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佛修之地
025佛修之地
蘇肆看着眼前的白玉塵,目光一時間竟有些不知道該放到哪裏。
他拜入白玉塵門下九年,這九年他以為他或多或少了解過對方,可最近發生的事,卻又讓他覺得對方無比陌生。
白玉塵指尖從蘇肆的臉頰上拂過,指尖無比的冰冷。
一小片雪花突然落下,剛好打在蘇肆的睫毛上,這讓蘇肆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等到想要再睜開的時候,卻被一雙手給覆住了。
“噓,先不要睜開。”白玉塵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蘇肆忍不住眉頭動了一下,他感覺放在眼前的手移開了,但四周卻很冷很冷。
雪似乎越下越大,那些雪花落到他的身上,無比的清晰。
一陣寒風吹過,吹得蘇肆的睫毛顫抖了幾下。
他等了好一會兒,可依舊沒等到自家師尊的回應,于是蘇肆輕聲問道,“師尊?”
沒有任何回應。
“師尊,我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依舊沒有回應。
蘇肆有些不安,他伸出手,試探的朝着前方探去。
剛剛擡起,手指就仿佛摸到了什麽冰冷滑膩的東西,吓得他立刻抽回了手。
一股說不出的威壓從四周落下,壓得蘇肆甚至不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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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
蘇肆聲音越發的微弱,他感覺有什麽東西朝着自己過來,那種完全包裹的感覺令他膽戰心驚。
雪似乎下得越來越大了。
蘇肆緊閉着雙眼,似乎怕看見什麽一樣,始終不肯睜開。
一道沉重而又悠長的嘆息聲響起,那股壓迫感逐漸消失了。
而全程,蘇肆都不敢睜開眼睛。
一只手緩緩放到他的肩膀上,然後逐漸貼了上來。
白雪之下,白玉塵站在蘇肆的身後,然後抱着蘇肆,微微低頭,青絲也落了幾分到蘇肆身上。
“你既怕我,又為何想看我?”
白玉塵的聲音幽幽響起,蘇肆卻莫名的覺得安心。
他睜開眼睛,側頭而看,身後果然是人形的白玉塵。
白玉塵松開蘇肆,然後退後兩步負手而立,仿佛他又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仙尊。
“你敬重這般的我,可為什麽不敢看另一面的我。”白玉塵低頭,“還是說,你與那些凡夫俗子一樣,所看重的只是我這副皮囊?”
蘇肆立刻彎腰抱拳,不敢說話。
這事的确是他不對,他想要知道他師尊是什麽,可等他師尊顯出原身的時候,他卻又不敢看了。
白玉塵臉上帶了幾分冷意,他低沉着聲音說道,“難不成我變成另一個模樣,你便不認我是你師尊了麽。”
“不,師尊永遠是師尊!”蘇肆有些着急的辯解道。
在他心目中,白玉塵永遠是他的師尊,無論白玉塵變成什麽模樣,都是他的師尊。
白玉塵卻有些不悅。
他側過頭,不再看向蘇肆,而是朝着身前的崖邊而去。
此刻雪落得更大了,好幾片飄到他的身上,天色已經暗沉下來,快入夜了。
崖底的雲霧也有些看不太清。
蘇肆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聽到白玉塵說道,“你回去吧。”
蘇肆嘴唇動了動,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最終只能轉身離開。
等到蘇肆走了,白玉塵神色卻顯得有幾分寂寥。
原來他的弟子,跟其他人也并沒有什麽兩樣。
真是,無趣極了。
白玉塵垂下眼簾,看着那雲霧聚散,心中卻說不出來為什麽如此暴躁。
他指尖一掐,山峰上的雪山崩塌。
大片大片的山石落下,形成一場雪崩,盡數都落在了那懸崖之下,将那些雲霧驅散得幹幹淨淨,半點都沒留。
白玉塵看了一眼,卻依舊沒有解氣。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回過頭之時,神色變得有些晦暗不明。
不知是否在雪光的映照之下,他的臉頰下方滑過一道浮光,像是鱗片反射着的光芒。
不過一眨眼就消失不見,那張臉依舊如玉般幹淨冰冷,沒有一絲一點的瑕疵。
他合上眼,擡起頭,雪花落在他的臉頰上。
顯得如此讓人沉重。
蘇肆這邊卻是有些心事重重。
他回到自己府邸後就進了密室,然後雙腿有些發軟的坐下。
他知曉今日之事是他不對在先,可他就是沒有勇氣睜開雙眼。
因為那時候,他感覺有什麽東西纏上了自己的小腿,跟之前的感覺一模一樣。
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那條尾巴應該就是他師尊的。
而他所摸到的,很冰冷,但也很鋒利,是鱗片的觸感。
這些種種的一切都讓蘇肆感到心驚膽跳,他突然就不敢知曉他師尊是什麽東西了。
他敬重白玉塵,因為對方是他師尊。
可白玉塵也說的沒錯,他所敬重的,是他平日裏看到的這個谪仙一般的白玉塵。
蘇肆咬了咬舌尖,疼痛使他終于回過神。
此事,終歸是他不對。
他問了白玉塵是什麽,可等到白玉塵告訴他是什麽的時候,自己卻退縮了。
也不怪他的師尊生氣,換了任何一個人怕都會氣惱。
是他的錯。
因此第二天一早,蘇肆就去了大殿之中給白玉塵請安。
白玉塵依舊站在魚缸那兒喂魚。
每天早上他都會在這兒喂魚,半尾知秋吃得多,一天要喂個三四次。
不過白玉塵倒不覺得繁瑣,左右他在霧峰也沒有其他事可做。
蘇肆看到白玉塵站在那兒,立刻上前兩步,“師尊。”
白玉塵連頭都沒回一下,只是将盤子裏面的東西撒入魚缸之中。
蘇肆朝着那魚缸看了一眼,之前還剩二十餘條,如今卻只有孤孤零零的五六條了。
他的師尊,又将半尾知秋養死了十幾條嗎?
“師尊,昨日的事、”蘇肆剛開口,就被白玉塵搶先說道。
“昨晚淵無極給我傳了訊息,他說他想要讓你去佛修聖地,我思索了一二,此事還是要問你的意思,你可願去?”
白玉塵沒回頭,說出的話卻仿佛帶着一股冰渣。
他還在生氣。
蘇肆卻皺起了眉,“師尊,弟子不願意去。”
他的确不願意去,林天望一日不除,他心裏就一直裝着事。
白玉塵卻仿佛早就猜到了蘇肆會這般說,因此也不在乎,只是随口一問罷了。
他看着魚缸裏面的魚,這麽大的魚缸,稀稀疏疏就這幾條,看着都覺得冷清。
跟他的霧峰一樣。
這樣冷清的霧峰,難怪他的弟子不歡喜。
他自己又何嘗歡喜過。
“過兩日我要出去一趟。”白玉塵又說道。
蘇肆問道,“是上次師尊沒有處理完的事嗎?”
白玉塵将小碗放下,然後取出一塊方巾擦拭手指,神色依舊淡淡的,“不是,是另一件。”
蘇肆垂下眼簾,小聲的應道,“嗯。”
白玉塵倒是終于肯擡眼看他了,他看着眼前的弟子,眼神卻緩和了兩分,“你可願随我一起去。”
蘇肆有些詫異,他跟着去做什麽?
而且以他的修為,根本沒辦法攙和白玉塵的那些事。
于是蘇肆只能說道,“師尊,弟子修為不濟,怕去了給師尊增添麻煩。”
白玉塵轉過身,“也對,你自是不會願意去。”
蘇肆莫名覺得他師尊似乎又誤解了一些事情。
這讓蘇肆有些苦惱,他并非是個伶牙俐齒的人,很多事他也習慣了沉默。
尤其是經歷上一世那些倒黴事情後,他整個人不得不更加沉穩謹慎一些。
可這些都是對外人,他對白玉塵從來沒有任何的戒備之心。
他很敬重對方,若是白玉塵讓他去做什麽,他也一定不會拒絕。
蘇肆看向那魚缸裏面的半尾知秋,只剩下幾條了,孤孤零零的。
“師尊,弟子不是這個意思。”
白玉塵側目,“不必勉強。”
蘇肆搖了搖頭,“弟子沒有勉強,師尊對弟子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弟子拜入師尊門下,受到師尊悉心教導,無論你讓弟子做什麽,弟子都會願意去做。”
白玉塵卻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
他側過身,居高臨下的斜視着蘇肆,像是個胡攪蠻纏的空巢男人般,語氣都帶上了幾分情緒,“那我讓你去死呢?”
蘇肆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白玉塵會這麽問。
他的師尊,不是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麽。
白玉塵問出口後就覺得有些不妥,但話已說出,無論如何又收不回來。
于是他只能揮揮手,“算了,你回去吧。”
白玉塵也覺得自己最近的狀态有些不對。
這麽多年了,他熬過了無數的日日夜夜,早就是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
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近來他的情緒似乎浮動很大。
就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不解。
甚至有時候還會感覺到幾分暴躁,不僅是情緒上的,還有身體上的。
或許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後,他還需要回一趟滄海。
總感覺身體之中,似乎有些奇怪的反應。
他會渴望以前向來不屑的東西。
也會有些,不合時宜的念頭。
而且這些念頭,大部分都跟他的弟子有關。
白玉塵餘光看向蘇肆,對方似有些遲疑,卻還是行了一禮後出去了。
他看着蘇肆出去的背影,眉頭輕蹙了一下。
難不成他近來身體的變化跟蘇肆有關嗎?
一時間白玉塵的目光也有些恍惚。
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外面又下雪了。
他的大殿上方空出過一個天窗,此刻雪花正從上面飄落下來。
魚缸裏面的半尾知秋甩甩尾巴也全部潛進了水底,半點都看不到蹤跡。
白玉塵伸出手接過一片雪花,白色的雪花落在掌心之中,小小的,有些冷,很快就在掌心之中化作了一滴水。
白玉塵昨晚做過一個夢。
夢的內容他忘記了,他只記得在夢裏,他用力纏繞着什麽心愛之物。
他怕不用力那東西就跑了,可也怕太用力那東西就壞了。
讓他進退兩難,只能一圈又一圈的緊緊纏繞着。
等到他低下頭想要看清那東西是什麽的時候,夢卻醒了。
會是什麽呢,能夠讓他患得患失。
他活了這麽久,還有什麽是值得讓他在乎的?
白玉塵翻下手掌,那些雪花從掌心滑落,盡數落入了魚缸之中。
算了,還是先解決眼前之事吧。
而等到第二日蘇肆再過來的時候,卻看到白玉塵正在紮紙人。
今日白玉塵并沒有束發,他坐在椅子上,長長的青絲幾乎快要落到地面上。
他的手指很長,指骨分明,在那些紙片上穿梭,然後組成一個小紙人。
小紙人上面的枝條看着不像是普通之物,很是堅韌,上面還纏着一些金絲穩定形态。
蘇肆下意識就想到了那日在邊城裏面遇到的那個小男孩。
那個小男孩被雪衣歸掐斷脖子後,便是變成了紙人。
難不成,他師尊一開始就知曉邊城的事?
“師尊,這些紙人是?”蘇肆小心翼翼的問道。
白玉塵沒有擡頭,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他做得很快,很快一個小紙人的雛形就出來了。
“只是一些好用的小物件罷了。”白玉塵沒什麽情緒說道。
蘇肆心底卻很是在意。
如果那日在邊城裏面遇到的小男孩就是出自他師尊之手。
那麽他師尊,到底又想做什麽呢?
白玉塵突然停了下來,他擡頭看向蘇肆,“你會剪紙人嗎?”
“剪紙人?弟子從未剪過。”蘇肆對這些手工之物向來不怎麽熟悉。
白玉塵突然想到了什麽,他朝着蘇肆招招手,“你過來。”
一面說着,一面從納戒之中取出一些紅紙。
蘇肆緩緩蹲下身,不解的看向白玉塵。
白玉塵将紅紙遞給他,“你試試,看能不能剪出一個紙人。”
蘇肆拿着紅紙跟剪刀,一時間有些為難。
他擡頭看了一眼白玉塵,于是幹脆盤腿坐在了地上,然後安靜的剪着紙人。
他剪得很慢,心裏大概有個模樣,每一刀都很慎重。
即便如此,剪出來的紙人卻依舊不好看,只是能夠大概看出是個人形。
剪刀聲咔嚓咔嚓,白玉塵那邊的聲音卻很安靜。
一時間時光似乎都慢了許多。
過了好一會兒白玉塵這邊才将紙人紮好了,他将紙人放在身前,然後看向蘇肆剪好的小紙人,眉頭皺了一下。
蘇肆也自知自己的手藝不好,于是有些尴尬說道,“師尊,弟子的确不擅長這些。”
“無礙。”
白玉塵将蘇肆手中的小紙人拿過來,然後貼在自己紮好的紙人上面,随後雙指豎起,凝結出一個指印。
他低聲念了幾句咒語,那紙人立刻站了起來,然後動了動身體,安安靜靜的站在身前。
蘇肆卻手指忍不住的抽動了一下。
紙人為媒,以血誓盟,傀儡之術,他的師尊,也會這些玄門邪術嗎?
不過片刻,那小紙人立刻變成一個小仙童,小仙童生得分外可愛,唇紅齒白,但身上卻沒穿衣服,胖胳膊胖腿的,臉上還帶着嬰兒肥沒有褪去。
看年齡也不過才四五歲的樣子,但身上的氣息卻有些強橫。
白玉塵從納戒裏面丢出一件小衣服給它,那仙童立刻乖巧的穿了起來。
穿好後還對着白玉塵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多謝仙尊。”
蘇肆看向白玉塵,“師尊,它是?”
“我做的紙人,你以前不是見過一個嗎?”白玉塵說的是,在邊城裏面蘇肆遇到的那個小男孩。
蘇肆也立刻就回想了起來,“邊城裏面的紙人也是師尊做的?為什麽?”
那紙人能夠在一座空城裏面行動自如,的确一早就讓他感到疑惑。
可他從未想過那小男孩會出自他師尊之手。
還是說,他師尊其實一直派人盯着鬼王的?
可是,這不是很奇怪嗎?
白玉塵卻是突然想到什麽,他看着蘇肆說道,“明日我就要出門一趟,大概需要一陣子才能回來,這段時間內你若無事不要出峰。”
臨淵仙宗之中還算安全,他也會在霧峰山下布下一個陣法。
只要他的弟子聽話,應當是不會出事。
蘇肆看了那小仙童一眼,點點頭,“是,弟子明白了。”
白玉塵将剩下那些材料收好,然後起身,發絲落到他的臉頰上,他伸出手去将發絲全部盤好,取出一根簡單的玉簪插上。
盤好之後露出他那張如玉般的臉頰出來,很明顯能夠看出他的眼簾下方有着一片的青色。
其實昨夜白玉塵依舊沒有睡好。
以他的修為,早就不用睡覺了,但前日做的那個夢讓他有些上心,于是他又合衣睡下,想着會不會又夢到之前的那個夢境。
結果真的夢到了,又是一樣的夢,他夢到自己在纏繞着什麽東西。
可當他又想要看清纏繞的是什麽東西之時,他又醒了。
醒來後身體有些不适,甚至有些涼意。
他隐約明白這是什麽,可又有些不清楚。
他從未經歷過這些事情,也向來不屑于人類的男歡女愛。
因為他覺得髒。
無比肮髒。
既是玷污了自己,更是侮辱了自己。
但最近,卻有些不同。
他心思也很亂,所以他需要回滄海一趟了。
只是他有些放心不下獨自在霧峰的蘇肆。
他的這個弟子,天賦還算不錯,可到底太過年輕,修為也一直不高。
而且近來他的弟子似乎也有些事瞞着他。
對方不願意跟他說,他也不會主動去問,就怕他走的這段日子對方一個心血來潮,突然就出去闖禍惹事了。
所以他做了個紙人留在霧峰看着蘇肆,蘇肆要去哪兒,紙人就跟着去哪兒。
紙人就是他的眼睛,他能時時刻刻看着蘇肆,總歸是要安心一些。
而他卻半點沒覺察出來自己這般行為的不妥之處。
哪有師尊會時時刻刻都想要盯着自家弟子的。
不是用靈魚戒指就是做紙人,恨不得把人綁着身邊帶着似得。
白玉塵揮了揮手示意小紙人站在一側,“這些時間它會留在霧峰,算是給你解悶,是你親手剪出來的,它會聽你的話。”
蘇肆看了一眼那小紙人,這紙人是他師尊做好留在霧峰的?
“是,弟子知道了。”
白玉塵似是滿意了,他擡了擡手,然而手掌停在半空又收回去了。
他原本想要摸一摸蘇肆的頭頂,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最近很喜歡對蘇肆做一些親近的動作。
白玉塵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簾,似乎又陷入了什麽難題之中。
蘇肆則是側頭不斷看向那小仙童紙人。
小仙童乖巧可愛,半點看不出是紙人的摸樣。
瞧見蘇肆在看他,還對着蘇肆露出一個笑容出來,還有顆小虎牙。
憨态可掬。
蘇肆見此也未免笑了笑。
自從他重生回來後,這是他為數不多的笑意。
白玉塵也發現了,“你很喜歡紙人?以後我可以教你,很是簡單。”
“嗯,好。”
白玉塵看向大殿上方那一小片天空,眉頭動了一下。
“又下雪了。”
霧峰的冬日,總是白雪皚皚。
十天幾乎九天都在下雪。
蘇肆也擡頭看去,“嗯,又下雪了。”
看了一眼,蘇肆的餘光就忍不住放到白玉塵身上。
他想到了這些年白玉塵獨居在霧峰的日日夜夜,還沒等反應過來就先問了出來。
“這麽多年了,師尊就沒想到去別的地方嗎?”
剛剛開口蘇肆就後悔了,他不該問這個問題的,于是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看到白玉塵搖了搖頭。
“對我而言,無論在哪兒都是一樣的,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或者身份罷了。”
白雪紛紛落下,落在白玉塵的身上。
依稀仿佛之間,蘇肆感受到了一股說不出的孤寂。
他的師尊,或許比他想象之中更加的獨孤。
高處不勝寒,自是孤獨的。
這世間鮮有他師尊的對手,永遠高高在上冷冷清清的當輪孤月,自然是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但白玉塵卻突然看向蘇肆,第一次他看着蘇肆在笑。
蘇肆甚少見過他師尊的笑容。
雪色之下,不及他師尊嘴角的半分絕色。
“所幸,還有你陪着我。”
蘇肆心口莫名的抽動了一下,讓他不敢直視白玉塵,只得有些狼狽的移開目光。
卻換來白玉塵的一聲低笑。
第二日白玉塵就走了。
霧峰又只剩下蘇肆一個人,以及一個由白玉塵做好的紙人。
小仙童紙人大部分都是安安靜靜的待在一邊,但只要蘇肆有需要,他又會立刻湊過來聽從蘇肆的話。
有時候會陪着蘇肆講話,有時候只是安靜的陪着蘇肆。
一開始蘇肆有些不習慣,結果沒幾天就習慣了。
這幾天蘇肆一直在修煉,他隐約覺察到自己的修為快到瓶頸了,只差一點機緣就能突破到元嬰。
但機緣卻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少他的機緣不在霧峰之上。
很快,宗內又傳來了消息。
許多名門正派商議過鬼王的事,都一致認為鬼王肯定會去佛修之地,于是每個宗門都派出一兩個弟子去往佛修之地守着。
而臨淵仙宗派去的,卻是林天望。
得知這個消息後蘇肆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林天望要去佛修之地?
同時蘇肆又忍不住想到,會不會這其實也是個絕佳的機會?
出了宗門,他想要行事就方便多了。
而且所有人都認為鬼王一定會去佛修之地,到時候說不定還可以将事情都推到鬼王身上。
再者林天望本身又是主角,蘇肆還真有點擔憂對方會不會就是持燈認定的主人。
如果林天望被持燈認作主人了的話,他想要再下手怕是就難了。
畢竟持燈是神器,擁有無上的威力,尋常人絕對不可能會是持燈的對手。
那麽他要跟着去佛修之地嗎?
蘇肆有些猶豫,而且很奇怪的是,淵無極為什麽也想要自己去佛修之地?
而且他還讓自己殺了持燈的主人,說是為他師尊解憂。
淵無極又知道多少?
難不成持燈未來的主人跟他師尊有什麽關聯嗎?
淵無極,到底心裏是個什麽樣的盤算?
他對此人并不了解,上一世也的确沒有任何交集。
為什麽這一次,淵無極卻特意讓他去佛修之地呢。
主峰。
大殿之中。
淵無極高坐在上位,轉動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低着頭似在想着什麽事。
而暗處似乎站着一道黑影。
只是此時光線太暗,讓人看不清那道黑影到底是什麽。
“你确定,把林天望安排出去,蘇肆就會跟着去佛修之地?”淵無極低聲問道。
那道黑影動了動。
“沒錯,他一定會去。”
那聲音有些稚嫩,聽不出男女,卻十分堅定。
淵無極似有些輕蔑,“我那師弟性子冷清,我瞧着他倒是也學了幾分我師弟的性情,一個弟子罷了,縱使之前傳過一些荒唐事,倒也未免值得他做到這等地步。”
那黑影沉默了一會兒,再次堅定的說道,“不,他一定會去的。”
“你憑什麽如此肯定?”
那黑影停頓了一下,小聲的說道,“反正是這樣安排的,蘇肆很關心林天望,只要林天望去哪兒,他就一定會跟着去哪兒的,還會全心全力的幫助對方。”
“哦?”淵無極挑眉,看向那道黑影的眼底帶着幾分趣味,“若真是如此,此事成後,本座倒也可以答應你的要求。”
“當真?”那黑影幾乎有些激動。
淵無極眯起雙眼,伸出手揮了揮,然後看向外面走來的一道身影。
“本座決不食言。”
那黑影朝着外面看了一眼,然後識趣的轉身離開了。
淵無極看向來人,嘴角卻是微微勾起。
因為來人,正是蘇肆。
蘇肆進入大殿,對着淵無極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宗主,弟子叨擾了,但弟子請求宗主讓我去往佛修之地。”
淵無極連眼神都沒擡一下,将手上的扳指停下,颔首。
“允。”
看來,事情比他想象之中有趣多了。
而且,似乎也越來越複雜了。
淵無極坐在高位之上,目光看向下方的蘇肆,一絲玩味在眼底浮現。
對方作為他師弟的弟子,他自然也不會虧待對方。
因此淵無極并沒有讓蘇肆跟林天望一同前往,對外依舊只是說臨淵仙宗只派了一個弟子前去。
私下淵無極卻讓蘇肆提前一天啓程,并給佛修無果送去了訊息。
另外他還讓蘇肆帶着自己的書信一同前去,這樣無果看到書信後自然會好好照拂蘇肆。
而蘇肆對于淵無極的安排自然沒有任何異議,本身他也不願意跟林天望一同。
同時蘇肆也在腦海裏面籌劃着後面的事情。
離開了臨淵仙宗後,他想要下手就要容易多了。
再者他還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即便後來東窗事發,也不怕殃及到自己。
而目前他需要做的,就是等。
等到時機成熟,等到機會來到,然後徹底解決林天望。
從臨淵仙宗趕到佛修聖地需要整整五天,雖然這一路上沒什麽事情發生,但蘇肆卻總感覺身後好像有什麽東西跟着自己一般。
可每當他回過頭查看的時候,卻又什麽都看不到。
并且他也沒有覺察到什麽其他氣息。
好在那股感覺等他來到佛修之地後就消失了,這才讓蘇肆稍微松了一口氣。
佛修之地名為明臺山,只是不知道是否因為鬼王出世的原因,明臺山附近聚集了不少修士。
那些修士上不了山,只能在山下徘徊。
周圍的小鎮也住滿了各個宗門的人,蘇肆從外面進去的時候,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些修士都聚集在明臺山下,倒不像是來尋求庇護的,反而更像是包圍了這裏一般。
這讓蘇肆稍微有些在意,尤其是接到淵無極給自己的密令後,種種的一切更加讓蘇肆百思不得其解。
淵無極讓他殺了持燈的主人,這群修士又守在明臺山下。
恐怕沒等鬼王過來,這裏就先亂作一團了。
會不會,是有誰在暗地裏算計着什麽呢?
蘇肆也或多或少覺察出來了一些不尋常的氣息,他也感覺修真界裏面将要發生什麽大事,可具體是什麽事卻不知曉。
至少上一世他死的時候,那些大事還沒有發生過。
蘇肆朝着明臺山下望了一眼,然後跟着地圖從後山那邊過去。
之前淵無極給了他一張地圖,讓他從後門而入,避免節外生枝。
不得不說,淵無極考慮的還是全面多了,估計對方也知曉此刻明臺山這邊不太安穩。
蘇肆跟着地圖彎彎繞繞,爬了大半天的山,終于看到了前方的一處後門。
遠遠的蘇肆就看到那寺廟都是黑瓦白牆,後門那裏還種着一顆柿子樹,此刻柿子紅潤得快要壓斷枝桠。
奇怪,一般的寺廟不都是紅瓦黃牆麽。
蘇肆看着那遮掩住的木門,又看了看四周,覺得有些不妥。
這明臺山下聚集了那麽多的修士,不可能沒人找不到這裏,但目前為止他這一路過來,卻似乎沒聽到什麽有關明臺山的事情。
所以說,這處後門,能夠進去嗎?
還是說,這裏也是一處幻陣?
蘇肆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走到那木門前。
木門半開,隐約可以看到裏面的環境,跟外面看到的并沒有什麽兩樣。
只是太過安靜了,也沒有守在後門的人,越是這般,越是不正常。
蘇肆擡手輕輕扣了扣木門,并沒有人過來。
于是蘇肆退後兩步,然後對着木門行了一禮,“在下蘇肆,臨淵仙宗弟子,宗主有信件一封,還望前輩放行。”
說着,蘇肆将納戒之中的信封取出,然後遞在身前。
一陣風起,旁邊的柿子樹搖晃得厲害。
蘇肆回頭看去,正好看到一顆大柿子落下來,他伸出手接過,紅紅的柿子看着就鮮豔,而且上面還留着清香。
讓人垂涎欲滴。
蘇肆将柿子轉了個圈,仔細的看了看,沒覺察出什麽不對勁來,唯獨就是看着比一般的柿子要大一些。
蘇肆将柿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的确有股說不出來的甘甜味道。
佛門之地種的柿子,都是這般的嗎?
就在此時,身後卻突然傳來嘎吱的聲音。
蘇肆回過頭,發現身後的木門被人緩緩打開,後面站着一位佛道中人。
他單手豎起放在身前,然後對着蘇肆點點頭,露出頭頂上的結疤,“師父讓我在此等候道友多時,道友請進。”
說着,他将木門又打開了一些。
蘇肆拿着柿子朝着木門而去,在即将進門的時候蘇肆腳步停頓了一下,“如果我剛才直接進來了,會發生什麽?”
那小佛修對着蘇肆笑了笑,“會從門裏出去。”
蘇肆看向這扇門,恍然大悟。
看來跟他猜測的差不多,佛修不殺生,但卻極其擅長一些消耗耐心的陣法。
若是打開木門進來後發現又出來了,然後來來回回數十次,膽子小的心生怯意,橫沖直撞的虛耗體力,謹慎的踟蹰徘徊,左右都不會是什麽好結局。
蘇肆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然後安靜的跟在這小佛修身後。
同時蘇肆也在不停的觀察着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很大的寺廟,依山而建,卻又在山中。
只是他們走了好久才看到一兩個佛修,似乎無比清淨。
佛修之地,尤其是佛修聖地,怎麽顯得有點寒碜。
以往別人都說臨淵仙宗的霧峰窮,現在看來,這明臺山比霧峰還要一貧如洗些。
那小佛修一路将蘇肆朝着後院引去,然後來到一處小院子前,對着蘇肆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過去敲了敲門。
“師父,臨淵仙宗的道友到了。”
小佛修的聲音剛落下,那院子的大門就自動打開。
小佛修站在門口示意蘇肆進去。
蘇肆問道,“你不進去嗎?”
小佛修搖了搖頭,“師父要見的是道友,不是我,道友請進。”
蘇肆收回視線,莫名覺得佛修之地好像跟他想象之中有些不太一樣。
他以為這裏會是莊嚴肅靜的地方,可如今看來,卻也很是冷清。
這樣的地方,為什麽會成為佛修聖地呢,就連上古神器持燈都甘願留在這裏數千年。
蘇肆目光閃爍了一下,腳步放得很慢。
這個小院子外面瞧着不大,裏面卻是一眼望不到盡頭。
前方不遠處就是個小池塘,那裏站着一個身着紅色袈裟之人,他背對着蘇肆,微微彎腰,似乎在看着什麽東西。
然而僅僅是一個背影,就足以讓人感覺到歲月靜好之意。
蘇肆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然後朝着他走過去。
“大師,弟子受宗主所托而來,托叨擾貴寺了,這是宗主的書信。”蘇肆将那份信遞上前。
而這時那人才轉過身,正是佛修無果。
無果看向蘇肆,然後拿起蘇肆手中的信件,他看了一眼卻并沒有接過。
“閣下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
蘇肆聽到無果的話愣了一下,“大師?”
無果伸出手指放在唇前,嘴角帶着幾分溫和的笑意,示意蘇肆不要說話。
随後,無果念叨着咒語,一道小小的影子從蘇肆的影子裏面切割出來,然後碰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正是那由紙人變成的仙童。
小仙童揉了揉眼睛,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感到迷茫,看了看無果,又看了看蘇肆,嘴巴一撇,就朝着蘇肆跑過來然後伸出手。
“抱抱。”
蘇肆:……
他記得在霧峰的時候,這小仙童腦子沒壞啊?
小仙童見蘇肆沒有伸手,于是湊近抱住蘇肆的大腿,還用臉頰蹭了蹭,一股子的親昵意思。
無果也只是安靜的看着這一切,嘴角的笑意都沒變過一分。
蘇肆有些為難的看向無果,然後小聲解釋道,“這是,我師尊留給我的。”
之前蘇肆猜想過,他師尊留下這個小紙人陪着他,是怕他一個人在霧峰無聊。
而且這小紙人在霧峰的時候也的确乖巧可愛,但卻沒想到對方會跟着他來明臺山。
難怪這一路上他總感覺有什麽不對勁。
無果搖了搖頭,然後吐出一口氣,“看來仙尊很看重你。”
蘇肆神色有些遲疑,“大師跟仙尊相識?”
無果颔首,神色越發的溫和。“他的魚,還都是我送的。”
是師尊經常喂的那一缸的半尾知秋嗎?
蘇肆想起只剩下孤零零幾條的半尾知秋,很識趣的沒有接話。
但無果卻繼續問道,“我送給他的那些魚,可還好?”
蘇肆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麽說,幹脆折中了說道,“還有。”
是的,還有,沒死完,還剩下幾條,估計還能堅持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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