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鬼遮眼和鬼打牆不同, 後者起到的作用類似迷路,在一個地方兜兜轉轉地出不去;前者則類似一種幻術,人類被攝了心神, 其實待在原地沒有移動, 但在意識裏卻已經進行了種種活動。有些像是夢魇一樣地被困在了自己的意識空間, 所發生的一切都與現實世界的本體無關。
喬清好像聽到了梅明嘉在叫他, 但當他擡起頭時, 卻發現面前早已空無一人。空曠的工地上只有他獨自伫立着, 手電筒能照到的距離不過五米遠, 當光線照向前方時,左右兩邊與身後便全是黑暗, 讓人極其沒有安全感。
喬清忍不住嘆氣,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顧霄比喬清還要先發現周遭的變化, 當他看到那個人類茫然地站在黑暗裏時心裏一下子揪緊了。他一定怕極了, 手上的紅繩根本起不到一點作用, 只能舉着手電筒無助地四下張望。
顧霄幾乎能看見他瑟瑟發抖的樣子,這讓他來不及多想, 仗着現下是處于鬼境,索性現身出來。
喬清無聊地晃悠着手裏的紅繩,他正打算破開鬼鏡出去, 免得梅明嘉着急,卻察覺到身側傳來響動,立馬反應迅速地擡起手電照了上去。
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看着倒是人畜無害的長相, 雖比不過梅明嘉高鼻深目似的深邃冷峻, 卻也是五官端正清俊, 一雙略顯狹長的鳳眼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古時候世家公子的風流意味。
這兒本就陰森,顧霄生怕他的突然出現讓喬清更加害怕, 便一點點地慢慢挪近,小心翼翼地問他道:“你是迷路了嗎?”
喬清一臉懵逼:“?”
這又是什麽跟什麽?
喬清皺眉:“你是誰?”
顧霄說:“我叫顧霄。”
喬清故作詫異:“顧霄??”他養在家的狐貍怎麽跟這兒來了?
“對,”顧霄煞有介事地點頭,“你別害怕,其實我是一個道士,我是來幫你的。”他挺起胸膛,擺出想象中道士的姿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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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清露出幾分真情實感的震驚:“道士???”
如果不是顧霄身上正源源不斷地往外冒着黑氣,也許他還會相信那麽一點點。
“……好吧。”
喬清不知道他為什麽假裝道士,但還是配合地說道:“那這位……道長,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嗎?”
脆弱的人類,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而且還是個容易相信別人的人類……
顧霄無比慶幸自己跟來了,他說:“這是鬼境,你被鬼迷了眼了。”
喬清繼續問:“那我要怎麽辦?”
顧霄愣了一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說實話,對于妖來說破個鬼遮眼不算什麽,但問題是他現在只是一縷元魂附在死物上罷了,沒有本體在,遠發揮不出這麽大的力量。當然,更重要的是,即便他勉力破開鬼境,但萬一暗處有東西埋伏,顧霄怕是也難以保證兩人都能全身而退。
——畢竟,梅明嘉和放青山兩個殺妖不眨眼的魔頭可就在外頭呢。
“我,”顧霄鼓着勁兒說,“我能陪着你,讓你不害怕。”
喬清:“……”
他尋思這狐貍精的腦子是真多少有點毛病,索性拿手電筒照着四周往前走去,顧霄忙跟上,問他道:“你要去哪兒?”
“我得想辦法出去。”
喬清說,其實他分分鐘都能走,但是顧霄出現又讓他頗感興趣,想看看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顧霄亦步亦趨地跟着,一邊勸他道:“這裏很危險,你別亂——”
話未說完,忽然聽見周圍樹影摩挲的沙沙聲中不知什麽時候夾雜進了些低沉的人聲,喬清一下子頓住腳步。
像是察覺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似的,那道人聲又變成了高亢的笑聲,脆亮如同嬰兒,但那其中蘊含着的恐吓意味可遠沒有嬰兒那樣純真無辜。
顧霄一下子大步邁上前,警惕地将喬清拉到身後。
喬清拉住顧霄的手:“這是什麽?”
顧霄回過頭,就見他面露懼色,連聲音都抖了,想必是害怕得很,頓時将人牽得更緊。
“是鬼嬰,不怕,有我在。”
眼下這個情況顯然不是什麽普通冤魂厲鬼可以弄出來的,喬清心下稍沉,卻見顧霄似乎知道得還挺多,便順着話茬問道:“這個地方是怎麽了,為什麽會有鬼嬰?”
“我也說不準,”顧霄為難道,“只能隐約感覺出來個大概……這個工地下面,應該埋的是屍體。”
“屍體?”
喬清他們也是猜測地下可能有古怪,但并沒有想到是屍體。他們今晚就是打算趁着時間合适來布個陣蔔個卦,确定具體方位後才好有的放矢,等明天白天一到就直接讓施工隊把東西挖出來,到時候就好解決了。畢竟就算是上古神獸也沒有透視眼,隔着個幾米厚的地面,饒是喬清也看不出來底下到底是什麽。就算看出來也沒用,難道讓他拿個工兵鏟徒手挖不成。
“是僵屍?”喬清問。普通死屍和低等的行屍可沒有這種能耐,但即便是僵屍,也不該……
“或許是。”
顧霄說,忽聞有氣息逼近,他猛地回過頭,獠牙不受控制地探出,發出一聲警告似的低吼。
顧霄身上的黑氣竄得更厲害了,喬清再次做害怕狀,明知故問道:“是什麽聲音?”
“是——”顧霄本打算說是狼,後面轉念一想,工地周圍都被開發了,哪兒來的狼,便改了口,嚴肅道,“是野狗。”
喬清:“……”
“沒關系,”顧霄把他的沉默當成了害怕,再次安撫地拍拍他的手,“他不咬人的。”
喬清嘴唇動了動,到底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一笑倒把顧霄給笑愣了,他傻傻地看着喬清——話說回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以人類的視角看他。比作為布丁時的仰視看着更好看了,一雙桃花眼漂亮得很,彎起來的時候像是月牙,哪怕是在這麽陰森的地方也像是星子一樣明亮溫柔;他的嘴唇也很好看,厚薄适中,親在臉上時軟得像果凍——嗯……雖然他親的是布丁,雖然那雙嘴唇被礙事兒的狐貍毛沖淡不少……
突然間,喬清隐隐約約間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本以為是索魂的惡鬼之類的,結果這聲音卻有些熟悉,像是……梅明嘉?
顧霄也聽出來了,他知道喬清很快就會醒。其實這是好事,有梅明嘉和放青山在自然會更安全。
但是……
“喬——”
只是還沒等顧霄有所反應,喬清的意識便徹底抽離了。他醒得太突然,像是從噩夢中猝然驚醒,面前是梅明嘉焦急的臉。
“喬清?”梅明嘉扶住他的肩,他抓得很緊,甚至在微微發着抖。
“我沒事。”喬清說,有些不适地眨了下眼睛。他又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坐在地上,四下一片安靜,放青山也坐在地上喘着氣,手邊是一面沾了血後又被打碎了的八卦鏡。
其實鬼遮眼比現實中撞鬼更危險,畢竟如果是後者,手邊至少還有能用的法器。而如果是前者,則需自己先想辦法從夢魇中先醒過來,然後才能夠反抗。
喬清又看梅明嘉,拉過他的手一看,發現掌心上用血畫了道符。
梅明嘉有些不自在地蜷起手指,卻反而将喬清的手握住了。兩人俱是一愣,梅明嘉的心髒一突,立即飛快地跳了起來。手上和喬清接觸的地方泛起不尋常的熱度,像是被燙到一樣微微發着麻,順着手臂一路麻進了心底。
放青山正坐在地上大喘氣,剛剛那突然出現的鬼嬰張着血盆大口撲過來,吓得他夠嗆,和梅明嘉聯手才勉強把他封進了鏡子裏貼上符。
結果他還沒緩過勁來,無意間一回頭卻看見梅明嘉牽着喬清的手不放,兩人對視的樣子仿佛不是深處鬧鬼的工地而是浪漫的星空下一樣,放青山頂起了一腦門問號,氣得差點沒厥過去。
他怒而暴起:“梅明嘉!!”
喬清抽回手,梅明嘉下意識地想要握緊,卻只是抓了個空。
放青山氣沖沖地走近,“你——”卻見梅明嘉将喬清扶起來後便面無表情地轉頭看他,眼底殺氣漸濃,放青山原本氣勢洶洶的聲音陡然一弱,“你——”他讨好地湊上去,“你幹什麽呢?”
梅明嘉不理他,喬清看見地上碎了的八卦鏡,“那鬼嬰是怎麽回事?”
放青山:“哦,那是——”
“是背後有人暗算。”梅明嘉說,“恐怕在我們一踏上這裏的時候就着了道了。”
鬼嬰和嬰靈不同,嬰靈只是死去嬰兒的魂靈,通常不具殺傷力。而鬼嬰是小鬼,是害人的邪術之一。鬼嬰通常是在七八月大後被人生生從母體中剖出,泡在人血裏煉化,以活血喂飼,被別有用心之人驅使着作惡。
“說明……我們可能接近某個真相了。”梅明嘉說。依舊眉間緊擰——因為他們自己知道其實還什麽都沒查到。
“我們當下只有兩件事。”喬清說,“第一,工地的古怪;第二,意外死去的方宏師弟。這兩件事也許是同一件,也許是兩件,但不管怎麽樣,按排除法去做,總能找到結果。”
梅明嘉點頭,“這地下——”
喬清說:“有僵屍。”頓了頓,又補充,“可能有,先按僵屍去算。”
兩人對視一眼,梅明嘉沒有多廢話,回身拿起羅盤就開始測方位。工地詭事其實有很多種可能,可能是有人枉死作祟,可能是過去冤魂影響,可能是底下埋着某種邪物,可能是背地裏有人做手腳……應對不同情況有不同的陣法,所以他們一開始毫無頭緒,只能一個個試。但在測試這方面,顧霄作為妖物的直覺和五感可以說比任何人都要強,所以喬清采納了他的想法,先按僵屍去試。
放青山目瞪口呆,他還是第一次見有人使喚梅明嘉,他傻乎乎地看看喬清又看看梅明嘉,然後就被他冷冷看了一眼:“手是斷了,不知道拿羅盤?”
放青山趕緊上前去一起算,最後通過陣法輔助才算是确定了下來,底下确實、可能有具僵屍。
動工這事兒怎麽說也得等明天白天了再說,但是喬清他們今天險險被人暗算,梅明嘉怕他們前腳回去,後腳就又有人來動手腳。于是為保險起見,他們直接在工地就地坐了下來,明天一早就聯系施工隊。
梅明嘉遲疑片刻,對喬清道:“要不,你先回車上休息一會兒。”
“不用,我不累。”喬清擺擺手,“一起待着吧,萬一再有什麽事也好有個照應。”而且他們剛才這麽一折騰,時間也晚了,再過不了多久就要天亮。
三人坐在地上聊天,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喬清和放青山在插科打诨,梅明嘉話不多,只是安靜地坐着。
只靠聊天打發時間到底是無聊了些,喬清沒多久就開始犯困,把外套帽子蓋到頭上打瞌睡。放青山見他抱着膝蓋晃了晃去的,正要扶他靠一會兒,卻見梅明嘉先一步伸出手臂,将人小心地攬着靠在自己身上。
自覺細心體貼卻又莫名其妙地被剜了一眼的放青山:“?”
夏天的天亮得早,不多時就出太陽了,六點的時候梅明嘉給工頭打去電話,讓他帶着人來挖地。
由于地下埋着東西,因而梅明嘉也謹慎得很,沒讓動用挖掘機,而是人工挖,一鏟子接一鏟子地挖了兩個多小時,忽而聽見有人驚呼:“那是……金子?!”
“繼續挖,”梅明嘉說,“挖慢點,小心些。”
繼續幹了半小時之後,底下那東西才逐漸顯出型來,是一具純金打造的、豎着埋在底下的棺材。
一瞅見棺材頭翹起的形狀,所有工人頓時作鳥獸散,再也無人去在意那金子了。
梅明嘉讓工頭調來起重機将棺材吊起後放平,這是一口金棺,棺材頭尾分別用朱砂畫了鎮屍符——裏面顯然是一具僵屍,對于盛放僵屍的棺材來說,金棺最佳,其次是金線棺,最差的就是普通棺材外面彈上墨鬥線了。喬清和梅明嘉仔仔細細地繞着金棺摸了一遍,是封死的,沒有被開啓過的痕跡,這倒讓他們松了口氣。
不過能讓人費心打造一口金棺的,裏面估計是個大家夥。梅明嘉當即便疏散了衆人,打電話叫來了靈理會裏的幾個長輩一起商量後續處理。
喬清沒有參與商讨,他蹲在棺材前面琢磨那道符。乍一看是個平平無奇的鎮屍符,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細節之處和普通的鎮屍符全然不同。想來也是,畢竟是用金棺封着的東西,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一道符就打發了。
不一會兒梅明嘉走了過來,喬清站起身,“怎麽樣——”
但大抵是昨晚沒休息好,加之又起得猛了,腦袋忽的一暈。梅明嘉慌忙扶住他,“喬清?”
他攬得極緊,喬清晃了下腦袋,“沒事。”他直起身,“幾位先生怎麽說?”他問,梅明嘉的手還搭在他肩上,喬清低頭看了一眼,梅明嘉一僵,随即放下手,說道:“暫時不開棺,先運回去,問問白先生的意見,再召集幾位道教協會的前輩一同研究商量。”
喬清:“……好的。”
他們随即打道回府,回民宿時發現方宏已經退房離開了。喬清問老板他幾時走的,老板說方宏起了個大早,沒有多耽擱就退房離開。
在開車回去的路上,梅明嘉問道:“你覺得方宏有問題?”
喬清不置可否,只是道:“僵屍有金棺封着,至多不過是多了些鬼氣影響工地而已,可害不了五公裏之外的方師弟。而能煉鬼嬰的……想必也不會是普通人。”
放青山嘴快,馬上接話:“你的意思是那鬼嬰是道士做的?”
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然而仔細一想卻也沒什麽不可能的——就好比廣盛廣場的五鬼運財局,可不就是某個道士給出的腌臜主意麽。
“哈。”他短促地笑了一聲,“這可真是說不準……”
果然,比鬼和僵屍更可怕的,還得是人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