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厭聽忽然站起身來,拖着鎖妖鏈緩步走到他們跟前,然後撐着膝蓋蹲下,視線緊緊鎖住司見月懷裏的鈴杏,像是在看将死的獵物。
他微微偏首,眼卻不動:“太子殿下,她不是曦凰,你應當知曉吧。”
司見月:“嗯。”
“契魂引已經種下,你的記憶和力量會開始慢慢恢複,這個小丫頭已經沒有作用了。”厭聽用指尖抹了把自己腕間的血污,又惡劣地笑着揩到鈴杏白皙的臉頰上去,漫不經心地下了結論——
“當殺。”
司見月這才掀起眼皮,不動聲色地把鈴杏的臉給擦幹淨。他拒絕道:“不行。”
“為什麽?”厭聽頓住,錯愕地收回手,“莫非你真的愛上了她?神女已經隕落,轉世之後并非同一個人,你還是司閻,但她再也不是曦凰了……”
司見月冷冷地打斷,“她是。”他用力地收緊了手臂,懷裏的鈴杏似有所覺,不适地蹙起眉,“我說她是,她就是。我會讓她變回曦凰的。”
“……她殺過你。”厭聽道。
司見月不為所動:“随她殺。”
厭聽快要被他逼瘋了,抓狂地站起身,來回踱步好一會兒才停下。他指着自己額頭那枚印記,一副怒氣沖沖卻無處發洩的模樣,很是憋屈道:“我不管,你要麽殺了她,要麽把我的靈契解掉。我堂堂千年蛟龍,怎能做一個黃毛丫頭的走狗!”
“你殺了她,我也活不了。”司見月十分淡定地搖頭,“我沉睡的這些年來,另一半神魂已經愛上她的轉世了,你殺了季鈴杏,他會跟我拼命。”
司閻也沒想到,千年前他給了曦凰一條命,千年後,還是要把命留給她的轉世。
厭聽雖然重塑了他的身軀,但魔血滋養的肉身到底是不一樣的,這也造就了他神脈卻魔體的尴尬局面。他的魂魄被割裂成兩半,一半是善,一半是惡,随着司閻的蘇醒,原先的司見月便将長眠。
厭聽也沉默了,一言難盡道:“太子殿下,咱們九玄燭龍一族,什麽時候能不死在女人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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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見月:“……”
他頭疼地捏了捏眉心,“這輩子盡量吧。”
這時,青銅石門處倏爾響起了腳步聲,司見月卻似乎毫不意外,涼涼地與厭聽對視着。厭聽當即翻了個白眼,認命地被鎖妖鏈給吊了回去。
然後裝死。
就在厭聽閉上眼睛的剎那,青銅石門被人緩緩推開,一點點露出青年高大俊逸的身形,連同外面的風霜雨雪都傾洩了進來。他逆光而立,棱角分明的面容看不真切,但仍能感受到清晰的威懾力,像一柄正義凜然的劍意,讓妖魔本能地望而生畏。
只堪堪一眼,便覺此人不可小觑。
他擡腳走近,看到是司見月才松懈了緊擰着的眉宇,又回到了溫和穩重的君子之态。
薛遣淮的目光先是在司見月懷裏的鈴杏停留了片刻,随即轉開,最後停在了旁邊挺屍許久的洛夕瑤身上。他太陽穴微跳,快步上前摸了摸洛夕瑤的脈搏,探得并不兇險,才終于安心似的嘆了口氣。
薛遣淮問道:“小師妹為何會在這裏?”
“她于家妻有愧,說是特地前來請求寬恕,卻不知怎的就跑到了千機塔這裏,于是被厭聽吞進了幻境,還要我們來救。”司見月神色淡淡,扯謊都不帶打草稿的,三言兩語便撇了個幹淨,“我出不了苦忘崖,不能送她回去,只好叫師兄你來了。”
裝死的厭聽都有點憋不住了,竭力壓住翹起的唇角,這個解釋不說牽強吧,簡直是胡說八道,不過他家太子殿下的腦回路素來清奇。
薛遣淮默了默,“原來如此。”
他當然不會懷疑司見月騙自己,他的師弟一貫善良正直,哪怕只言片語也不曾騙過自己。
但薛遣淮沒想到的是,面前的這個并非是他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師弟,而是活了上千年的龍族太子,入了魔以後六親不認的惡魂。
他不善良,而且只想殺人。
比如殺了薛遣淮。
…
當鈴杏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躺在苦忘崖那幢院落裏的時候,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司見月?”
尚未聽到應答,腕間卻突然傳來一種冰冰涼涼的觸感,像是有條蛇在窸窸窣窣地纏動着,引得鈴杏雞皮疙瘩頓時炸起,下意識低頭去看——
還真是有條小黑蛇!
“啊!!”鈴杏吓得猛地甩開它。
小黑蛇被她甩到牆邊,又掉了下來,痛苦地扭動着細長的身體,張嘴卻是厭聽那道優雅的聲音在怒罵:“季、鈴、杏!”他說,“我真的會殺了你!”
鈴杏:“……”
她遲疑着俯身湊過去,用指尖點了點小黑蛇的腦袋,“厭聽?你……還會縮水啊?”
又想起什麽,她驀地打了個激靈:“好啊,你居然逃出了千機塔!”明明洛夕瑤也沒救,甚至這輩子一心要殺他,厭聽是怎麽從法網恢恢的千機塔裏逃出來的,刑罰長老那邊知道嗎?!
厭聽差點被她這句話給氣死,“季大小姐,你是失憶了嗎?拜托,是你強迫我簽訂了靈契,成了我的主人,我自然會跟着你一起出來!”
“什麽?!”
鈴杏确實沒想到這茬,回過神來,險些一個仰倒躺回去。她當時也是殺瘋了,急着要厭聽把真話一字不落地說出來,而結契是最快的方法。
“你做事都不考慮後果的嗎?”厭聽一看她表情就懂了,冷笑道:“這就是随便結契的下場。從你把法印打在我身上的那一刻起,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我都得與你綁在一起了。”
鈴杏聽得渾身惡寒,嫌棄地說:“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誰想跟你在一起?”
“你他媽——”
厭聽瘋了似的撲過來,卻被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掌精準地握在了半空中,他登時僵在原地,也不再動彈了,唯唯諾諾地纏住那玉石般泛冷的腕骨。
司見月換回了螺白色的衣袍,看起來又是雪胎梅骨,芝蘭玉樹,舉手投足間盡顯仙風禮遇,若非鈴杏早已知曉,也必然不信他已成堕魔。
他大概是最不像魔的魔了。
司見月見了她也依舊淡漠不改,走到桌案旁慢條斯理地倒起茶來,并沒有看她。鈴杏莫名地覺得有些失落,也賭氣似的不肯先搭話。
“我在千機塔施了點障眼法,刑罰長老那邊暫時不會發現,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司見月倒好了七分滿的熱茶,遞到她手邊,“得找個替代品。”
哦,原來是給她倒的。鈴杏勉強原諒了他方才的冷淡,接過茶盞淺抿着說,“找誰?”
可這不是瞎扯淡麽,上哪去找一條跟厭聽長得差不多,還願意替他坐牢的——
等等,魔蛟?
尋龍谷不是就有條現成的嗎?
鈴杏眼前一亮,司見月看她終于悟了,才不置可否地颔首作應。她頓時激動起來:“司見月,事不宜遲,我們明日就動身去尋龍谷吧。”她咬牙切齒地揉着指關節,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響聲,“那條魔蛟咬斷了我的劍骨,可讓我吃了不少苦頭。”
不過……
鈴杏又發愁了,“我的本命佩劍不見了。”
本命佩劍于劍修來說,是相當于終身伴侶般不可或缺的存在,沒有本命佩劍,打起架來都沒勁。
司見月瞥她一眼,等她喝完才把茶盞拿走,重新倒了滿杯,然後就着她抿過的唇印喝了下去。鈴杏看得耳根微紅,不自在地挪開視線,假裝沒看到似的摸了摸發髻,雖然也不知道在摸什麽。
“去吧,我會陪你。”
司見月眉眼沉靜,開口卻讓她不能淡定:“我就是你的劍,你要出鞘,我随後就到。”
……可惡,他好會!
鈴杏突然不太道德地想,司見月成了魔以後好像更可愛了,之前他跟塊木頭似的,要從他的嘴裏聽到三兩句情話都估計難如登天。
雖然這句劍不劍、鞘不鞘的也不算是情話,但作為劍修的鈴杏,卻覺得比聽見那些我愛你、你愛我什麽的,還更能引人臉紅心跳,至少她是這樣。
趕在被司見月察覺以前,鈴杏迅速躺回了床榻上,用柔軟的被褥遮住半邊發燙的臉。
她聲音悶悶的,轉移話題道:“洛夕瑤呢?不會還在千機塔頂層挺屍吧?”盡管知道司見月肯定已經把事情都處理好了,但她此時也沒別的可問。
“叫薛遣淮把她帶走了。”
“……你叫了薛遣淮?”鈴杏錯愕地拉開被褥,看向司見月,被他略帶不悅的鳳眸冷冷一睨,又讪讪地縮了回去。她咳嗽道:“沒有,我只是奇怪,你怎麽不叫他師兄了,你原先很敬重他的。”
司見月緊盯着她,冷笑道:“我勸你別想吃回頭草,我如今是魔,沒有良心。”
他瞳色如墨,閃過一絲妖異的殷紅,讓鈴杏都不由心驚。她想去捂住司見月的嘴,好叫他別說出這種話來,卻反被他握着手腕猛地抵在床上!
司見月音色溫柔,語調卻狠戾。
“莫說師兄,只要敢觊觎你。”司見月趴在她耳邊纏綿地吐字,噴灑在她脖頸間的氣息炙熱,激得鈴杏忍不住顫栗,動也不敢動——
“便是你的師父,我也照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