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等姜衛國接手攝像機之後,薩布裏才反應過來,看着還倒在地上的麥克李,趕緊朝外跑去:“醫生!請醫生來看看!”
麥克李一臉苦笑。
他和薩布裏已經單獨吃過兩次飯了,沒想到在對方心裏,最重要的還是攝像機。
不過也是。
那兩頓飯基本全程都是他在講好萊塢的事,薩布裏聽得十分投入,僅此而已。
可恨他自己其實也不是太了解好萊塢,只是年輕的時候在好萊塢混過一陣罷了。
不然還能講點更多的。
喬翼橋看到麥克李這個表情,趕緊把他扶起來,問道:“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麥克李頓了頓,“碎的不是屁股,是心罷了……”
喬翼橋見他真的沒什麽事,也就沒再管這個怨種。
幸好組裏還有一臺阿萊攝像機,喬翼橋檢查過後,一群人再帶上風力排練一次,就又重新開拍了,不耽誤事兒。
有了這次摔屁墩的經驗,再來一條的時候就比較順利。
拍完了MasterShot之後,又補拍了中近景和一些特寫,這段戲拍了整整一宿,終于完成。
現在已經到了影片的後期拍攝階段,令喬翼橋很感動的是,所有演員不僅沒有因為疲憊而敷衍了事,反而整體磨合的越來越好。
甚至,他們知道因為前面的小事故耽誤了拍攝時間,所以所有演員都加倍努力起來,即使是在場間休息他們也沒怎麽閑着,幫着場工在調整設備,搬搬運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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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劇組的效率提高了不少,很多細節就算是喬翼橋沒有太多要求,他們也會自己琢磨研究,争取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觀衆。
尤其是姜衛國他們幾個人。
這幾場關于暴風雨的戲終于拍完了。
所有演員都累的不行。
因為他們不只要演戲,還要和風力、雨水做鬥争。
拍完之後,所有人都是渾身濕透,頭發淩亂,渾身脫力。
就像是真的跟暴風雨對抗了一宿一樣。
但即使是這樣,姜衛國等人散了之後,還是勤勤懇懇把壞了的攝像機抱回宿舍了。
喬翼橋繼續盯着現場,和老劉一起搞第二天的置景,直到太陽升起。
“行了,剩下的我來,”老劉對喬翼橋說道,“喬導快去休息吧,不能天天不睡覺啊,鐵人兒也熬不住啊。”
“嗯,”喬翼橋打了個哈欠,“剩下的事就拜托劉哥了,多謝了啊。”
“沒問題,”劉哥憨憨一笑,“你給了我這麽大個機會,我也得弄好才是,要說是誰謝謝誰,也該是我謝謝你才對!快去睡吧!熬幾天了都!”
還在一旁收拾煙火系統的老邵也是:“是啊,喬導,要說感謝也是我們感謝你給我們機會。實不相瞞,我一開始對你挺不滿意的,但沒想到你管我叫藝術家。怎麽說呢,我感覺似乎找到了那麽一點點新的目标,中年危機都迎刃而解了!”
“劉哥客氣了,老邵也是,”喬翼橋疲憊地笑笑,“沒有你們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拍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們加油,我去睡了。”
二人趕緊一起朝他擺手:“去去去,快去睡,多睡一會……”
喬翼橋就這樣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了片場的宿舍樓。
就算再宿舍樓走廊都能聽到輕微的鼾聲,所有人經過一夜的鏖戰都睡得很香。
他正想順着臺階向上,忽然發現轉角處,還有一個房間亮着燈。
昏黃的燈光投射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小小的亮斑,在黎明時分顯得格外明顯。
那應該是姜衛國的屋子。
喬翼橋想了想,沒再上樓,而是朝着那個小房間走去。
還沒走到房間裏,他就聽到裏面傳來争執的聲音。
喬翼橋心裏一緊。不會是又吵起來了吧?
他趕緊向前走去。
“握草,幸虧鏡頭沒碎!”
“我就說鏡頭沒事兒吧,肯定是裏面的組件出問題了!”
“哎呀,得了吧,你還以為是組件錯位呢,但你看看,這明明是裂了。”
“這能修嗎?老姜,你別光拆開就不說話了啊!”
“閉嘴,我在思考呢!”
“得了得了,我們都撤,留給老姜吧。”
喬翼橋這才放下心來。
原來,他們的變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大。
十幾個人走出了姜衛國的宿舍,把一切留給了他。
他們出來的時候看到喬翼橋就在門口,各自都有點驚訝,但喬翼橋示意他們別出聲,一群人乖巧離開。
喬翼橋走到了門旁邊,輕輕推開了一條小縫。
房間裏姜衛國的背影,在昏黃燈光的襯托之下像個剪影。
他全神貫注着,用各種工具對付着手底下的相機。
喬翼橋很久沒看過他這麽專注的樣子了。
他喜歡專注的人,喜歡看他們專注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他看到姜衛國活動了一下脖子,然後站了起來,繞着房間走動。
喬翼橋這才推門而入。
姜衛國沒想到老大會在這個時間來他的房間,有點意料之外:“老大,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相機,”喬翼橋坐到了桌子的另外一端,“修的怎麽樣了?”
“沒啥大問題,就是裏面有些組件摔松了,”姜衛國指着那些部位對喬翼橋解釋,“你看外面這些,主要是取景器的滑軌松了,所以推不動,然後裏面這CRT尋像器也出了點問題,Tally燈也掉了,不過這些都問題不大,最主要的是這個航空插尾線斷了,這個就有點難弄,我明天得去外邊買點……”
姜衛國滔滔不絕的時候,喬翼橋就靜靜地看着他。
其實他也不懂什麽攝像機內部的構造,但聽姜衛國如數家珍的樣子,莫名感覺很好。
姜衛國見喬翼橋陷入沉默,撓撓頭:“老大,我是不是說的太專業了?”
“的确,”喬翼橋看看桌子上被拆開的攝像機,又問道,“你是不是很喜歡這些,器械之類的。”
姜衛國思忖半晌:“還行吧。”
“怎麽個還行法?”
“其實就是我高考完,成績不錯,但完全不知道學什麽專業,”姜衛國陷入回憶,“那時候我父母都還健在,他們就說,男孩嘛,無非就是學計算機或者工科,所以我就挑了機械這個專業。”
“之後就渾渾噩噩學了四年,也可能是我有點天賦,學的竟然還不錯,但畢業的時候,我又迷茫了,做了幾份實習,都覺得沒太大意思。”
“為了逃避工作,我就去考研了,沒想到一次就考上了,結果我又學了三年器械。”
“工科博士很難讀,我就沒想着繼續學,然後出來混社會,陰差陽錯就認識了這麽一幫人,然後就被老大你找到了。”
“所以你要問我喜不喜歡,我也不好說。我只知道,能為老大你解決問題,讓我感覺挺開心的。”
喬翼橋聽完姜衛國的話,陷入了沉思。
“那和當演員比呢,”喬翼橋想了半天,又問,“和當演員比,你更喜歡哪個?”
這下輪到姜衛國沉默半天了。
“沒法比,都是不一樣的生活體驗,”姜衛國弱弱道,“老大,你說我都快三十歲了,還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這樣好嗎?”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和別人去比,”喬翼橋回答道,“每個人的路徑都是不一樣的,思考未來是為了讓自己有目标,能更踏實的去做現在的事兒,而不是給自己平添焦慮。”
其實,喬翼橋今天這樣問,是來自于自己內心長久以來的一個想法。
他去幫手底下的這些兄弟們找合适的職位,但那些職位,真的是他們想做的嗎?
阿默和李巍,姜衛國和蔣思盟他們,是真的喜歡演戲,能長久的做這一行嗎?
還是只是聽他的命令行事呢?
喬翼橋又道:“在你想清楚未來想幹什麽之前,我會一直幫你的。”
姜衛國感覺十分感動:“多謝老大。”
“我今天怎麽老聽到你們在謝謝我?”喬翼橋笑笑,“其實,說真的,是我要謝謝你們。”
姜衛國笑笑,沒再說話。
他天生嘴笨,說不出什麽漂亮話。
喬翼橋看他擺弄手底下的東西,又問了一句:“你想不想進入道具組,看看他們有什麽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姜衛國聽完,眼睛一亮:“那當然好了!”
……
從姜衛國的房間走出來之後,天已經大亮了。
本來想抓緊時間好好回房間休息一下的他,手機忽然“叮咚”一聲,收到了一封郵件。
[喬翼橋先生,您好!]
[本人謹代表雛鳥計劃組委會成員,邀請您成為本屆雛鳥計劃評委……]
喬翼橋收到郵件的時候,恍惚了一下。
果然一年過去了,雛鳥計劃的下一屆也啓動了嗎?
而且,竟然邀請他過去當評委?
喬翼橋本想直接拒絕的。
雛鳥計劃說白了還是一個圈子裏人物互相牽線搭橋的盛典罷了。
的确能選出來一些有才華的年輕人,但最終能嶄露頭角的,必然是那些有人脈的人。
這種比賽,請他去做評委,又有什麽意思?
但喬翼橋轉念又一想,為什麽請他去當評委呢?
請他做的,當然不是最終有決定權的那五位終極評委。
而只是前面可以參與選片投票,并幫助終極評委評判電影劇本的小評委。
無論如何,請他去,是不是代表着,某種程度上,他已經獲得了那個圈子的認可?
不然怎麽會找到自己呢?
如果自己拒絕,那下一次還會不會邀請自己?
喬翼橋一時間并沒有直接拒絕。
反正距離雛鳥計劃收稿的截止日期還有半個月,他可以慢慢考慮。
白天的時光喬翼橋也沒有再睡覺。
剛剛和姜衛國的談話讓他有了一個創意。
創意的起點有兩個:一是他覺得現在的劇本中一直存在一個問題,因為這是一個群戲的劇本,至少四五個犯人和三位獄警都是主角,難免會存在切換視角的問題,畢竟所謂的群戲,就是在某一時間由一到兩個人做主角。
二是他覺得似乎也應該同手下的小弟們進行一對一的談話,看看他們在想什麽今後的目标又是什麽。
而有一個辦法能解決這兩個問題。
那就是錄制他們每一個人的“假”采訪。
這些“假采訪”會穿插在主線故事裏,可能沒到一個人的戲份要變多之前,就插入一段他的相應的采訪內容,不僅能讓整個電影看起來更真實,還可以拎一拎結構,讓故事不顯得那麽淩亂與松散。
最後出現的效果,喬翼橋預計是會想《當哈利遇見莎莉》和《我,花樣女王》那樣。
而在采訪中,他決定不寫稿,也沒有大致的提綱,全靠這些演員自己表演。
說幹就幹,
當他把這個創意講給薩布裏的時候,薩布裏也非常興奮。
“哦,QYQ,你的主意總是那麽好,”薩布裏非常開心,“這種僞采訪可太有意思了!”
二人當下就把一個屋子布置成了采訪室,然後叫來了麥克李和燈光組進行布置。
很快,第一位“受害者”就來了。
阿默見到這陣仗,還是有點慌。
但看到對面坐的是阿大,心情緩解了不少。
喬翼橋問:“你是因為什麽事坐牢的?”
阿默尴尬笑了笑:“打黑拳的時候失手打死了個人,被判了無期。”
喬翼橋之前給了每一個演員大致的背景設定,而這些設定又和演員本身的生長經歷有相似之處,之後的,就全由演員自己發揮了。
喬翼橋又問:“入獄的經歷,讓你有什麽改變嗎?”
“很少有改變,”阿默看着地面,慢慢回答,“因為我曾經在組織裏過得日子比這個苦多了,監獄裏吃得飽、穿得暖、生病了還不花錢,全額報銷,每周三頓肉菜,還有好多活動。我坐牢簡直就像是度假。”
“既然這麽舒服,那你為什麽還想越獄呢?”
“因為……”阿默擡頭,直直盯着鏡頭,和鏡頭後面的喬翼橋,“因為,我要找到我的恩人,只有在他身邊,我才感覺到自在。”
喬翼橋頓了頓,又問:“你夢想中的生活是什麽樣呢?”
“和恩人永遠在一起,恩人長命百歲,”阿默笑笑,“只要他能過得幸福、快樂,我怎麽樣都沒有關系。”
“那麽你自己本人的夢想是什麽呢?”
“我的夢想……”阿默沉默半晌,“我小時候想成為一名歌手,但被那個黑拳組織拐走之後,這一切夢想就都不存在了,我現在這個性格,可能不配再有任何夢想了吧?只要能一天天的生活下去,就好了。”
喬翼橋喊了“cut”。
這場小小的采訪,比他想象的還要走心很多。
喬翼橋笑着問:“你小時候真的想當歌手嗎?”
“是……”阿默回到了腼腆的狀态,撓了撓頭,“小時候我奶奶說我唱歌很好聽,我就說那我就要做一名歌手,以後天天唱給奶奶聽。但我奶奶很快就去世了,我也被組織抓走了……”
“那你對表演怎麽看?喜歡做演員嗎?”
這兩句不是采訪的內容,純粹是喬翼橋想問。
阿默點了點頭。
“被人喜歡的感覺……很好。”
喬翼橋這才放下了心。
阿默走了之後,李巍進來了。
等李巍坐好,喬翼橋就問:“你因為什麽事兒坐牢?”
李巍不好意思道:“因為沒有行醫資格證而行醫。”
“哦,你覺得坐牢的這段經歷怎麽樣?”
“不太好,比我原本的生活苦很多,”李巍如實回答,“我原本每天有病人就給他們看看病,沒病人就歇着,但在這裏,每天還有工作、還要參加各種活動,都很不适合我。而且,因為我臉上的疤,在這裏很多人嘲笑我,我簡直就是食物鏈的最底層。”
“你覺得入獄讓你改變了什麽嗎?”
李巍想了想:“讓我學會了夾起尾巴做人,而且讓我意識到在外面的生活有多好,這些我都很感恩。”
“如果可以出去了,抛開一切,你最想成為什麽?”
“當然是想繼續做一個醫生,可以幫助大家解決問題,那就是我一生中最有成就感的事了。”
“……”
假采訪結束後,喬翼橋又和李巍聊了一下。
“你還想繼續做演員嗎?”
李巍幾乎不假思索地給出了肯定答案:“當然想了。”
喬翼橋有點驚訝,問道:“為什麽?”
“我喜歡被人喜歡我原本樣子的感覺,”李巍笑笑,“而且演員這行能賺錢,能有影響力,只有我有錢又有影響力了,才能推廣我們李氏的醫術。”
喬翼橋點頭:“挺好。”
也不失為一種方向。
之後,他又采訪了幾個人。
蔣思盟和小米之類的說得也都很好,他們也都願意繼續去做演員。
但也有幾位不想再做演員了。
喬翼橋也把這些人都記了下來。
用了兩天時間,這些演員的采訪才完畢。
結束之後,麥克李長舒了一口氣。
喬翼橋問:“
怎麽了,累壞了?”
“身體上不累,”麥克李說道,“只是看着他們前面說的內容……令人不得不多想。”
喬翼橋對這種什麽犯罪的心路歷程基本已經免疫力,沒什麽感覺,不解問道:“怎麽了?”
“就是太真實了……喬,”麥克李真誠發問,“你真的不是找了一群真正的罪犯來表演嗎?他們前面說的也太想真的了吧!”
喬翼橋:“……”
倒也不必。
……
完成了采訪這一段之後,主要拍攝繼續。
又到了大夜戲。
這段拍的應該是他們在沒有東西吃的情況下,有的囚犯餓倒,剩下的囚犯開始抱怨起來,都覺得自己已經被社會抛棄了,沒人來救他們。
隊長們沒有辦法,只能徒步去十幾公裏外的村鎮背糧食,而這也遭到了那些村鎮居民的不理解——我們的糧都不夠吃了,還拿去給犯人?
這場戲其實主要講的是外界對犯人的歧視。
但喬翼橋想來想去,覺得這種所謂的“歧視”其實不無道理。
犯人們本身就都是犯過錯的人,在大衆的目光中,自然不願意與犯過錯的人産生交集,這是非常合理的心态。
喬翼橋本能地反感把這些不願意和犯人産生交集的人做成簡單的“反派”,天天叫着“應該把所有囚犯都餓死”的那種臉譜化群衆。
其實這是一個很能引發思考的問題。
如果只有一袋糧食了,你有選擇權,你會給監獄裏的囚犯吃,還是給當地居住的守法公民吃?
這個問題沒有标準答案。
有人會說囚犯也享有和其他公民一樣的基礎人權,但也有人說,囚犯就應該為自己犯過的錯受到懲罰。
但這懲罰的尺度究竟為何,誰也說不清楚。
電影中的角色也說不清楚。
他們只能提出這些問題,但無法回答。
最終的解決方案是,在保證鎮上的人都能吃飽,并有儲備糧之後,剩下的食物才被分給了囚犯們。
而僅僅是這一些食物,也不夠囚犯們吃的。
在這個時候,獄警站了出來。
他們主動縮減了自己的吃穿用度,來供給這些囚犯。
有一個村民問老白,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做?
老白也只是笑笑,說了四個字。
“職責所在”。
他們身為獄警的職責,就是代替國家和公民,管理并教育囚犯們。
這才是“管教”一詞真正的意義。
所以,在天災面前,他們寧可自己吃不飽,也得讓囚犯們吃飽了。
這公平嗎?當然不。
但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很多囚犯受到感動,自願把飯菜和自己的隊長一起分享。
最終他們就靠着這種互相謙讓的精神,等來了國家的救援。
這段戲拍起來并不複雜,主要突出的是獄警的角色,無論是秦鎮、趙剛還是祁思齊,都完成的很好。
至于村民,找的則是阿壩當地的特約演員,他們都多少聽說過這些故事,所以也表演的不錯。
這段戲終于結束之後,就迎來了整個影片的第二場重頭戲。
“千裏大轉移”計劃應運而生,他們一行人要被轉移去幾十公裏外的其他監獄了。
現實情況中,整個阿壩監獄的近兩千名囚犯分批次出發,轉移到了不同的監獄。
但為了戲劇沖突的集中,喬翼橋只講了主角囚犯和獄警要被轉移到幾十公裏之外。
而他們要走的路是一條最難走的路,包括了各種山路、草地和泥沼。
這是一段無論如何拍攝起來也不容易的戲,因為拍完他們出發的最後一個鏡頭之後,整個監獄的景就殺青了,剩下的橋段都要在路上完成。
他們要去全國四個地區拍攝。
幸虧戲劇的主題就是大巴和這三十幾號人,不用再有那麽大陣仗了。
臨行前一晚,整個劇組都睡不太踏實。
已經拍到尾聲了,之後的戲場場都是高-潮,所有人也都興奮了起來。
喬翼橋也不能免俗,當晚完全失眠。
睡不着的他決定去外面跑跑步。
剛繞着已經被炸毀的監獄跑了兩圈,喬翼橋忽然見到前面有個人,也在跑步。
天色很暗,喬翼橋本以為那人影是他手下某個一直有運動習慣的小弟,
但沒想到,竟然是薩布裏。
“你怎麽出來跑步了?”喬翼橋問道。
薩布裏放慢腳步,回答道:“睡不着,出來運動一下。”
喬翼橋又問:“因為明天要轉場了,所以睡不着?”
沒想到薩布裏沉默了半天,搖了搖頭:“不是。”
這有點出乎喬翼橋的意料之外。
二人從跑步改為了散步。
喬翼橋又問:“那是因為什麽呢?方便跟我說說嗎?”
薩布裏看着喬翼橋,點了點頭:“QYQ,我覺得很……迷茫。”
“為什麽迷茫?”喬翼橋問,“在我們這裏待的不愉快嗎?”
“哦,當然不是!”薩布裏趕忙否認,“你們和麥克李都對我很好,在這裏的這段日子可以說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但我只是想……我想……”
“想什麽?”喬翼橋笑得很溫柔。
薩布裏終于有了勇氣,說道:“我想我不可能一直做一個執行導演,我不滿足,我總是不滿足。”
二人坐到了瓦礫堆上。
喬翼橋靜靜聽着這位來自異鄉的姑娘,用半是普通話半是英文的語言說着。
“從小,我父母不讓我上學,我就不滿足,自己非要去上學,之後,我又不滿足只學習,跟着社團老師學了電影,”薩布裏慢慢講着,“學完電影我又不滿足,就拍了一部電影。這部電影入圍了鹿特丹電影節,但我還是不滿足,我就從家裏逃了出來,遇到了你。”
“在這裏的日子我本來應該覺得很開心,但我還是不滿足,我總聽麥克李講好萊塢的事,我真的很想……親自去看看,你能懂嗎,喬?我是不是很貪心?”
薩布裏說完,看向喬翼橋。
喬翼橋緩緩搖頭:“當然不是了,薩布裏,你是我見過最勇敢、最有主意的女孩了,你的不滿足正是你不斷前進的動力,雖然你價格便宜又努力,但我完全沒有想讓你一直為我做執行導演的意思,我非常希望你也能找到一片更廣闊的天地,自由的翺翔。”
薩布裏低着頭:“但我不知道從何做起。”
“不妨試試先去燈塔國上學呢?”喬翼橋建議到,“我之前查過一些燈塔國影視學校的資料,他們都有很豐厚的獎學金,入學的時候只要提交一部短片就可以了。”
薩布裏眼睛重新亮了起來:“真的嗎?”
“是的,從你加入我們亦正娛樂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看這些資料了,回頭發給你,”喬翼橋笑着,“而且,你知道嗎,你的經歷簡直就是燈塔國學校的殺手锏,他們不錄用你那就是政治不正确!”
“哦,QYQ,”薩布裏幾乎想要流淚,“你對我太好了。我的确也有幾個短片的創意,但我……沒錢拍攝。”
喬翼橋笑了。
然後給他講了自己當初那一部《紅氣球之夜》是怎麽拍的。
“還可以這樣!”薩布裏激動不已,“那QYQ,你願意借我一些設備拍攝嗎?”
“當然,”喬翼橋點頭,“我這裏的設備你都可以随便用,小何他們也可以幫你。”
他曾經受到了邱玉的恩惠。
如今也想把這份善意分享出去。
喬翼橋驀地想到了金鶴獎創投的時候,鄭茂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希望你也能像我這樣做吧。”
他似乎也正走在這樣的路上。
“太好了!”薩布裏大喜過望,然後陷入沉思,“但我怕我拍不好……怎麽才能知道自己拍的好不好呢?”
“我可以幫你看啊。”喬翼橋說着,忽然想起來了,“對了,你還可以去參加雛鳥計劃!那樣你就更能知道自己的作品在衆多業內人士的眼中是什麽樣子了!”
薩布裏認真地點了點頭:“就這樣!”
喬翼橋伸出一只手:“加油!”
“加油!”
接着,二人又聊起電影。
他們從自己的幾部電影聊到了大師的作品,之後又再聊起薩布裏的那幾個短片創意。
直到太陽從地平線緩緩爬起,照亮了這處世界上小小的角落。
兩位深愛電影的人才結束讨論。
……
喬翼橋在上午又檢查了一遍鏡頭,最後又讓麥克李補拍了一些內容,最終宣布,監獄的景徹底殺青。
整個劇組也做了最後的精簡,最後連帶演員一起,一共五十號人,浩浩蕩蕩開始了最艱難的拍攝階段。
第一場拍的就是山路。
在這裏,他們要面對泥石流。
小何特意找到了恒市附近一處沒什麽車走的山,經過層層報備,拿下了審批文件。
他們可以封路兩晚進行拍攝。
但沒想到,就是這兩晚,卻遇到了恒市幾十年不見的大雨。
原本設計,也有大雨,但并沒有這麽大。
這就給拍攝增加了不小的難度。
一群人在車裏,順着蜿蜒的山路蝸行向前。
忽然電閃雷鳴,前面發出“隆隆”的響聲。
車子本應該行進至山路的标記處突然停住,因為前面就是特效做出來的泥石流。
可沒想到,車子在标記前二十多米就停下了。
喬翼橋趕忙喊“卡”,讓薩布裏向前詢問情況。
司機演員一臉無奈:“車……真抛錨了。”
聽到這話,姜衛國撸起袖子:“我下車看看。”
喬翼橋靈機一動:“麥克李!快去拍!”
麥克李在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磨合之後,已經充分了解了喬翼橋的風格,趕緊下車拍攝。
姜衛國修車的鏡頭就這樣被忠實的記錄了下來。
這一段正好也可以用在電影裏,為姜衛國(大國)這個角色收尾。
起初,他是一個誰也不在乎的老大。
但此刻,為了全車人的安危,為了整個“千裏大轉移”的順利進行,他願意以身涉險,完成這件事。
秦鎮不必多說,看麥克李開始拍攝,也明白了怎麽回事,下車和姜衛國搭戲。
祁思齊也跑了下去,幫忙檢修。
老邵覺得單是一個人在雨中修車的鏡頭不太好看,于是也下了車:“我去弄點閃電效果。”
半分鐘後,幾道白色煙火照亮夜空。
配合着暴雨,看上去真的很像是那麽回事。
而薩布裏也頂着雨下了車。
手中拿着小DV。
喬翼橋知道,這是她在為自己的短片“偷”鏡頭。
隔着保姆車的玻璃,喬翼橋只見姜衛國、祁思齊、老邵、薩布裏、秦鎮,都圍繞在小小的汽車引擎前,專注地做着自己的事。
大雨瓢潑而至,幾人渾身早已濕透,但都渾然不覺,此刻是百分百的投入。
喬翼橋忽然覺得,自己這部電影,似乎也成就了一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