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與此同時,鈴杏也被困在曲小棠的過去裏,被迫對她豐富的心理活動感同身受。從剛開始的驚愕到後來的欣喜若狂,跟範進中舉沒什麽差別。
鈴杏以第一人稱體驗着這個春夢,連靈魂都有些崩潰的顫抖,卻也只能無語地繼續看下去。
曲小棠紅着臉說:“我不會再哭了。”
“嗯。”他低低應聲。
司見月垂下鴉羽般的眼睫,面容沉靜,唇角揚起溫和的弧度。他用一種含情脈脈的目光凝視着曲小棠,不再是平日裏連餘光都懶得給予的淡漠,此時此刻,在這個夢裏,仿佛已然愛她許久。
鈴杏借着曲小棠的眼,突然有些不舒服。
像是被人搶了東西般的不舒服。
她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對司見月産生了占有欲,盡管這裏只是曲小棠的夢境,竟也分外郁悶起來,竭力忍住想要罵人的沖動。
司見月眸色沉沉,專注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将曲小棠抱進懷裏,下巴擱在她的頭頂。
曲小棠:“!!!”
她被按在司見月的胸前,鼻息間都是他身上那股淺淡好聞的藥草香,令人感到無比安寧,過往的苦痛歲月都仿佛被這一刻所治愈。少年看着冷冷清清的,胸膛卻是溫熱,心跳聲穩定而有力,震得曲小棠頭腦發暈,迷迷糊糊地像是喝醉了似的。
鈴杏氣得猛地切斷了靈識。
不,她才不生氣。
“……”
但不過一秒,鈴杏便又馬上切了回來,不能容忍錯過哪怕一秒。她告誡自己,不要再犯妒心和占有欲的臭毛病,難道薛遣淮給的教訓還不夠嗎?從此以後任何男人都妄想拿捏她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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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小棠沒有想過,她也會有嬌滴滴的時候,癡癡地喃道:“司、司見月……”
她緊緊地回抱着,眼裏沁出淚來。
司見月前言不搭後語道:“以後,只能在我面前掉眼淚,聽到了嗎?”
曲小棠連忙點點頭:“聽到了。”
“好你個司見月——”
鈴杏終于忍不住爆發:“我聽到你媽個頭!”
這時夢境到了盡頭,曲小棠不舍地蹭了蹭司見月的頸窩,接着天光大亮,他的體溫和藥草香随着晨間拂過臉頰的微風一并消失得無影無蹤。
鈴杏像是被鬼壓床之後終于能夠睜開眼,她一覺睡醒,火冒三丈地坐起身來,就連亂糟糟的發頂上翹起的那根呆毛都顯得異常煩躁。
對曲小棠本人來說,這無疑是個美夢。
但鈴杏卻不這麽覺得,她感覺自己好像被狠狠扣了頂綠帽子,簡直比當時薛遣淮的移情別戀還要難受。洛夕瑤騎在她頭上種樹也就罷了,這個曲小棠是什麽意思?
還有司見月,不守夫道,回去就浸他豬籠。
毫不知情的司見月:“……”
曲小棠作為問劍宗的外門弟子,修煉只能在習武臺那一帶的公共區域,不像親傳弟子有各自的洞府,是以連偷看司見月的機會都尤為稀罕。
不過好在,習堂裏固定每周一次的籍論,問劍宗的所有親傳弟子都會來,包括薛遣淮和司見月。
曲小棠是認識薛遣淮的,但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問劍宗的少主,生得玉樹臨風,修為也是出類拔萃,而且和季大小姐是青梅竹馬,兩人從小一同長大,如膠似漆,日後很大概率會結成道侶。
季大小姐喜歡薛遣淮,早已是問劍宗人盡皆知的事情,聽聞她占有欲極強,只要別的女修和薛遣淮多有來往,就會榮獲季大小姐自以為很隐蔽其實很明顯的默默關注,她喜歡悄咪咪地盯着你,但只要你予以回視,她又會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
若是你直接問她,她可能還會倒打一耙。譬如有次曲小棠路過,就聽見季大小姐聲音嬌脆似銀鈴輕撞,卻刻薄地說:“我勸你不要胡說八道,我沒事看你做什麽?你很好看嗎?”
曲小棠:“……”
還好她肖想的不是薛遣淮。
“九玄燭龍,乃是天界的上古神獸之一,混沌初開時誕于不周山,通體銀白,鱗片堅如曜石,刀槍不入,有呼風喚雨之能……”
籍論長老在習堂上滔滔不絕,曲小棠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趴在臂彎裏,失神地看向右前方。
司見月似乎也心不在焉。
少年坐在窗邊,月白色的廣袖曳落下來,露出皓玉般的腕骨,修長的手指輕輕叩在桌案上,一下又一下,像是扣在了曲小棠的心房。
他在想什麽呢?
曲小棠眼巴巴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摸出了那封藏在懷裏的情書,薄薄的紙張裏,是她綿綿厚重的情意和期盼,還帶了點女孩子身上的馨香。
這封情書很短,書寫用時卻很長。
一字一句,都是斟酌良久。
曲小棠沒喜歡過誰,也沒給誰寫過情書,更不好意思向師姐取經,怕被人知道她的忸怩。情書被棄掉的有很多個版本,太過簡短怕不足以表達她的喜歡,太過冗長怕他讀起來會沒有耐心,她挑挑揀揀,反複審視,才最後選出了這麽一封。
寫是寫好了,可怎麽送出去,又犯了難。
司見月一心向道,不近女色,除了親傳師姐基本上和其他女修沒有交集。此前向他表達心意的也不是沒有,但都被他禮貌又疏離地拒絕了。
曲小棠其實不怕被拒絕。
她很懦弱,卻也想嘗試着勇敢一點。
為了追逐司見月的腳步,她努力讓自己變得勇敢,再勇敢一點。她想告訴司見月,曾經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小廢物,如今也能很有骨氣地舉起長劍,把試圖欺負她的人都通通教訓回去。
因為司見月很優秀,所以喜歡着司見月的曲小棠,好像也變得優秀了一點,哪怕只是一點。
正當曲小棠思緒飄忽,進入到忘我境界的時候,她很不幸地被嚴厲古板的籍論長老抽中,被迫站起來回答題目——
“曲小棠!!”
曲小棠條件反射地站起來:“到!”
她膽子不大,嗓門兒卻不小,這句大聲答到幾乎傳遍了習堂上的每個角落,以至于其他同門都看了過來,瞅着小姑娘漲紅的臉蛋,陣陣發笑。
就連司見月,也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扣着桌案的指尖一頓,目光淡淡地望向她。
曲小棠尴尬得想以頭搶地。
在這個時候根本完全不想得到他的注意好嗎!
她繃着臉,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其實靴子裏的腳趾已經摳得死緊,但神情卻裝得比習堂上的任何一個同門弟子都要淡定,看起來臨危不懼。
籍論長老說:“曲小棠,我且問你,九玄燭龍一族在混沌初開時誕于不周山,曾因不谙世事,誤入歧途為魔界所利用,為禍蒼生。其後來被天界的重霄帝君所收服,并簽訂了靈契,答應将會世代守護着天界,而這個靈契的主要作用是什麽?”
鬼才知道是什麽,她都沒聽。
曲小棠憋了好半天:“作用是……作用就是……”
“這個靈契的主要作用就是九天燭龍将會世代守護天界,守護重霄帝君的一家老小。”
其他同門:“……”
問劍宗禁止脫褲子放屁。
習堂上安靜了一瞬,接着四周爆發出巨大的笑聲,曲小棠絕望地捂住了臉。籍論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罵道:“滾出去站着!”
曲小棠麻溜兒地滾了。
走出習堂前,她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窗邊,司見月側過隽秀的臉龐,穿過人群遙遙地望過來,鳳眸微彎,竟也隐有笑意。
鈴杏受她的影響,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
這日浮岚暖翠,春風怡人,空氣中是被陽光煎烘過後的青草味兒,連樹上的鳥雀也惬意。
天氣真好,似乎很适合告白。
曲小棠站在習堂門口想。
她捏着那封情書檢查了好幾遍,反複确認沒有錯別字,沒有病句,沒有不通順的地方。等到籍論習課終于結束的時候,情書都快被她給揉皺了。
其他同門陸續從習堂裏出來,說說笑笑,并沒有在意方才的小插曲。曲小棠緊張地站在原地,不遠處的司見月正和薛遣淮說着什麽,她猜大概是關于籍論的話題,總歸聽不太懂。
“師弟,那你先回去吧。”
薛遣淮言罷,拍了下他的肩:“習武臺等你。”
司見月颔首作應,然後擡步就要離開。
曲小棠把心一橫,正要沖上去堵住司見月,結果還沒到他面前,旁邊就半道殺出一頭攔路虎,嬌聲道:“好你個薛遣淮!”
司見月蹙眉,和薛遣淮同時回頭去看。
曲小棠吓得腳下急剎,面向牆壁,慌慌張張地把情書藏了起來,暗道一聲可惡。
只見攔路虎季大小姐噔噔噔地跑過來,揪着薛遣淮的袖子不放。她滿臉寫着不高興道:“你要去輯元秘境,為什麽不告訴我?”
薛遣淮就知道她要說什麽,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才道:“輯元秘境不是你想……”
“我不但想,我還非要去!”季大小姐耍賴般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你們是擔心我會拖後腿嗎?我很厲害的,我已經突破至道脈七重了。”
道脈七重!
曲小棠暗暗乍舌,她還在築基掙紮呢。
薛遣淮熟稔地伸手,拂去季大小姐發髻間落的一片葉子,幽幽嘆息道:“怎麽會呢?當然不是擔心你拖後腿,只是你年紀尚輕,實戰經驗不足,再厲害的修士也需要循序漸進。下次吧,下次輯元秘境再開啓的時候,第一個預留你的名額。”
“……那好吧。”
季大小姐想了想,勉強同意道:“那你在輯元秘境,不許和其他女孩子說話哦?”
薛遣淮失笑地點頭。
季大小姐今日難得穿了問劍宗的道袍,因着她如花似玉的容顏,淺青色也別有一番嬌豔。她這年個頭剛好到薛遣淮的肩膀,兩人看上去很登對。
曲小棠忽地就想到那句話,有道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她心念一動,不由看向司見月。
意外的是,司見月在這對眷侶面前表現得異常沉默。他神色平靜,漂亮的鳳眸裏像潭死水,似乎壓抑着什麽,薄唇緊抿,一言不發地看着兩人。
準确來說,是看着季大小姐。
曲小棠心中驟沉。
司見月沒有說一個字,但喉結滾了滾,又滾了滾,略微急促的呼吸出賣了他。顯然,他并不是看起來那麽平靜,他很在意。
可是不過短短一瞬,司見月便別過頭去,轉身離開,竟連道別也忘記。
薛遣淮還待要說些什麽,旁邊的師弟卻突然拂袖而去,他愣了下,總感覺哪裏不對勁。身旁的季大小姐十分不滿道:“他發什麽神經?見到師姐也不問好,真沒禮貌。”
曲小棠手腳冰涼,如墜谷底。
她什麽都懂了。
她不記得是怎麽回到寝院的,也不記得哭了有多久,曲小棠躲在被子裏,眼淚止不住地掉,幾乎喘不上來氣,覺得天都塌了。
曲小棠活了十幾年,從未這般傷心過。
那封沒來得及送出去的情書,和那份沒來得及宣之于口的心意,連帶着那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他名字的紙張,一并被鎖進了匣子裏。情窦初開的少女,還沒嘗過幾回甜蜜,芳心就被燒為了灰燼。
她設想過很多個可能。
司見月會拒絕她,或者根本沒有收下情書。
可曲小棠獨獨沒有想到,那輪清冷孤傲的天上月,竟也會如她這般,那樣卑微地暗戀一個人。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薛遣淮不知道,季大小姐不知道,但曲小棠一定知道,他洶湧又克制的眼神是什麽意思,又意味着什麽。
——他喜歡季鈴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