

而且還他媽的是個春夢。

曲小棠意識恍惚,隐隐約約聽到敲門聲,便下意識地要去開門。誰知房門卻先一步被人打開,只見面前站了個玉樹般的少年,他長身而立,似乎很是困倦,鳳眸也如雲似霧地眯着,神色恹恹,并未束發,而徒添了幾分慵懶和散漫。

她腦子一懵,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司見月不耐道:“別哭了,你哭得我心煩。我過來陪你一起睡,你安靜點,好不好?”

曲小棠唰地一下子紅了臉。

他他他他……他是在哄她嗎?!

還要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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