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我們隔壁巷子裏的流浪貓怎麽都不見了?”
惡魔低語。
顧霄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繼續喵喵喵。喬清一看他這反應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妖終歸是妖,天生利己, 更不存在什麽對弱者的同情, 他早該想到的。
喬清陰晴不定地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 直把顧霄看得委屈地蜷起身子, 将腦袋放在前爪上, 有氣無力地甩着尾巴。
喬清本以為那些流浪貓已經涼透了, 結果晚上關了店下班時路過巷子, 卻聽見了一陣熟悉的喵喵聲。
喬清一愣,回頭就見那只平日裏和他更親近些的貍花貓從垃圾桶後邊走了出來。它看起來風塵仆仆, 身上消瘦了一些, 就連皮毛也不再似以往那樣光亮了。
喬清趕緊從袋子裏拿出他要打包帶回去的肉松面包, 掰碎了扔在地上喂給它, 結果貍花狼吞虎咽地吃了好一會兒都沒見其他貓出來一起吃。喬清蹲在一旁給這棵獨苗苗順毛, 看來顧霄到底是沒下死手,大概只是把它們趕走了, 結果只有貍花更聰明些,又自己找了回來。
這流浪貓雖然餓得很了,一邊吃着卻也不忘把身子往他手上蹭。緊接着就見它忽然擡起頭, 後背拱起,背上的毛也炸了起來。
喬清眼疾手快地一手撈過又要和貍花貓龇牙示威的顧霄,警告道:“不許再兇。”
不過有鑒于顧霄表現得還算不錯——至少他沒真的把這幾只貓弄死。不管這是因為他真的有所謂的“善良”品質, 還是只是單純不想惹他生氣, 都足以讓喬清緩和下神色, 将他抱在懷裏一下下地撫摸,嘆了口氣道:“人家只是流浪貓, 能和你比嗎?”
于是顧霄這才安定下來,輕易地就被這句話安慰了,他心滿意足收起獠牙,坐在他手臂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貍花貓。
喬清留了點吃的在角落後便抱着顧霄回家了,他還惦記着金棺上的那道符,将顧霄往客廳放在客廳後就一頭紮進了書房。但不論是他如何努力回想,又或是翻遍各種古經雜書,都沒能找到一樣的鎮屍符。就好像棺材上那符是有人自行開創發明出來的一樣。
喬清擰眉沉思片刻,又從口袋裏拿出一串鑰匙。這本來是他的電驢鑰匙,上面墜了個漂流瓶挂件。早些還在皓月樓開棺的時候,他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用漂流瓶順了點棺材裏的液體回來。
他将漂流瓶放到燈下細看,裏面的液體看起來普通得像是被紅墨水染紅的水一樣,結果臺燈的光線竟然無法穿過它分毫,不管在什麽強度的光線下都是一個樣子。
喬清苦大仇深地盯着那瓶子看了半天,始終一無所獲。萬萬沒想到白澤的滑鐵盧會出現在他身上,喬清把瓶子拆下來放進抽屜裏收好,倚在椅背裏深深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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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就只能靠做夢了。
真·做夢。
這天晚上,喬清再次出現在了那片熟悉的桃花林裏。
他順着小徑一路向裏,在掩映的桃花樹間看見了一個身着青衫的長發男人,他正盤腿坐在木質的矮幾前,面前擺着燒開的水壺和一套茶具。
喬清走過去坐下。
他沒有再費心看那人的長相,只是安靜地垂着眼,拿起茶杯吹散缭繞的熱氣,輕抿了一口杯裏的熱茶。
入口微澀,回味甘甜。
有意識地做夢的感覺其實很奇怪,有時候清醒,有時候迷糊,有時候會突然走神,有時候卻仿佛連茶水都能真的品出味道來。
喬清恍惚片刻,他低下頭,杯裏的茶水看着清透,卻沒有映出他的半分影子。
他将茶杯放下。
“希望我沒有吓到你。”男人說,聲音溫和。
喬清努力聚起精神,說道:“如果你說的是那副金棺的話,當然沒有。”他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看向對面的人,“方先生。”
誰能想得到,方存玉,這個聽起來溫文爾雅、甚至帶了幾分陰柔女氣的名字,竟會屬于一個造業無數、手染鮮血的妖道。
也正是那副被梅明嘉小心地存放在儲藏室的妖道畫像的畫中人。
方存玉的臉上仍是籠了層光暈,然而喬清卻聽見他的笑聲,仿佛極為愉悅。
“我等了你很久,”方存玉輕聲說,“久到……我一度以為,等不到你了。”
困意再度襲來,一陣令人魂飛天外的眩暈感後,喬清再擡眼時看到的便是坐在他身上的方存玉,肌膚相觸之間是玉一般的溫涼感。
“還好。”
“我等到了。”
隔天早晨,顧霄趴在餐桌上曬了好久的太陽,才等到喬清起來給他喂水喂餅幹。
喬清哈欠連天地走到客廳,心不在焉地把餅幹盒在顧霄飯盆邊上磕了磕,将裏邊的餅幹碎倒幹淨。
這年頭,沒想到做鬼的也是越來越內卷了。勾人吸食陽氣這檔子事兒男鬼做起來竟也是得心應手,絲毫不遜于各種女鬼狐貍精。
喬清簡單解決了早飯,撈起顧霄戴上朱砂手串就出門上班了。話又說回來,有些錢還真是不能随便省,比如這朱砂手串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昨天戴着洗了個澡,朱砂上那些金粉塗的符被水一泡差點掉了色,趕緊摘下來放到一旁小心收着。
咖啡館的店員們也注意到了那個手串,晚上臨關店時喬清幫着他們清洗杯子,小茶見他連普通沾水時都要将手串摘下來放好,還以為是什麽很寶貴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問他:“老板,這是什麽珠寶嗎?”
喬清:“呃……”
他一時犯了難,無意間一擡頭卻見梅明嘉推門走了進來。往常他都是和放青山一起行動,結果這會兒卻只有他一個人,喬清一愣,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兒,随即擦幹淨手,從小茶手上拿過手串,一邊道:“是朋友送的,不是什麽名貴東西。”他将手串戴上,又說,“來兩杯焦糖咖啡。”
“沒問題老板。”小茶爽快地應聲。
咖啡館裏人不多,這裏的地段本就不是市中心,加上之前又出過廣盛廣場那事兒,雖然靈理會已經妥善解決了,但其他人可不知道內情,因而這附近的客流量依舊沒什麽起色。
梅明嘉坐在角落的卡座裏,喬清走過去坐下,“是出什麽事了?青山也沒來。”
“沒有,沒什麽事。”梅明嘉說,見他開口就問放青山,眸色不由微沉,“過段時間就是鬼節了,他留在皓月樓做準備。我沒什麽事兒忙,過來喝杯咖啡。”
喬清唔了一聲,笑道:“抱歉,我還以為是——”
這會兒小茶正好送了咖啡上來,喬清便沒繼續說下去,等到他走開後才道:“我以為是那金棺出什麽事了。”
“金棺已經由道家協會接手了。”梅明嘉說,“他們會負責和有關部門溝通。”
“有關部門……?”
喬清剛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才知道是上交了的意思。想來也是,純金打造的棺材可不是能輕易埋了就算的。
不過說來靈理會也有些憋屈,它雖不似道家協會那樣屬于官方,但該幹的活兒可沒少幹,結果到最後也撈不着什麽好。
“不過确實有個後續要告訴你。”梅明嘉說,“是關于方宏的。”
喬清頓時精神一振。
“放青山打聽到,方宏曾經是廣盛廣場開發商,也就是新天地老總王銘的座上賓。”
喬清:“曾經?”
“是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王銘從家宅到公司的風水都是由方宏負責。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換了人,并且是和方宏八竿子打不上的人。”
道家也分門派,一個師父往往會收上好幾個徒弟,徒弟又會帶自己的徒弟。即便是自己不要的資源也會派給同門的其他人,不會輕易流落到外人手上。
喬清思忖片刻,又問:“他們有過沖突?”
“據我所知,沒有。”梅明嘉說,“不會有人傻到和風水術士起沖突,并且他們本就是金錢交易,沒有沖突的理由。”
喬清說:“他們斷開聯系的時候,不會剛好就是新天地經營暴雷那會兒吧?”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都看出了對方的想法。
說實話,顧客遇到危機的時候正是他們這些風水術士可以撈錢的時候。道士不是醫生,他們并不是奔着非得解決問題去的,不管最後能不能真的妥善解決,随便布個風水局都能大撈一筆,絕沒有遇上難題、尤其是這種無關痛癢的難題就跑路的道理。方宏就這麽把這頭肥羊推給自己師門以外的人,着實有些欲蓋彌彰了。
“你這麽一說。”喬清說,“我突然想起來……”
這時有一群人有說有笑地走進咖啡廳,大概是對面廣盛廣場的員工下晚班了,人也漸漸多了些,不再适合說話。喬清便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好。”
他們挑了一條僻靜的小路,路燈昏暗,更顯得幽靜。喬清還捧着杯沒喝完的咖啡繼續吸溜着,一邊道:“剛才把事情這麽一串,我突然想起了我們之前在工地碰到的那個鬼嬰。我記得廣盛廣場的那個厲鬼也有個不足月的胎兒在肚子裏,胎兒屍體被我們找到了,是被人用來做鎮壓她的陣眼。那麽,那個孩子的靈魂呢?”
梅明嘉一頓,鬼嬰和普通作惡的嬰靈不同,這種陰損的邪術正常道士都不會知道個中原理。所以梅明嘉也只把那鬼嬰當做一個鬼物來處理,滅了就完了,并沒想到它的□□和靈魂層面。
“你的意思是,那個鬼嬰其實就是,徐翠微的孩子?”梅明嘉有些錯愕,眉間隆起,這個殘忍的結果讓他甚至無法順暢地将這句話說出口。如果真是如此,那未免也太過……
“只是猜測,”喬清說,又補充道,“是白澤提供的思路,我也覺得有道理。畢竟那孩子的屍骨也不是随便一埋就能當陣眼,要測時辰方位不說,中間也少不得得施法下咒。這不是普通道士做得來的。”
梅明嘉緩緩點頭,可惜的是徐翠微的孩子還沒出生,算不出來生辰八字。而且鬼嬰也處理完了,他們到底是不是一個人,現在也已經無從考證。
喬清晃了晃杯子,裏邊的咖啡已經喝完了,只剩下了冰塊。
梅明嘉伸手接過他的空杯子,動作自然得讓喬清一愣,而梅明嘉也像是做完了才反應過來似的怔住了。喬清看着他的眼睛,還是一雙熟悉的黑色雙眸,像是黑曜石一樣斂着光芒,沉靜平穩。
不是第一次了,這麽相似的眼睛……
他突如其來的注視反倒讓梅明嘉不知所措起來,手上不自覺地捏緊了紙杯,“喬、喬清……?”
喬清笑,他上前一步,驟然拉近的距離讓梅明嘉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喬清擡起手,指尖落在梅明嘉的耳廓上方,輕輕撚起一片枯葉的碎片。
溫熱的肌膚擦過耳尖,帶起的戰栗順着敏感的神經末梢直通心底。梅明嘉幾乎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由緩到急,由輕到重,一下快過一下。直跳得他亂了心神,在喬清笑意盈盈地将那片枯葉碎片舉到他眼前展示時握住了他的手。
喬清歪頭:“怎麽了?”
他抽回手,如同游魚一樣地從梅明嘉掌心滑過。
“喬——”
“我們該回去了。”喬清說。
梅明嘉微微抿唇:“……好。”頓了頓,又道,“我送你回去。”
喬清故意婉拒道:“不用了,這兒離我家不遠。”
梅明嘉說:“路上太黑。”
喬清眨眨眼,“我們這類人,不怕鬼,怕黑?”
梅明嘉:“……”
他倔強道:“順路。”
喬清忍俊不禁,終于放過了他。兩人掉頭往回走,這裏僻靜,人少時走着倒真有幾分陰森感。
他們走得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家樓下。咖啡館已經由小茶看着關門了,顧霄也被他提前送回了家。梅明嘉将喬清送上樓,這是一座臨着街道的老式居民樓,路燈就是個晃晃悠悠的簡易燈泡。喬清踩着自己的影子踏上樓梯,卻忽然發現影子旁邊又多了一團黑色,他本以為是梅明嘉的影子,然而下一秒卻覺出不對來,一陣冷風從腳底卷起,然而還不等他有所反應,梅明嘉便推着他靠在了牆邊。
不只是陰風,樓道裏仿佛漫上一層霧氣,像是結了霜一樣地在牆壁上凝結,直透骨髓的冷意讓人忍不住打起哆嗦,一呼一吸間盡是白色的霜氣。
“噓——閉上眼,別出聲。”
梅明嘉低聲說,他緊張極了,渾身緊繃,卻還是牢牢地将喬清護在自己和牆壁之間。
“是陰兵借道。”
随着最後一聲刻意壓低了的氣音落下,樓梯底部驟然出現了三道高大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