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佛修之地6
031佛修之地6
蘇肆看着眼前的蓮花燈,眉頭動了一下。
他的目光轉動,卻是朝着那棺材之中看去。
裏面依稀能夠看出躺着一個人,但卻被層層鬼氣所包裹,根本看不清那人是誰。
但又能是誰呢,只能是無果而已。
淵無極感受到後山外面那幾道氣息越發的強橫,忍不住催促道,“蘇肆,快取燈!”
蘇肆看了淵無極一眼,有些遲疑的朝着蓮花燈伸手而去。
同時他心中卻升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那種感覺讓他很是不适,甚至有些不忍。
眼見他的指尖就要碰到蓮花燈,那蓮花燈卻突然爆發出一股光芒,蘇肆感受到一股推力,身體直接被推開數步。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目光之中有些疑惑。
“不行,這燈取不了。”
淵無極有些急了,“為何取不了。”
外面那幾個老怪物還在盯着,而且恐怕就快要沖進來了。
到時以他的能力,自保尚可,但想要護住蘇肆跟拿走這燈,怕就是難了。
宗門的人也還都未趕到,當真為難。
蘇肆的指尖動了動,看着那蓮花燈裏僅僅只剩下的一點點火星,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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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燈,應該只是這一盞燈。
那麽,這盞燈是誰點燃的呢?
還是說,上古神器有靈,燈未滅,不易主。
蘇肆下意識的朝着棺材裏面的那團鬼氣看去,他知道裏面之人就是無果。
會不會,持燈其實早就認了無果為主,無果當初也點燃了這盞燈。
可是,無果為什麽要點燃這盞燈呢?
神器持燈到底是做什麽用的?
還有無果的身份,無果為什麽會跟鬼王扯上關系。
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可是鬼王不是數萬年前就死了麽。
蘇肆想不明白,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甚至有種并不希望那蓮花燈被熄滅的感覺,這到底是為什麽?
“蘇肆!”淵無極喊道,他看了看身後,四周的陣法光芒黯淡了幾分,“你到底在猶豫什麽,若那幾個老怪物進來,本座可不一定保得住你。”
蘇肆自然也明白此時正是兇險之時,現在沒那麽多時間讓他去弄清楚事情原委。
于是他上前兩步,然後再次擡起手。
神器持燈,盡管他并不是沖着這東西來的,可誰會拒絕呢。
畢竟這是可上古神器。
這次蘇肆在手掌之中凝聚了不少真氣,另一只手還緊緊握住山河落星光。
淵無極也一直盯着這邊,似有些緊張。
就在蘇肆伸手快要碰到蓮花燈之時,一只手突然出現猛的抓住了蘇肆的手腕。
蘇肆跟淵無極紛紛擡眼看去,竟是那棺材裏面的人。
正是無果!
此刻無果身上的鬼氣稍微消散一些,隐約能夠看出相貌,眉目依舊溫和,看向蘇肆的目光一如既往。
“花兒,為何要回來。”無果有些艱難的問道。
看得出來無果此時怕也很是不好受,但他卻還是盡量保持着最後的清醒。
蘇肆神色有過一瞬的無措,卻又鎮定了下來。
他看向那蓮花燈,一舉一動已經将他的目的暴露得清清楚楚。
無果笑了一聲,“你也想要這燈麽?”
說完,無果松開了蘇肆的手腕,然後坐回了棺材裏面。
“也好,也好。”他低聲喃喃道。
淵無極此時也上前來,居高臨下的看着身前的無果,目光之中有些複雜情緒,“堂堂天下第一佛修,竟以身祭鬼,早知如此,當年我絕不借你界輪,今日也不會生出這麽多事端。”
無果擡頭看向淵無極,嗤笑,“所以說,今日之事,宗主亦有責。”
“你以為,你還能活過今日麽。”
淵無極依舊是那副睥睨天下的模樣,以他的修為,早就看出來了無果此刻早就油盡燈枯,不過茍延殘喘着留着最後一口氣罷了,随時都會隕落。
但對方身上似乎有着什麽契約,将這口氣一直吊着。
更重要的是,淵無極在無果身上覺察到了鬼王的氣息。
不管鬼王跟無果是什麽關系,只要無果一死,那麽他就一定會被鬼王占據身體。
鬼王重回人間需要軀體,沒有什麽比一位佛修的身體更好的了。
到時鬼王再學了無果的那些佛法,怕是這天下能對付鬼王的人就不多了,佛修一脈算是徹底毀了。
果真是好手段。
但如果無果不配合,鬼王也絕不可能做得到。
“你獻祭鬼王,幫鬼王重回人間,更将神器持燈占為己有,無果,你是嫌修真界過于太平了嗎。”
如今殺了無果,怕是下一秒鬼王就能直接橫空出世。
可不殺無果,以無果目前的情況來說,又能堅持多久?
鬼王也就罷了,左右外面那些老怪物都守着,鬼王也不一定能逃得出去。
但神器持燈卻是個問題,到時更是免不了一翻争奪。
這般想着,淵無極下意識的将目光放到那盞蓮花燈上。
蓮花燈明明就快要熄滅,可那最後一點火星卻始終沒有落下。
淵無極收回目光想了想,又在蓮花燈跟持燈身上轉了個圈。
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你在以燈續命?!”
無果垂下眼簾,看起來在回想着什麽,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狀态。
淵無極真覺得無果是瘋了。
佛修一脈若徹底衰弱,以後鬼道必定興盛,不知又該有多少修士枉死在鬼修手上了。
當真是害人害己。
他剛想開口,誰知無果卻是突然擡起頭,他看着淵無極,身上那股溫和的氣息消失不見,只留下滿眼的戾氣。
“我只不過是做了自己想做的,我入佛修,一生行善積德,可天道不公,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後悔!”
“瘋子!”
淵無極不願再跟無果争論,他們道不同,本就不相為謀。
于是他只能再次對着蘇肆說道,“快取燈。”
蘇肆看向那蓮花燈,又看了看無果,卻還是伸出了手。
無果只是安靜的看着這一切,卻也并不阻攔。
這次蘇肆非常順利的就握住了那蓮花燈,很小的一盞,不過巴掌大,但卻無比沉重。
上面是歷經數十萬年的滄桑,是鬥轉星移都未曾變過的模樣,每一片蓮花上都有着複雜古老的紋路,是見證了無數時光的證明。
神器持燈,竟只是這麽小小的一盞蓮花燈,外人誰敢相信?
蘇肆拿着蓮花燈,上面還有最後一點火星。
那點火星忽明忽暗,恐怕也就在一時半刻就得熄滅了。
無果擡了擡眼皮,他背過身,然後靠着棺材坐下。
“花兒。”他啞着聲音喊道。
蘇肆其實并不喜歡這個稱呼,可無果卻一直都這麽叫他。
他端着燈,安靜的聽着。
“好好修煉,別去信什麽正道滄桑保衛天下,都是屁話。”說到此,無果低低笑了一聲,“大道三千,但随本心。”
一旁的淵無極眉頭皺得都可以夾死一只蒼蠅了。
他覺得無果說的才是屁話,簡直在誤人子弟。
修真界太平,不僅是為了蒼生,更是為自己。
大道三千沒錯,可妖魔鬼等等之道,無論再如何都無法成仙,這一點修真界之中誰人不知?
若是走錯了道,才是将自己這一生都斷送了。
蘇肆卻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低頭看着手中的蓮花燈。
突然,淵無極猛的側頭看向外面,臉色猛的一變
“糟了。”
無果也感受到了什麽,他的眼皮跳了跳,那張臉卻開始變得有些不像自己。
數年來,他一直在跟鬼王共用身體。
只是他用經文畫滿全身,經文壓制後,鬼王許久才會出來一次。
但現如今,他卻無能為力了。
他也就只剩最後一口氣,這口氣斷了之後,鬼王會立刻占據他的身體。
他一死,也就意味着佛修一脈徹底凋零。
無果目光之中有些悲哀,他自有自己的意難平。
可那又如何呢,到了今日,一切都回不了頭的。
“外面有人祭法器設陣法,你們出不去了。”無果看向淵無極跟蘇肆說道。
淵無極自然也是感受了出來。
那幾個老不死的,今日這事一過,他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偏偏宗門的人還沒有趕過來,真是廢物。
“燈裏面有一片小空間,你們可躲進燈裏,待事情塵埃落定後再出來不遲。”
無果說的塵埃落定,是自己隕落,鬼王出世。
淵無極立即反對,“若是鬼王得了持燈又該如何,你別忘了,佛修凋零後,持燈可就是鬼王唯一的克星了。”
若當真神器持燈落入鬼王手中,這修真界第二日就得翻天。
無果看着蘇肆手中的蓮花燈,對着蘇肆颔首,“神器有靈,會有屬于他的新主人出現,鬼王即便得到了,也無法使用持燈的。”
“你以為我會輕易信你?”淵無極此刻對無果滿眼都是警惕。
畢竟無果可是将自己獻祭給了鬼王,正常人幹不出這事。
“我相信他。”蘇肆突然開口說道。
淵無極看都沒看蘇肆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別插嘴。”
“師伯,我相信他,如果他想要害我們,就不會等到現在了。”蘇肆卻是看着淵無極認真的說道。
淵無極眉頭又皺了起來。
“你叫什麽?”
蘇肆抿了抿嘴,垂下眼簾,“宗主。”
淵無極移開目光,“你可以叫我師伯。”
想了想,淵無極補了一句,“私下之時。”
蘇肆嗯了一聲。
無果看着,眼底卻仿佛有些不太高興。
蘇肆舉起蓮花燈,“我們該如何進去?”
無果對着蘇肆招手,“持燈有一句咒語,你過來我教你。”
蘇肆頓了頓,還是朝着無果過去,然後站在棺材外面,彎腰側耳。
無果湊在蘇肆耳邊,傳音入耳說道,“持燈沒有咒語,神器有靈會擇主,我曾是持燈的主人,我會将你們送入持燈的小空間之中。”
蘇肆有些疑惑,卻突然被無果握住了手腕。
無果繼續說道,“你師尊并非人類,你不要太過親近,至于淵無極,他也并非什麽善類,今後你切記須萬事小心,臨淵仙宗裏面藏着什麽東西,并還有神器的氣息,應當還藏着一件神器,此事恐怕連你師尊都不知曉,你若有緣,便再去得到那神器,但千萬不要被人知曉,尤其是魔族,切記,切記。”
蘇肆看向無果,目光忍不住閃爍了一下。
無果卻對着蘇肆笑笑,依舊無比的溫和。
随即,他伸手一揮,蓮花燈發出光芒,将淵無極跟蘇肆紛紛收入燈中的小空間之中。
無果伸手握住燈,神色卻無比的寂寥。
他臉頰上浮現出不正常的紅色花紋,相貌越發的模糊起來。
他就要死了,可他不曾後悔。
他是天下第一佛修,又曾是神器持燈的主人。
但浮沉這上千年,他所為的,卻依舊只是自己的私心。
大道三千,佛道慈悲。
可無果卻并不這麽認為。
他慈悲數年,可換來的是什麽?
他不信命,他只信自己。
他将蓮花燈放在棺材上方,然後嘆息着靠着棺材,神色說不出來的寂寥。
此刻他的相貌也逐漸變得有些妖冶起來,那是鬼王即将接納他軀殼的征兆。
無果盯着眼前迷茫的一片,意識卻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雪衣歸。”無果說道。
鬼王雪衣歸,容顏天下無雙,一襲紅衣無人能及。
無果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對着空氣說話。
“這具軀殼你想要便拿去,但我無論如何我都不準你傷害他,你該是知曉的。”
四周無比安靜,沒有任何回應。
但無果的那張臉卻越發的妖冶起來,眉梢都開始泛紅。
無果緩緩閉上雙眼,那放在棺材上方的蓮花燈,最後一點火星,逐漸開始熄滅。
而蘇肆這邊,他跟淵無極一眨眼就發現自己正在一片汪洋之上。
這汪洋一望無際,天空一片的紅。
不知是朝霞還是晚霞,紅得像血,更像被點燃的火焰肆意燃燒着。
蘇肆站在水面,能夠清楚的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淵無極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是想起什麽,眉頭又皺了一下。
他朝着蘇肆看去,便看到蘇肆有些發愣,然後回過神後朝着自己看來。
淵無極移開目光,發現蘇肆走到自己身側,然後抱拳對着自己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師伯,還望師伯告知數年前跟無果之事。”
淵無極負手而立,轉動着拇指上的紅玉扳指,“沒什麽可說的。”
蘇肆沒有擡頭,只是再次重複道,“還望師伯告知。”
無果待他,有些過于好了。
說明無果以前跟他一定有一些聯系才對。
他思來想去卻都沒想明白這件事。
他是蘇家的嫡子,可蘇家跟無果并沒有聯系,他是白玉塵的弟子,可白玉塵跟無果的關系似乎也算不上多好。
所以,可能還有其他原因。
而且淵無極,應當是知曉一些的。
淵無極望了一眼蘇肆,然後吐出一口有些沉重的氣息。
他伸出手,然後重重搭在蘇肆的肩上。
“蘇肆,你既叫我一聲師伯,我也自當将你看做自己的弟子對待,前塵往事,又何必再問,左右那些與你也沒什麽關系,這一切都是無果的錯罷了。”
蘇肆依舊只是重複着說道,“還望師伯告知。”
淵無極一定是知曉一些事情的,不然他不會派自己來佛修之地。
甚至他還會認為無果一定會将持燈交給自己,說明自己對無果來說,或許是有些重要的。
淵無極拍了拍蘇肆的肩膀,然後收回了手。
他轉過身,然後看着天空的那一片的雲霞,似有些感嘆,“真像啊。”
蘇肆擡頭,發現淵無極看向那片雲霞時候,也忍不住順着目光看去。
“像什麽?”
“當年的那場大水過後,也是這樣的雲霞。”淵無極搖了搖頭,又吐出一口氣。
蘇肆安靜的聽着,沒有開口。
淵無極則是眯起眼睛,回想起當年之事來。
最開始的時候,無果并非是佛修。
那時的淵無極也還不是淵無極,也還沒有來到臨淵仙宗。
那大概是千年前的事了,或許是七八百年前,淵無極也有些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那是一場水災,天道降下的水災,這等天災并非一般的修士可以阻止的。
當時修真界還算太平,無數的名門正派紛紛聚集,試圖阻止這場天災。
大雨下了整整三個月,入眼皆是洪水。
一般的修士還可自保,但那些凡人或者修為低微的修士卻完全無法自救。
因此很多宗門的弟子都自願去救人。
淵無極一開始還只是在看熱鬧,後來瞧見一片凄涼,生離死別,因此有些動容後也開始救人。
大雨下了多久,他們就救了多久。
但即便如此,死去的人卻依舊不計其數。
骨肉分離,家破人亡,比比皆是。
當年的無果就在其中。
只是那時的無果,還只是一個修為無比微弱的修士,堪堪踏入練氣,也就只比凡人好上那麽一點罷了。
淵無極不太記得當時的事,好像是有人救了無果,但無果卻非要沖入洪水之中。
因為太鬧騰了,因此當年淵無極直接将人打暈了,然後無果就被那群弟子給丢入了難民裏面。
畢竟他們一天要救上萬人,實在沒那麽多時間跟耐心。
原本淵無極也是不記得這件事的,甚至他對無果也沒什麽印象。
直到幾百年後,修真界之中出了一位佛修。
天下第一佛修。
而淵無極也成為了臨淵仙宗的宗主。
百年前,天下第一佛修無果來到臨淵仙宗,向他借界輪。
界輪是臨淵仙宗一直以來傳宗的法寶,只有宗主才有資格開啓。
界輪其中有個作用就是可以連接各界開啓一條隧道。
因為修真界、冥界以及人界等都并不相連,必須需要一定的媒介才可以往來,而這樣的媒介少之又少。
界輪便是其中一樣。
當年無果跟淵無極說,他當年有一至親葬身洪水,數年來都未曾忘懷,因此想要借界輪去冥界一趟,看還能不能找到那位至親,或者翻翻生死輪,看是否能找尋那位至親投胎到了何家。
當時淵無極立刻就想起了這件事,卻是出言嘲諷無果身為佛修,本該清心寡欲,竟也會生出這等恻隐之心來。
淵無極本想拒絕,但無果給的東西實在太過珍貴,因此淵無極還是将界輪借給了無果。
結果一借就是整整三年,三年後無果才将界輪歸還。
但淵無極卻留了個心眼,他總感覺這位天下第一佛修跟傳聞中有些不一樣,于是暗地讓人調查了一下當年之事。
後來又是一經數年,他的師弟白玉塵竟開始收徒了。
誰知無果卻突然上門來,說祝賀仙尊收徒,然而目光卻是一直放在蘇肆身上。
當時淵無極就猜測,無果想找的那位故人應當就是轉世後的蘇肆,就是不知那故人是哪位至親。
大概是輪回之人并非往人,因此無果倒也并沒有相認。
直到前一陣子無果突然放出持燈即将有新主人的消息,淵無極這才将蘇肆給派了過來。
淵無極當然也想要持燈,所以只有蘇肆是最合适的。
但淵無極沒有想到的是,來到這裏後他才發現無果背地裏幹了這麽多事。
這他媽還能是佛修?
獻祭自己,幫鬼王重回修真界,甚至将那邊城作為祭祀。
淵無極不知道無果跟鬼王做了什麽交易,但僅僅因為一己私欲就幹出這麽多傷天害理之事,這罪孽深重的,怕是永遠別想再入輪回了。
也難怪佛修一脈今後會凋零,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是沒有道理。
淵無極簡單的将來龍去脈說完,一甩袖子神色十分難看,“無論如何,錯了就是錯了。”
蘇肆也有些不解,“那他為什麽會成為佛修?”
佛修之道最難,稍有雜念都很難修成正果。
無果能走到今天,他的道也并沒有破,怎麽會是會為了一己私欲做出這些事的人呢?
淵無極嗤笑,“大概是因為,佛修聖地有神器持燈吧。”
若非神器持燈,無果今日也掀不起這麽大的波浪。
蘇肆卻是沉默了下來。
他垂下眼簾,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雲霞落在他的臉頰上,那波光粼粼的水面,讓人心猿意馬。
淵無極只看了一眼,随即便移開了目光。
他不停轉動着自己拇指上的紅玉扳指,那是他身為臨淵仙宗的宗主象征,亦是他身份的象征。
只是轉着轉着,淵無極卻是停了下來。
“我讓你來佛修之地,你可怨我?”
蘇肆似是回過神,他看向淵無極,然後搖了搖頭,“師伯亦有自己的打算,再者神器持燈落到師伯手中,總比落入那些邪門歪道手中好得多。”
淵無極卻似乎并不滿意這個答案。
或許就連他自己也不知曉自己想聽到什麽答案。
而此時,外面卻是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響聲。
只見外面的後山中,好幾個垂暮的老者分別站在不同的方位,然後祭出自己的法器,不斷對着後山施壓。
後山裏面的鬼氣越來越盛,竟直直跟那些法器碰撞而來。
電光石閃間,只聽到驚天的一道響聲。
一聲鈴铛響,蓮花燈上最後的火星徹底熄滅。
陰氣大盛,無數的鬼魅聽從號令而出,風雲變色,入眼皆是滄桑。
有人大喊道,随即紛紛而逃。
“鬼王!這道氣息是鬼王!”
“鬼王到底何時進的佛修之地,為何衆人守在山下數日都不曾得知!”
“神器持燈可在鬼王手中?!”
“快看,那些大宗門都趕來了,此刻正是誅殺鬼王的最好時機,諸位道友千萬不要放過鬼王!”
“沒錯,鬼王一死,才能還修真界真正的安寧!”
那幾位老者面面相觑,手持法器卻明顯有些遲疑。
甚至聚集在了一處,似乎在商議什麽。
“臨淵仙宗的人也趕來了,該如何辦?”
“淵無極本身實力就不弱,想要殺他本來就難如登天,今日大家都是沖着持燈而來,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好。”
“今日我們将淵無極困于這後山之中,你覺得此事過後他會放過我們?”
“沒錯,那淵無極向來睚眦必報,事後你我等怕是都不得安寧了。”
“可眼下也無法動那淵無極半分,難不成就此離去?”
“既得罪了臨淵仙宗,還得不到持燈,那老夫來這一趟作甚!”
“不如,我們現在暗處等着,看今日是否還能得個機會搶一搶那神器持燈。”
“怕也暫時只能如此。”
說話間,那幾個老者紛紛撤走法器然後将氣息隐蔽。
不過眨眼,這後山便只剩下強橫的鬼氣肆虐。
無數的宗門此刻已全部趕來明臺山,其中以臨淵仙宗為首,将這明臺山圍得水洩不通,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而那後山之中,卻又爆發出另一道強勁的真氣。
那真氣帶着無上威壓,臨淵仙宗的人立刻認出了這是淵無極的氣息,紛紛低聲恭迎道,“宗主。”
淵無極的身影從那後山之中而出,身邊還站着一人,正是蘇肆。
淵無極環顧一周,然後走到臨淵仙宗的人馬這邊。
而那後山之中,那鬼氣還在源源不斷的冒出,似乎要将四周的一切都淹沒在昏暗之中。
淵無極負手而立,擡起下巴,又成了那位號令修真界的仙宗宗主。
“鬼王謀害佛修無果,妄圖占據神器持燈,所有臨淵仙宗的弟子聽令,跟其他宗門立刻布下大陣,決不能讓鬼王從明臺山逃走!”
底下一衆弟子紛紛應道,立即開始掏出自己的法器準備設下陣法。
蘇肆有些詫異的看了淵無極一眼。
淵無極似是知曉蘇肆的疑惑,對着他搖了搖頭。
總得,給無果留一些顏面在。
而且佛修做出這等之事,說出去也只會引起衆人恐慌。
再者之前無果幫過他們,也算是還了對方的恩情。
鬼王既出,無果已死,死後留些顏面是應當的。
蘇肆也顯得有些心事重重,他看向那後山之中,隐約似乎能聽到鈴铛聲。
無果已經死了嗎?
蘇肆莫名覺得有些難過。
無論前塵往事如何,至少他來到這裏後,無果待他是不錯的。
因此對方死了,他應當是該難過的吧。
蘇肆的情緒變得無比複雜起來。
偏偏這時,不遠處又傳來了一道更加強橫的氣息。
那道氣息冷冽,帶着無形的壓迫,讓人不敢直視。
是白玉塵。
“師尊來了。”蘇肆小聲的說道。
淵無極看了蘇肆一眼,又将目光移到了那不遠處的半空中。
只見空間緩緩而來一道身影,不過眨眼間就來到了眼前。
威壓之大,令在場許多修士都不得不低下頭。
就連那幾個躲在暗處的老怪物都有些膽戰心驚。
臨淵仙宗太上長老白玉塵,傳聞是個谪仙似的人,實力高強。
但今日一見,卻未曾想比淵無極還要強上許多。
怕是,已到飛升後期了吧。
這修真界之中,可還有白玉塵的對手?
臨淵仙宗的弟子紛紛對着白玉塵行禮,卻沒有一人敢擡頭。
白玉塵走近了,這才撤下威壓。
蘇肆看到白玉塵時有些發愣,然後趕緊上前抱拳喊道,“師尊。”
白玉塵目光浮動,“不是讓你不要下山麽。”
淵無極側臉,“是我讓他來的。”
白玉塵看都沒看淵無極,依舊只是問道,“為何要聽他的。”
淵無極那臉色一下就難看極了。
蘇肆沒敢擡頭,“弟子知錯,還望師尊處罰。”
“師弟。”淵無極幽幽說道,“蘇肆也是臨淵仙宗的弟子,聽從我的命令又有何不可。”
白玉塵這才看向淵無極,目光之中卻一片的冰冷,“他是我的弟子,不是你的。”
對于白玉塵來說,什麽宗門,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
淵無極臉色又變了一下,目光之中很明顯的有些不悅。
蘇肆覺察出氣氛有些不對,将頭放得更低了,“是弟子的不對,師尊若要責罰,弟子絕無怨言,還望師尊原諒。”
白玉塵沒有說話,蘇肆以為他師尊是真生氣了,更是不敢說話。
淵無極笑了一聲,對着蘇肆說道,“無妨,若是你師尊不要你了,蘇肆,你随時可以來主峰,你永遠都會是臨淵仙宗的弟子。”
白玉塵轉動着眼珠,看向淵無極時一片的寒冷。
甚至四周的溫度都低了許多。
白玉塵什麽都沒說,但那眼神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淵無極腦海裏面莫名跳出兩個字,護食。
一般的野獸,都喜歡将自己的食物藏起來,不允許任何觊觎。
一旦自己食物被別的野獸叼走,都會千方百計的殺了對方,然後再将食物吃掉。
淵無極看着白玉塵,似是不解。
以白玉塵的性子,即便對自己弟子再上心,又怎會因為這一兩句話就展露自己的殺意?
白玉塵當真将蘇肆看得如此之重?
“你、”淵無極剛吐出一個字,身旁就有人急忙趕過來。
“宗主。”那人抱拳急道,“其他宗門的人已經配合設下大陣,但是那後山之中好像有什麽東西,我們進不去。”
淵無極當即朝着那後山看去,“什麽東西?”
只見那後山之中,突然爆發出一陣金色佛光,一朵巨大的蓮花從後山之中升起,然後不斷盤旋深入半空之中。
“這是?”
衆人還沒等回過神,就聽到劇烈的爆炸聲。
那金色的蓮花猛的爆開,無數的金光灑落,巨大的威壓将整座明臺山都夷為了平地。
無數的修士被震開,修為低的甚至開始四處逃竄。
亂石紛飛,風沙大起,滿目狼藉,還伴随着無數的餘威。
白玉塵在那蓮花爆開之時就将蘇肆護在了身側,淵無極原本也伸出了手,卻入手什麽都沒抓住。
回過頭看去時,才發現白玉塵淡淡說道,“我的弟子,不牢宗主費心。”
淵無極一甩袖子,然後朝着明臺山看去,發現除了他們這些修為高深的,其他修士都或多或少受到一定的波及。
而眼前那一座巍峨的明臺山,瞬間淪為廢墟,只有無數的斷壁殘垣。
修真界之中的佛修之地,多少年來佛修的象征,一夕之間,竟淪為這般模樣。
實在讓人唏噓。
白玉塵看了一眼,然後收回了目光對着蘇肆說道,“随我回峰。”
淵無極卻攔下了他,“如今正是誅殺鬼王的大好時機,你豈可輕易離去。”
白玉塵依舊沒什麽情緒,“鬼王已逃,無需浪費時間。”
“那神器持燈——”淵無極的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那些躲在暗處的幾道強橫氣息猛的湧入了那廢墟之中,似乎在裏面找尋着什麽。
不僅是他們,有一些幸存下來的修士也紛紛朝着裏面湧去。
白玉塵對着蘇肆點點頭,“走吧。”
蘇肆只能跟在白玉塵準備回去。
只是他走了兩步後卻又停了下來,他想了想,然後轉過身對着明臺山行了一禮,然後這才轉身跟上白玉塵的腳步。
淵無極看着白玉塵他們離開,又回過頭看了看那淪為廢墟的明臺山,臉色十分複雜。
“找,挖地三尺也要把神器持燈給我找出來!”淵無極陰沉着臉色說道。
底下的人得了命令立刻急急忙忙朝着那廢墟而去。
而蘇肆這邊,他看着白玉塵的背影,卻有些欲言又止。
白玉塵走之前明明跟他說過,讓他無事不要下山。
可白玉塵一走,他就來了佛修之地,他師尊,應當是會生氣的吧。
如果之前沒有淵無極的話,可能他都沒法活着從這裏出來。
但白玉塵卻什麽都沒有說,甚至沒有再看他一眼。
蘇肆有些慌亂了,他師尊不會真的生氣想要将他逐出師門吧。
這一路上蘇肆都有些忐忑,直到回到霧峰了,蘇肆立刻對着白玉塵跪了下來。
“師尊,弟子知錯,還望師尊責罰。”
此時他們已經回到霧峰的宮殿裏了,白玉塵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魚缸裏面的半尾知秋。
半尾知秋太過嬌氣,如果不每日精心喂養着,很快就會暴斃。
一開始白玉塵認為蘇肆就像這半尾知秋,适合養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行。
可他的弟子終究不是魚,也沒有半尾知秋那麽嬌貴。
白玉塵低頭看去,只見魚缸裏面的半尾知秋早就翻起肚皮漂浮在水面,似是死去多時。
也對,沒人照顧着,怎麽可能還好好活着呢。
白玉塵指尖動了動,那幾條半尾知秋散成一團,然後沉入了魚缸之中。
最終化作泡沫消散在了水中,什麽都沒能留下。
這魚缸,又恢複了之前冷冷清清的樣子。
到底是他不會養魚。
蘇肆見白玉塵不說話,再次說道,“師尊,弟子真的知錯了。”
白玉塵轉過身,然後看向蘇肆,垂下眼簾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你錯哪兒了。”
“弟子,不該不聽從師尊的話,私自出峰去往佛修之地。”
白玉塵搖了搖頭,“不對。”
蘇肆眉頭動了一下,“弟子不該聽從宗主的命令去往佛修之地?”
“還是不對。”
蘇肆有點想不出來了。
觊觎神器持燈?
肆意妄為?
還是險些葬身明臺山?
又或者是,連累宗主?
白玉塵目光裏面冷冷一片,他朝着蘇肆過來,一步又一步。
蘇肆就看到他師尊那繡着銀線的鞋子出現在自己視線中,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白玉塵伸手捏起下巴,然後強迫他擡起頭看向對方。
白玉塵的臉色冷的可怕,眼神裏面什麽情緒都沒有。
是個人都能看出他在生氣。
這也是蘇肆第一次看到如此的白玉塵,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師尊,真的也是會生氣的。
他有些慌亂的想要移開目光,卻被白玉塵死死的捏住下巴,整張臉都動彈不得。
“師尊。”蘇肆小聲的喊道。
甚至蘇肆目光之中都有些濕潤。
他有些怕,他怕白玉塵會因為這件事就将他趕出霧峰了,他對自己的師尊,一直都是很尊敬的。
上一世被逐出師門,是他唯一最後悔之事。
白玉塵卻是冷笑一聲,“知道你最大的錯是哪兒嗎?”
蘇肆看着白玉塵,目光動了動,聲音卻很輕很低,帶着幾分說不出來的示弱。
“弟子、弟子不知,還望師尊告知。”
白玉塵更彎了彎腰,他湊到蘇肆眼前,認認真真的讓對方看着他,他也能清楚的看到蘇肆臉上的所有情緒。
白玉塵的話夾雜着一片冰渣子。
“你最大的錯,是竟敢叫別人為師父。”
白玉塵手上用力,将蘇肆的下巴捏出一片的紅痕。
蘇肆疼得眼眶徹底濕潤了起來,卻不敢反抗。
白玉塵擡了擡蘇肆的下巴,盯着蘇肆冷冷說道。
“我告訴你。”
“我的東西,永遠都是我的,哪怕死了,屍骨都得是本尊的,懂嗎?”
麽麽噠,師尊一直都是個瘋批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