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當霜寒的劍尖舔舐到血液那一刻, 問刑臺上所有人都靜止,化作飛煙退散。在洛夕瑤的回溯之境徹底結束前,鈴杏就被彈飛了出去, 再睜眼時人還在群山之巅的萬劍冢,一切的一切恍如枕上夢。
其實是很快的,境外的時間僅僅過去了不到半日, 大家接二連三從自己的回溯之境出來, 神色是如出一轍的凝重,只有少部分人的故事較為輕松。
厭聽等得花兒都謝了:“哎喲大小姐, 你跑哪兒去了, 怎麽你的回溯之境這麽久的嗎?”
“我的回溯之境就是結束得太早了, 不然連那個季府的便宜爹我都回頭剁了,大半個月把這我大半輩子沒吃過的苦頭全吃了個遍,真是憋屈。”
鈴杏翻了個白眼, 四周觀望了會兒,沒發現洛夕瑤的身影, 有些納悶道:“奇怪,也沒離得特別近啊,為什麽會進入她的回溯之境?”
厭聽奇道:“誰?”
鈴杏說:“小師妹,我和司見月都進去了,還有那個薛——”她突然卡住, 大驚, “對了,我怎麽把這茬忘了, 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薛遣淮?”
厭聽雲裏霧裏的模樣:“啊?”
鈴杏邁步朝外走去, 迎面撞上了寧骁,只見他一臉恍惚地手裏拿着什麽, 雙目放空。
鈴杏有時也挺碎嘴子的,路過他身邊的時候順口說了句,道:“這小破錢袋還留着呢?師兄你一天能換三套衣服,錢袋子能好幾年都不換啊。”
寧骁驀地回神,一把将錢袋子揣回兜裏,對鈴杏怒目而視。這時他突然接收到了另一道視線,敏感地側首望去,對方來不及轉頭,正好相撞。黑裙紅底的女子身形孤直,時常斂着的眼皮掀起,遙遙看了過來,與他的回溯之境裏的那個宮妃重疊。
回溯之境裏他成了個沒把兒的太監,見到溫萊還得畢恭畢敬地喊一聲“王後娘娘”,結果後來背着國君滾到床上去了,他也沒想到自己沒了記憶會這麽大膽,而且溫萊居然也願意同個太監抱團取暖。
兩人在冷宮白日宣淫,後被揭發,國君發現頭頂好大一頂綠帽當即将他下獄,罪狀書上是說秋後問斬,但劊子手尚未出場,他就要被做成人彘。
王後娘娘最後一次動用特權,也和他這個權勢滔天的內閣首輔有關,擲劍于地,賜他死得痛快。
寧骁還記得牢獄裏的臨終遺言,想必溫萊亦沒忘了替他收屍的心情,但出來以後的身份就有點尴尬了,畢竟娘娘和嫂嫂都是很有距離感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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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萊面無表情地轉開視線。
寧骁也沒敢繼續看她,相見如陌路。
當日回到問劍宗的第一時間,寧骁就去打聽了哪國秘史有過類似情節,誰知正是自己老家,尹宋國故去的當朝太後。他想起來溫萊好像是太後母族那邊的嫡親,往來甚密,不過具體的就不知道了。
世上有道緣的,能與天地靈氣産生聯系和感應的不多,劍修尤為吃香。第一把佩劍基本上都是祖輩相傳,當成尚方寶劍供着的,哪怕不修道也好。
溫萊的佩劍外形古樸,劍如其人,沉穩內斂到平平無奇的地步,沒想到經歷過這麽狂野的事。
哦,狂野的是尹宋國的太後。
其實一般來說,別人的回溯之境是很少能夠誤入的,除非你和這個人有什麽密不可分的糾葛。寧骁自問和溫萊的過往算不上是愛恨情仇,而且也許久沒有見過面了,想來是因為寧骁此行是護送師弟師妹們來的,在外面無所事事才會被抓去當太監。
不過當太監吧确實不太好聽,但你要是說當權勢滔天的內閣首輔,那可就不一樣了,甚至還有點回味無窮,寧骁已經開始懷念我當太監那幾年了。
洛夕瑤那句話怎麽說來着,莫提三條腿的男人不老實,兩條腿的太監照樣玩得花,說的真不錯。
溫萊看着面無表情,實際上心理活動一點沒比寧骁少,狂野這玩意兒多少沾點基因,作為和佞臣滾到一張床的狂野太後的親外甥女,她并不例外。
鈴杏口中的“那小破錢袋”是她縫的,溫萊有一雙看上去特別巧的手,做女工的技術活兒卻不是一般的爛,至少她只能算中下水平。溫萊第一次縫制出能用的物什,就是那小破錢袋,走線非常粗糙。
完了做出來很辣眼睛,那會兒溫萊還沒和寧骁他哥成婚,剛巧寧骁進門,看見就是一頓誇啊。
溫萊被他誇得心花怒放,轉手就把這個第一次縫制出來的半成品送給了他,或許除了寧骁也沒人能欣賞了。不成想兩日後沈垣——就是寧骁那個早死的同父異母的哥哥,回來兜頭就是一句:
“這哪兒來的醜東西?”
溫萊:“……”
寧骁:“……”
發覺這兩人表情不對,沈垣一愣,小心翼翼地問道:“怎、怎麽了?”他沒被心魔吞噬前還算有點良心,馬上找補,“哎呀,是我看走眼了,乍一看沒注意呢,這是寧骁你從哪兒淘來的藝術品吧?”
後來的後來,溫萊也沒想到寧骁會把這個藝術品當成寶貝留在身邊這麽久,其中的隐晦自然不言而喻,難免回頭多看上幾眼。但他們早已深知,很多事情再也回不了頭,因為從一開始就是錯過。
溫萊輕嘆着收劍入鞘,将欲言難止的故事掩入眸中,面色平靜地招呼阆偃山的弟子們回去。
“走吧。”
…
鈴杏發現除了自己,大家都挺失魂落魄的,尤其是容嫣。比起寧骁的那個王後娘娘和內閣首輔的二三事,容嫣的回溯之境就單純許多,并且沒有任何人的亂入,據說讓她印象最深的是個八歲小孩。
“什麽!八歲?”鈴杏被震撼到了,“使不得啊使不得,你小子就算再找不到也不能亂吃啊。”
雖然現在民風還是比較開放的,府裏待字閨中的女兒家及笄便可提親了,也就是說十五歲就可能要被分配未來夫君了,但在人家姑娘十八歲以前還是不建議成婚的,當朝刑法于這一點比較人性化。
容嫣推了她一下,惱道:“在回溯之境裏八歲而已,誰曉得現實是不是十八歲。”說完又摸着下巴啧了聲,念念不忘,“三日內我要查到關于這個小帥哥的所有信息,大不了姐姐熬成姨嘛。”
鈴杏問:“你這劍怎麽得來的?”
“當然是我娘親的啊,我家世代習劍,傳女不傳男的。”容嫣在她面前顯擺了幾下子。
鈴杏又問:“既然你的回溯之境是你娘親的故事,那麽裏頭遇到的人就是你娘親那輩的,難道你不懷疑你的小帥哥可能是你的哪個遠房六舅?”
容嫣:“……”
她承認她有那麽一刻是頭腦風暴了,風暴過後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半晌才咬牙切齒,怒道:
“去你的六舅!”
鈴杏到處拉仇恨值,嘴完這個嘴那個,在找到尚未求證是否被人奪舍的薛遣淮以前,司見月帶着情報回來了,他嚴肅地告訴鈴杏:“我不知道。”
鈴杏:“?”
鈴杏正想給他一腳,誰知司見月眼也不眨地精準攥住了她的小腿。鈴杏被迫在原地跳了兩步,掙紮無果,只聽他繼續道:“我沒暴露我們也在回溯之境的事,師兄講話滴水不漏,一字不曾提及有關薛沉舟這個名字,他不說,我自然不能主動問。”
“你跟他相處十幾年,你認不出他到底是不是你親師兄嗎?”鈴杏一劍柄敲在他手上。
司見月終于松了手,搖頭道:“你也叫了他十幾年的哥哥,連你都懷疑,我又怎會認不出。但主要問題是我們沒有證據,根本無從查起。”
言罷,他忽然握着自己的手腕,不悅地看了鈴杏一眼,尾調哀哀怨怨:“你為什麽總打我?”
鈴杏沒理會他的賣慘,就沒見過誰家夫君這麽嬌的,小狗一樣。沉吟片刻後,她打算把突破點朝另一個方向轉移,道:“不查他,查洛夕瑤就行。”
如果鈴杏不心疼的話,賣慘就沒意義了,他的每一滴眼淚都是有價值的。司見月沉眉斂眸,漫不經心地揉了揉手腕,對此沒什麽情緒:“好。”
…
洛夕瑤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處于三周目,只覺得回憶起來的那些零碎片段,每一幀都似曾相識。關于原著男主和原著反派是雙生子,且互換了身體的這節劇本馬後炮地解了鎖,這居然就是隐藏任務。
系統總有兩套說辭,面對薛沉舟的時候說只要他完成任務,幫助洛夕瑤逆襲成功,就會給他一個想要的結局;面對洛夕瑤的時候說只要她完成主線劇情,掠奪原著女主的氣運值,攻略原著男主并殺死所有反派,在結局前逆襲成功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原著反派這個詞,在系統口中幾乎與薛沉舟形影不離,他真的可以将薛遣淮取而代之嗎?
“薛沉舟就是你的隐藏任務,他的好感度已經高達90%了,所以這部分的劇本才會解鎖。由于某些不可控的因素,原著男主的氣運值過低,攻略他對主線劇情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你可以選擇更換攻略對象,但最終的結局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什麽意思?”洛夕瑤聽得有些繞了,“就是說無論攻略對象是誰,結局都已經既定了?”
“是的,一切任務都以主線劇情為主,結局必須是主角拯救蒼生,反派不得好死。你選擇的攻略對象就是你的男主,但這個男主得能夠成為你走上人生巅峰的助力,幫你拯救蒼生,并殺死反派。”
洛夕瑤腦中有什麽連成了一條線,忽然抓住了被久久忽略的盲點:“如果我的男主就是反派呢?”
系統似乎頓住了。
但它的沉默轉瞬即逝,很快就道:“這得看他自己了,只要他未來不做出任何有悖正義的事,願意一輩子以薛遣淮的名義活下去。”
洛夕瑤說:“如果他做了呢?”
“除了你,但凡有朝一日,他被人撕下了這副正道之光的面具——”系統說,“那麽他就會重新變回反派,必要的時候,殺了他也是你的任務。”
洛夕瑤咬唇,“……”
原著男主薛遣淮現在的面具是暫時的,是有形的金色雕花,随時回來都能得到善意的關懷;原著反派薛沉舟的面具卻是永恒的,無形的罪枷早已刻進了他的血肉,一旦掉馬,等待他的是萬劫不複。
“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殺他?你既然讓我攻略了他,那麽肯定會産生感情,不怕我心軟嗎?”
“你确實不一定會殺他。”系統的聲音分明沒有情感起伏,洛夕瑤卻莫名聽出了來自AI的蔑視和輕嘲,它篤定地說:“但他一定願意為你而死。”
洛夕瑤心神俱震。
她握着劍的手驟然發冷,頓生無力之感。
系統憐憫道:“知道薛沉舟的氣運值為什麽會比薛遣淮還高嗎?因為他身上有和司見月相似的品質,那就是至死不渝的忠誠,所以他能活到今日。”
“這就是讓你攻略他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