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立秋過後, 又是新的凜冬将至。

苦忘崖仍舊風雪交寒。

雪地上出現一連串陌生的腳印,從腳印的尺寸大小來看,多半是個女子。順着腳印走, 就能徑直來到千機塔,這裏關押的都是些窮兇極惡的妖魔。

近百年來,随着仙門道家的崛起和興盛, 各路修士的境界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雖然還遠不及神魔割裂前的神族一脈,但也逐漸修複被群魔破壞得滿目瘡痍的人間, 山川河流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

神女曦凰以命封棺, 将萬千妖魔鎖在無盡虛空之中, 而唯一能夠開啓魔棺的鑰匙——兇冥天命尺則在後來交由仙門道家負責管理,并輪流鎮守。

然盡管當時群魔跪伏,仍有極小部分的漏網之魚潛逃, 在人間為非作歹。問劍宗作為百年內盛極一時的劍派,位于本門後山的苦忘崖又那麽适合做監牢, 對這個獄卒的職責擔任自然義不容辭。

是以,當年潛逃的那極小部分妖魔現在基本上都成了獄友,屬于實力很強,但牢底坐穿這樣子。

少女一襲不起眼的黑袍,兜帽裏只露出蒼白削尖的下巴, 沒有什麽血色的唇角往下落, 總給人有種苦相的感覺,她身材單薄, 卻意外不顯得瘦弱。

她步伐輕慢, 在鐵籠前一一走過。

籠內妖魔竊竊私語。

“怎麽是她?她不是早就……”有魔認出了她,驚駭不已。另一只魔啧啧稱奇道:“還真是難殺啊。”

“她怎麽進來的?”

“不知道, 誰曉得這兩年問劍宗那幫人幹什麽吃的,像上次,随便什麽小輩竟也能闖進來。而且還都是女子,現在的女修都膽子這麽大嗎?”

“女子又如何,我們魔域不也是歷代奉魔女為主麽,只不過上任魔女沒留下幾個後嗣,就一個混了神脈的半魔兒子,根本沒帶在身邊養過,老早就被抓回天界的地宮裏去了,死得也是不明不白。”

“什麽叫上任魔女,你真的承認那個黃毛丫頭能有資格繼任?長了眼的都知道,她根本和魔女沒半點血緣關系,趁着群龍無首才來謀權篡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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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少女倏然停步,朝這個說她“謀權篡位”的魔族側首望來,衆魔頓時噤聲,大氣不敢出。不過她倒沒有生氣的模樣,微微一笑,道:“在座的諸位誰不知初代魔王并非女子,而是個男人,也并非靠血緣世襲,只要實力夠強就能挑戰魔域之主。”

“你們男人不行,鬥争不過,從第三任開始就一直是女魔王掌權,久而久之便叫魔女。”她聲音不比曾經驕躁,平靜得過分冷淡了,“當年太子身死,厭聽不知所蹤,我便是整個魔域最強的。”

黑袍少女忽而勾唇,掃視四周,笑道:“——我稱王,諸位有什麽問題?”

“……”

全場死寂般的沉默。

見狀,黑袍少女也沒為難。她轉過身來,這個位置處于上一層的交界,能夠俯瞰到這一層的所有角落,将底下衆魔的細節神态盡收眼底。

“我知道你們已經等了很久,想必大家都不想一輩子待在千機塔裏,直到爛成白骨。我也知道你們在等誰,太子司閻以凡胎之軀複生,厭聽承諾了會找時機打開千機塔,屆時你們都能得到自由。”

衆魔聞言面面相觑,皆有動容。厭聽确實這麽說過,橫豎也是窮途末路,只能孤注一擲地信他。

但黑袍少女接下來的話令他們猶疑,不知該信誰是好了,“厭聽不可能再會打開千機塔了,因為他認了一個凡人修士做主人,你們猜猜是誰?”

她輕輕吐字,卻猶如晴天霹靂:

“神女曦凰的轉世。”

這一句把衆魔炸得外焦裏嫩,大家頓時七嘴八舌地罵了起來,坐實了厭聽反水。這事兒換作哪個凡人修士都好,可神女曦凰是什麽人?如今魔域落魄至此,幾乎沒有生存餘地,就是拜她所賜!

黑袍少女還覺得不夠,繼續道:“還有你們深信不疑的太子司閻,他雖然是魔女的親骨肉,卻是血脈不純的半魔,誰能保證一個在天界長大的半魔能對魔域毫無二心,何況他對曦凰癡情至此?”

太子司閻是怎麽死的,其實魔域的不少人都心知肚明,他強娶神女曦凰為妻,卻死在了新婚當日的洞房花燭夜,大家都默認了他是被曦凰反殺的。

“你們以為他會恨?”

黑袍少女扶着石梯的把手,笑得單薄的肩膀抖個不停,沒人能看清她是什麽表情:“錯了,重來一世他還是那麽不争氣,現在他成了凡人,又娶了個妻子,想必你們已經都能猜到是誰了……”

“正是神女曦凰的轉世,季鈴杏。”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千機塔的諸位妖魔還有什麽不懂的,議論漸止,他們慢慢地低下了頭顱。

魔族慕強,向來只對強者俯首稱臣。

誰更有能力,誰就是王。

這一幕與當初的情景重合,叢生的磅礴魔氣自她身後竄起,黑袍少女裹在化不開的濃霧裏。她張開雙臂,蒼白如紙的下巴擡起,露出森冷的尖牙。

“效忠于我吧。”她如是說,“太子司閻難當大任,唯有我能帶領你們破開千機塔,重啓魔棺。”

“破開千機塔,重啓魔棺!!”

“重啓魔棺!重啓魔棺!”

“重啓魔棺!!——”

不止是鈴杏,連洛夕瑤也注意到,司見月身上的魔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只不過因為忙于萬劍冢的事情沒時間細想。如今看來,實在疑點重重。

洛夕瑤早就想再去一趟千機塔,她不知道那只魔蛟已經偷龍轉鳳,以為厭聽還在裏頭蹲大牢。

萬劍冢一事結束,找回佩劍後,衆人紛紛打道回府。回到問劍宗不久,洛夕瑤坐立難安,總想找厭聽問清楚,原著男二于主線劇情偏離得太多了。

某日下訓,洛夕瑤借口離開,轉身就朝千機塔直奔而去。但剛到苦忘崖,她就看到了雪地裏嚣張的腳印,顯然有人先一步來過了。此為禁地,如果不是季鈴杏的話,除了她還有誰敢擅闖?

洛夕瑤心下疑慮,加快了步伐。

千機塔她不是第一次來了,踏過遍地哀嚎的刀山火海,就是三百層往上的百罪籠。日夜煎熬在冰火兩重的妖魔不常清醒,為了消磨無盡痛苦的光陰總是會自行封閉五感,或令自己陷入沉睡。

但今日卻很反常,似乎所有的妖魔都醒着,目光炯炯地用一雙雙血紅的眼看她,從喉嚨裏發出桀桀冷笑,讓洛夕瑤無端生起難言的怪異之感。

洛夕瑤眉頭微蹙,沒有開口,更避免與他們有任何的接觸和交談,畢竟魔族天生就會蠱惑人心。

她沒有停頓地繼續往上,便是距離頂層僅有一步之遙的青銅石門,裏面關的是狡猾多端的千年魔蛟。上次來被厭聽坑得不輕,腦瓜子都快給季鈴杏那死丫頭幹碎了,洛夕瑤這回連走路都謹慎許多。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洛夕瑤用劍柄警惕地挑開了青銅石門,防備着随時可能會冒出來的明槍暗箭,然而迎接她的并非那只千年魔蛟。

身形龐大的黑龍盤踞于殿中央,周遭萦繞着森森魔氣,聽見石門異動,緩緩睜開了陰冷雙目。

洛夕瑤一瞬間寒毛直豎。

厭聽早已化形,素來不以本體示人,但眼前的這個顯然還沒到化形的境界。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條魔蛟她也認得,不正是尋龍谷裏那條麽!

原著中是薛沉舟打開千機塔,放出了以厭聽為首的所有妖魔,屠戮人間,生靈塗炭。可如今薛沉舟一心要改邪歸正,自然不會再做打開千機塔這種陰德有損的事,那厭聽是什麽時候逃出去的?

洛夕瑤甚至還沒從萬劍冢那回過神來,劇情又在她毫無所覺的情況下提前了,着實打了她個措手不及,一時心情複雜,不知該作何他想。

思及此,倏然一道魔氣化作的尖刺飛來,洛夕瑤迅速躍開幾步,那尖刺便堪堪釘在了她腳邊。

且不給她站穩的機會,又是十幾道尖刺緊随其後,勢不可擋。洛夕瑤在牆上如履平地,淩空一腳把尖刺踢了回去,霜寒出鞘,立于身前铮铮作響。

銳可奪命的尖刺落在一只掌心裏,竟如鴻羽般消散不見,唯餘袅袅紫煙,接着黑龍伏低了身子。

只見龐大的龍首之上,黑袍少女長身而立,兜帽微微下垂,仿佛在遙遙地俯視着洛夕瑤。

洛夕瑤極不喜歡被人俯視,她的前半生都在被看低、瞧不起,從童年到整個青春時期,哪怕後來離家很遠工作了,似乎都沒有人真正地認可過她。

這種眼神,讓她想到現實世界。

她讨厭那個世界。

“我認得你的劍。”就這麽看着她,黑袍少女也想起什麽似的,片刻後才意味深長道:“沒想到再見面是以這樣的方式,真是造化弄人啊。”

“被霜寒一劍穿心,你居然還能活着。”洛夕瑤沒有失憶,刺殺魔女的剎那恍如昨日。

黑袍少女絲毫沒被激怒,像遇到了老朋友,對她無比親切、平和。她形如鬼魅,轉瞬間從龍首來到洛夕瑤身前,笑道:“不是你們凡人說的,所謂禍害遺千年嘛,我這樣的禍害怎會輕易就死呢?”

靠得太近了,不到半米的距離,伸手就能夠碰到。洛夕瑤心裏本能地騰起危機感,忙後退了小半步,卻在黑袍少女身上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真要形容,就是不知名牌子的、但特別好聞的洗衣粉味道,是淡淡的栀子花,香香的。

這個味道并不少見,兩年前于問劍宗就在女孩子之間流行,據稱是著名的“斬男香”。洛夕瑤聽說後并不感興趣,因為她已經很斬男了,是真的斬。

洛夕瑤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這麽多年了你們仙門還是如此不中用,我能進來很出奇嗎?”黑袍少女不以為然,大概覺得洛夕瑤在說廢話,“小師妹,不過經歷了一場回溯之境而已,真以為自己就是飛雲宗的大師姐了?”

這句話點醒了洛夕瑤,不由暗暗心驚,回溯之境裏的大師姐是她扮演的,實際上另有其人。也就是說當時刺殺魔女的其實并不是她,而是真正的大師姐本人,那麽魔女為何一眼就認出了洛夕瑤?

飛雲宗的大師姐和問劍宗的小師妹,僅僅只是用過同一把劍的聯系,完完全全是不同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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