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喬清他們今天去的是一位謝姓富豪家裏, 他們的小兒子因而在學校和同學玩了四角游戲出了事情,特意托了人求助到梅明嘉這裏幫忙。
“給多少錢?”喬清壓低了聲音問放青山。
“快七位數。”放青山同樣壓低了聲音回複他,“一部分歸靈理會, 其他的用來修繕市裏的道觀。”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
喬清幽幽地嘆了口氣, 自從他脫離豪門世界後, 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多錢了。
富豪名叫謝文獻, 家住的是一座大別墅, 裝修得富麗堂皇, 和謝文獻本人一樣顯得富态至極。謝文獻面相極好, 天圓地方,雖不算英俊, 但卻是一看就覺得有福氣的富貴相。謝夫人同樣是珠圓玉潤的身材和氣質, 看得出來她和謝先生的夫妻生活應該過得不錯, 說話嬌滴滴的, 尤愛撒嬌, 精氣神非常好。
謝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謝景懷剛上大學, 長得高大帥氣,他穿着寬松的衛衣和運動褲,還是一副朝氣蓬勃的學生樣, 屬于那種學校籃球場裏會引得無數女生尖叫的絕對型風雲人物。小兒子謝明晨快要初中畢業,之前一直在私立學校住宿念書,沒想到這回卻出了這檔子事兒, 急得謝先生兩口子趕緊把孩子接了回來了。
至于出了什麽事——
“四角游戲?”
“是啊, 小晨前段時間放假回來, 我們夫妻倆剛好出差了,他就和小景還有幾個朋友在家瞎胡鬧玩來着。這群孩子, 唉,他們說只是圖個新鮮,誰想到最後真能招來鬼。”謝太太哭哭啼啼地扯着紙巾,“能看的醫生我們都找過了,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師,你們快給看看吧。”
謝太太将他們帶到謝明晨的房間,這會兒正是大早上,房間裏沒什麽其他氣息。唯獨不正常的就是謝明晨,他印堂發黑,臉色灰暗,是再常見不過的陰氣纏身的狀态。此時謝明晨正抱着膝蓋團坐在書桌底下,眼神呆滞地盯着空氣中的一點,誰也不搭理。這還算是正常的時候,不正常的時候——據謝文獻說,有時候是自顧自地說着什麽,有時候是唱歌,有時候又咯咯咯笑個不停,發出的聲音俱是陌生的女人聲音,可把他們吓壞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唉,這孩子,又在桌底下窩着。”
謝文獻走過去拉他出來,心疼地幫他拍去身上的灰塵。謝明晨還是不說話,眼神也沒有絲毫移動,依舊呆呆的。
梅明嘉看了一眼便道:“魂丢了。”
“是有人這麽說過,”謝太太說,“我們拿着小晨的衣服去十字路口叫過魂了,但是沒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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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沒用,”放青山說,“他不是普通的丢魂,而是被鬼困住了,普通的法子叫不回來。”
謝景懷在旁邊插話:“什麽就丢魂了,整這些有的沒的,我看是抑郁症還差不多。一樣都玩游戲,我怎麽沒事兒。”
謝太太氣急,啪一下拍上他的後腦勺,“胡說什麽!你沒看你弟弟都這樣了?!”謝景懷嘶了一聲捂住後腦勺,倒把喬清逗笑了,謝景懷看向他,眉梢一挑。
喬清歪頭看他。
謝景懷沖他咧嘴笑開,謝太太又去和梅明嘉說話了。他們正站在最後面,他便湊到喬清身邊小聲問他:“你真能看見鬼?”
喬清點頭。
“嘿,”謝景懷詫異,“你看着不像啊。”
喬清饒有興致道:“什麽樣的才像?”
“最前面那個,”謝景懷說的是梅明嘉,“一臉兇相的那個。你嘛,長這麽好看,怎麽不去當明星?”
喬清:“……”實不相瞞,他還真當過。
“我剛好有幾個明星朋友,”謝景懷沖他眨眨眼,“要不要一起出來玩?”說着就要去摟喬清的肩膀,卻在碰到他之前被人一把截住了。
梅明嘉面色不善地攥着他的手臂,謝太太趕緊道:“幹什麽呢小景,別亂吵人家喬先生。”
謝景懷這個年紀的孩子最忌硬着來,他冷哼一聲甩開梅明嘉的手,當着他的面攬過喬清的肩膀。
“我看喬先生面善,合眼緣。”謝景懷大喇喇道,“喬先生也不介意,是不是?”
謝景懷有力的手臂示威似的将他攬得極緊,喬清笑,“孩子而已,沒什麽。”
謝景懷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無一不是熱烈明朗,整個人也是熱乎乎的,喬清就像是被一臺大浴霸攬着一樣。他看了一眼謝景懷,這小孩兒注意到他的眼神,笑眯眯地又湊近他:“怎麽了喬先生?”
“你的運勢不錯。”喬清說,指尖拂過他的眉心,“純陽命,陽氣旺得很,任誰出事也輪不到你。”
喬清動作很輕,但還是有些癢,謝景懷下意識地捉住他的手,入手的溫涼觸感讓他一滞,但還不等他有所反應,下一秒他就被撲過來的母親給擠開了。
“真的?”謝太太急得快哭出來,抓着喬清的手淚眼婆娑地看着他,“是真的嗎喬先生?我不求別的出息,孩子能平安就好,這家裏出這檔子事兒,小晨已經、我就怕,就怕小景也……嗚……”
喬清被她哭得不知所措,好在謝文獻及時攬過太太安慰,他連忙退開,卻不小心撞到謝景懷身上。
“抱歉——”
“慌什麽,”謝景懷拉住他,“我媽就那樣,多愁善感得很,一天能哭八次,別理她。”
喬清:“……”
謝太太确實是急壞了,不過現在時間還早,他們也做不了什麽,一切都得等到了晚上再說。空閑時候梅明嘉抽空幫謝家又看了看風水,但像謝文獻這種富豪,別說是家宅風水,怕是從選址的時候就開始找人看了,除非有人刻意暗害,否則根本挑不出毛病來。
梅明嘉和謝家夫妻四處閑逛的時候喬清就靠在陽臺的躺椅上曬太陽,謝景懷坐在他對面,他對喬清感興趣極了,連珠炮似的問道:“你會看面相?”
“會。”
“手相呢?”
“也會。”
“哎,你說看面相是不是還得摸骨?”
“是,那樣更準确。”
“那你幫我摸摸。”
謝景懷硬是在躺椅的一小塊位置上挨着喬清的腿坐下,他湊近喬清,手臂搭在他身後的靠背上将他圈住,眼裏全是笑意:“好不好,喬先生?”
喬清不是沒看出謝景懷的刻意接近,現在的小孩兒大多精力旺盛,成天像只開屏的孔雀似的耀武揚威。他對這種青澀的故作成熟不算太反感,便擡起手,謝景懷立刻将腦袋湊上來,像只讨摸的大金毛一樣把腦袋拱進他手底下。
喬清的手指首先落到他額頭上,還是熟悉的溫涼觸感,讓謝景懷不由微微眯起了眼,便聽喬清道:“玉枕骨高正,額骨飽滿豐隆……”
“怎麽樣?”
“挺好的,主富貴。”
喬清道,雙手繼續落向面部,順着弧度滑到腦後。
“山根微隆,鼻梁如竹節,頭骨兩旁微凸。說明你聰明富厚,但同時也是膽大妄為之人。”
“膽大妄為?”謝景懷笑,“倒也沒那麽——”
話沒說完,謝文獻便帶着梅明嘉他們繞完一圈回來了。喬清收回手,謝景懷不以為意,正要繼續說什麽,謝太太就快步走了出來,“小景!你又纏着喬先生幹什麽呢?!”
看得出來謝景懷的脾氣和表現并不怎麽樣,以至于謝太太對他尤其關注,生怕他給喬清惹麻煩。
謝景懷撇撇嘴沒理她,喬清笑道:“沒什麽,我們聊天呢。”
謝文獻邀請他們留下來吃晚飯,吃飯的時候謝明晨也下來了,自來了這裏之後喬清是第一次看到謝明晨走路。姿勢倒也正常,沒什麽僵硬的地方,但是總讓人感覺畏畏縮縮的,一點都不舒展大氣。他低垂着頭走到位置上坐下,只盯着面前的餐盤,誰也不搭理。
喬清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在手掌擋到面前時發現謝明晨的眼神有了變化,他動作一頓,又反複試了試,問謝文獻道:“小晨畏光?”
“好像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就喜歡黑漆漆地待着,卧室的窗簾都特意換成了遮光的。”謝文獻說,“醫生說頭暈或者頭疼的時候也會畏光,倒算不上什麽大毛病。”
謝明晨吃飯時也看不出什麽異常,筷子握得穩穩當當,也不挑食,吃得又快又好。喬清就坐在他旁邊,時不時偏頭打量,他總覺得謝明晨嚼東西的樣子有些奇怪,但吃飯這活動于人來說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兒,喬清又說不出哪兒怪,直覺得心裏憋得慌。
當時鐘的指針指向十點的時候,他們便開始準備了。
“我們要再玩個游戲。”梅明嘉道,“需要景懷也一起參加。”
“游戲……?”謝太太心裏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不會是……”
“是。”梅明嘉說,“要再玩一遍四角游戲,把小晨之前招來的鬼找出來。”
參與四角游戲的四個人分別是喬清、放青山、謝明晨和謝景懷,梅明嘉提前布陣隐去他和放青山過分強烈的陽氣,手持法劍侯在門外,等裏面一有異動就沖進去。
房間內,謝景懷不确定道:“明晨還玩得了嗎?”
“玩得了,他記得的。”喬清說,見謝景懷不安地抿着唇,就知道他是害怕了。雖然謝景懷一直嚷嚷着沒有鬧鬼這回事兒,但謝明晨的異樣他看在眼裏,由不得他不信。
喬清從手腕上解下一條紅色手繩給他套上,謝景懷低頭看了一眼,紅繩上還穿着枚古樸的銅錢。
“這是什麽?”
“保平安的。”喬清說,将紅繩緊了緊。擡頭便見謝景懷看着他,這小孩兒這會兒是徹底笑不出來了,喬清忍不住笑,說道:“別害怕,不會有事。”
“我沒害怕。”謝景懷嘴硬道,“你說過我是純陽命,誰出事也輪不到我出事。”
“對。”喬清笑彎了眼,拍拍他的手臂,“是這樣,放心,不會有事的。”
所謂四角游戲,就是讓四個人站在空曠黑暗封閉的房間裏的四個角落,第一個角落的A走到第二個角落,拍拍站在第二個角落的B的肩膀;B也繼續往下走拍下一個人C的肩膀……以此類推,走到最後,第四個角落的D的位置将會被C替代,所以D必須向A最開始站的第一個角落走過去,但那裏是沒人的,此時就需要咳嗽一聲并停留五秒,再走向下一個角落拍A的肩膀。但也有可能,D在走到第一個角落時會拍到一個不存在的人的肩膀,也就是說,這個游戲玩着玩着就會多出第五個人來。
頭幾圈都很正常,四人依次循環往下走。直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咳嗽聲許久都沒出現,然而腳步聲卻一直在繼續。
登、登、登。
房間內始終有一個人在走,原本應該空缺出來的位置被補齊了。
房間裏太黑,謝景懷什麽也看不到,他很快意識到那個多出來的人來了,心髒頓時慌亂地噗通亂跳,他想叫喬清,然而張開了嘴卻又發不出聲音來,極致的恐懼裹挾了他的理智,驅使着他腳步機械地向下一個角落走去,伸手拍上那人的肩膀。
觸手冰涼滑膩,像是女生濕漉漉的長發。
“嘻嘻嘻。”
似有若無的輕笑聲在空氣裏飄蕩,随之而來的是掐尖了的女聲唱起的不知是粵劇還是京劇的戲腔。
“郞在歡心處,妾在斷腸時……”
“委屈心情有月知,相逢不易分離易……”
咿咿呀呀的婉轉唱腔在此時黑暗的環境下顯得詭異至極,讓謝景懷的腦海裏嗡一聲炸響,瞬間空白一片,一股涼意順着脊椎湧了上來,讓他身上的寒毛根根豎起,一下子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下一秒,謝景懷就感覺到有人飛快地從他身邊跑了過去,突如其來的動靜讓他慌亂地想要後退,然後便聽見了喬清的聲音:“是我。”
房間裏的燈随即亮了起來,謝景懷不适地拿手臂遮了下眼睛,再睜開時便看見喬清拿了段紅繩将謝明晨捆了起來,謝明晨正使勁掙紮,時而尖叫時而哭泣時而瘋狂大笑,讓站在門邊的謝家夫妻吓得面如土色。
屋中的那個女孩兒——同時也是謝景懷摸到的那把頭發的主人,是個臉色慘白的長發女鬼,半個腦袋都腐爛了,布滿了血漿和驅蟲。她的目光如同冷血的蛇類一樣陰冷濕滑,梅明嘉反手一把銅錢劍擲了過去,銅錢劍穿肩而過,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女鬼慘叫着想要逃離,室內的白熾燈開始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放青山接連幾道符紙默念咒語布下囚魂陣。梅明嘉手持法劍一躍而上,飛起一道黃符便堵住了女鬼的去路,同時橫劍揮出,口中喝道:“神師殺伐,不避豪強,先殺惡鬼,後斬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當?急急如律令!”
淩厲的劍氣震得女鬼毫無反抗之力,身上陰氣四溢,慘叫連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叫着道長。她收斂了陰氣,面孔便恢複了生前的狀态,竟是個溫婉貌美的年輕女子。
“道長,道長放過我,我不是有意的,求求你。”
女人哭得我見猶憐,梅明嘉冷聲問道:“你和這家人有仇?”
“我、其實——”
“撒謊罪加一等。”
女人垂下頭,露出纖細的脖頸,“……沒有。我只是、自殺完後悔了……我不該為那狗男人折磨自己,一時走了歪路,求求道長放過我,我絕不再犯。”她淚水盈盈地望向梅明嘉,哭得不能自已,“我還年輕,道長,我真的後悔生前那樣沖動。求求道長再給我一個機會,我絕對不再害人。我還有年邁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我想再去看看他們……求求道長放過我……”
梅明嘉俯視着她,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謝家夫妻看得呆住了,謝太太在聽到女人說到父母和孩子的時候不忍地別過了頭,謝文獻攬過她,等着梅明嘉的行動。
“你要知道,不論是做人還是做鬼,都不能随便害人。”
梅明嘉的語氣太過平靜,以至于喬清幾乎以為他要放過這個女人了,在看見梅明嘉舉劍的時候錯愕地睜圓了眼。然而梅明嘉的神情并無絲毫松動,斜踏一步舉劍便将她的胸口貫穿,女鬼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後便扭曲了身影,逐漸消散在空氣中。與此同時,謝明晨也不再掙紮,軟軟地滑倒在了地上。
在旁邊捏着符紙嚴陣以待的放青山這才略微放松下來,喬清看着梅明嘉神色淡淡地收起法劍,女鬼的一番哭訴并沒能引起他的絲毫動容。說實話,這也并不意外,且不說一個決意害人的女鬼說的話能有多少可信度。退一萬步說,即便她說的是真的,難道就因為她後悔自殺就能随便害人?就因為殺人未遂後的幾句忏悔就能獲得諒解?今天如果不是他們來了,謝明晨絕對活不過七天。
見女鬼徹底消散不見,大家俱是松了口氣,紛紛圍攏到喬清和昏迷的謝明晨旁邊。
“喬道長,小晨是不是——”謝太太伸手就要去扶謝明晨,卻被喬清擋住了手臂,“不行,還沒結束。”
謝文獻一愣,着急道:“為什麽還沒結束,那女鬼不是已經死了嗎?”
喬清雙手一扯,纏在謝明晨身上的紅線瞬間收緊,幾乎要勒進肉裏。梅明嘉忽然意識到什麽,狠狠扣住了他手腕上三寸的地方,曲起手指用力按了下去。
謝明晨猝然睜眼,嘴裏發出恐懼且刺耳的吱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