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27
chapter 27
程姿遙到家後已經是淩晨。
深夜秋風起，她的薄風衣夾裹着幾分室外的蕭瑟，挽起的長發松散地垂落了幾縷。
也許是聽到了玄關的動靜，葉沁萱穿着睡衣走了出來，臉上帶着明顯的困意：“姿遙？你去哪兒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你的手機怎麽關機了？”
“工作室有事，手機沒電了。”程姿遙把短靴脫下，整整齊齊地擺進鞋櫃，陰影之下看不清神色，“很晚了，你快睡吧，不用管我。”
“我沒事，都肝習慣了。”
程姿遙說：“既然工作時經常熬夜，那回來後就好好調整作息吧。”
“知道啦，之後會的。”葉沁萱笑着眨了眨眼，“再說了，新婚夫婦不都是要等彼此下班的嘛？”
程姿遙卻無心與她玩笑，只是低着頭道：“我去洗漱了，你快去睡吧。”
“好，工作辛苦啦！”葉沁萱此時還沒察覺到異常，甜甜地應道。
等确認程姿遙進浴室後，她才拿出手機，在某個聊天界面打字：回來了，安好。
依然是已讀不回，但她好似已經見怪不怪，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滿。
等程姿遙洗完澡出來，餐桌上已放着一杯熱乎乎的牛奶和一份沙拉。
葉沁萱笑嘻嘻地招呼她道：“吃點東西再睡吧。”
程姿遙久久地凝視着桌上的宵夜，不置一詞，而後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才說了一句：“有勞了。”
葉沁萱作出一個誇張的表情：“太客氣就紮心了！”
程姿遙吃了一口沙拉，問：“你不是不愛吃沙拉嗎？怎麽會準備這個？”
“比較方便嘛，更複雜的我也不會弄了。”
程姿遙口吻随意地說道：“韓逍以前就愛這樣準備宵夜，熱牛奶加沙拉。”
葉沁萱別過視線：“哦……是嗎？”
程姿遙淡淡地問：“你最近有和他聯系嗎？”
葉沁萱說：“沒有啊，我和那小子聯系幹什麽？好了，別提他了，你好好吃吧，吃完後休息啦。”
程姿遙不置與否，低頭喝牛奶。
葉沁萱只覺得眼前的好友看似一切如常，但莫名地讓人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于是她站了起來，打了個呵欠：“看來這段日子在你這兒早睡早起，好像真不适應晚睡了，眼皮都在打架了，我先去睡啦！”
然而就在這時，程姿遙卻提了另外一個話題：“沁萱，你這麽戀家的人，這幾年在國外應該過得很辛苦吧？”
葉沁萱腳步一滞：“還好啦，剛開始會不适應，現在覺得一個人自由自在蠻舒服的。”
“當時一直沒有問你，因為不知道是不是你家裏出了變故。”程姿遙平靜地看向她，像是在觀察，又像是在等待，“現在我想問問你，當時為什麽突然決定出國？”
葉沁萱背對着她，聲音還是帶着笑：“就是突然想出去啦，看看世界嘛，而且你也知道我爸有多煩，我出去也躲個清閑。”
“是躲你爸，還是躲我？”
葉沁萱被問愣了幾秒，而後幹笑兩聲：“你說什麽呢？躲你？我幹嘛要躲你？”
程姿遙緩緩地說：“沁萱，你沒有什麽事要告訴我嗎？”
“我……”葉沁萱穩了穩心神，“啊對了，我今天買了三明治，明早我們吃三明治。”
程姿遙慢慢垂下眼睛，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沁萱，你究竟是怎麽看我的呢？”
葉沁萱轉身看向她，看起來有些無措。
“你出國那麽多年，總是以學業和事業安排為由避免與我見面，究竟是因為對我有愧，還是因為……”程姿遙擡眸與她對視，“你怕我？”
葉沁萱臉色一白：“我看你是累糊塗，這說的什麽呀，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都知道了，你和韓逍的事，在我出國後拜托你照顧韓逍的那幾年。”程姿遙語氣裏透出一絲疲憊，“沁萱，你了解我的，沒有超過八成的确定的話，我不會和你攤牌的。”
林佳不僅有張嘴，手裏還一直保存着證據。
很難想象，如果她不是因為嫁入豪門，要跟着丈夫移民了，這麽多年留着這些跟蹤時拍的照片會做出什麽事來。
程姿遙很意外，但聯想起往日種種，又不那麽意外。
只是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葉沁萱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氣：“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今天。”
“怪不得這麽晚才回來。”葉沁萱輕聲喃喃了一句，“所以你一天都忍不住了，就要和我對質？”
程姿遙看着她：“我想聽你自己說。”
葉沁萱臉色更難看了：“這算什麽，審問犯人？”
“不是，你不是犯人，我也沒資格審問你。”程姿遙很是心累，“我和你攤牌，不是以韓逍未婚妻的身份，只是以你朋友的立場。我想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麽，我的好友要瞞着我異國他鄉這麽久？”
葉沁萱沒有回答，只是沉默了片刻後問：“你知道多少？”
程姿遙用着陳述的語氣說：“韓逍高中的時候，你們在一起過。”
“不，我們沒有在一起過，準确來說，一直是我單箭頭。”葉沁萱放棄了掙紮，閉上了眼睛，開始坦白，“雖然早前我跟在你身邊就見識過了韓逍的頑劣，知道他耍人很厲害，但沒想到自己還是着了道……不，也許在你走之前，我嘴上說着讨厭，但心裏其實已經對他有幾分好感吧。”
她的神情有些痛苦，這對她而言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高中時期的韓逍，似乎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個頭飛速蹿升，到高二的時候就已經快一米八五了，高高瘦瘦的，肩寬腿長，校服襯衣挽起來時露出的胳膊小臂并不細瘦孱弱，而是有着優美流暢的肌肉線條，精壯強健，暗藏力量與鋒芒。
由于熱衷室內運動，所以他向來膚色白皙，一張臉似玉琢出來的一般精致，到了高中已經完全褪去了稚氣，少年感下蟄伏着蠢蠢欲動的男性荷爾蒙，若有若無，時隐時現，像是不定期出籠的貓兒，不期然地用尾巴撩一下人。
在程姿遙出國後，和這樣的韓逍單獨相處久了，葉沁萱感覺自己的心思慢慢變了。
她所就讀的風城大學離他們高中并不遠，秉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原則，她每半個月定期會選一個沒課的時候去學校看一下韓逍，給遠在大洋彼岸的程姿遙彙報下情況。
也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去看韓逍的頻率從每半個月一次到每周一次再到沒課時就會過去看一眼，而她給程姿遙彙報的頻率卻從半個月主動提一次到最後只有程姿遙想起來問了她才會說。
韓逍沒對她做什麽，但又好似同往常不大一樣。
他還是時不時對她冷嘲熱諷，但會提前在學校門口等她，會送零食“賄賂”她，會把雨傘借給她，會幫她趕退尾随騷擾她的變态，會時常用着真摯無比的眼神凝視着她，會對她露出含情脈脈的笑容。
葉沁萱不得不承認，韓逍雖然比她小好幾歲，卻比自己身邊的大多同齡男大學生更優秀、更穩重、更成熟、更有吸引力。
她一邊用自己與程姿遙的友誼提醒自己，一邊又不自覺地沉淪。
到了最後，她徹底昏了頭，魔怔了，心想既然程姿遙能允許韓逍和別人在一起，那為什麽她不能是這個“別人”？
她會把握好這個尺度，等到程姿遙和韓逍要履行婚約時識趣地退出，這樣說來，比起其他那些根本不會顧及程姿遙心情的女孩，她不是更合适？
至少，她想要好好傳達這份感情，然後讓韓逍來選擇。
就這樣，當愛慕之火燃盡她所有背叛感時，她一個沖動，表白了。
當時是黃昏，天空絢爛，良辰美景，她心中的情感一瞬間澎湃到了極致，于是就在一段閑談的間隙，将深埋的話語脫口而出。
然而，片刻後回應她的，卻只是一聲嗤笑。
葉沁萱登時愣住了。
“沁萱姐，真沒想到原來你對我還抱有這樣的念頭。”韓逍背着書包，雙手交疊抱于胸前，依然笑盈盈地看着她。
接着，就見他緩緩地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亮起的屏幕上是提示正在錄音的界面。
葉沁萱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心中所有旖旎都被恐懼碾碎。
男孩還是笑着，但此時他的笑容在葉沁萱看來卻成了撒旦的懲戒。
韓逍把錄音暫停，臉上的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他微揚下巴，有些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女子，語氣帶上了嘲弄：“就你這樣還能成為遙遙姐的‘閨蜜’？你也配？”
葉沁萱的臉“唰”地一下白了：“你……”
“我什麽都沒對你做，只不過是多給了你幾個好臉色，把別人送我的東西賞給了你，你就自作多情起來。”韓逍的語氣絲毫不見之前的溫和親近，透出輕蔑，“以前整天當遙遙姐的跟屁蟲，把自己說得多仗義，結果遙遙姐一出國，你最先背叛。”
“我沒有！”葉沁萱茫然慌亂地搖着頭，臉頰滾燙得發疼，“你為什麽錄音？你不會是想……”
韓逍颔首：“對，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我要讓遙遙姐看清你的真面目。”
“不要……你不要給姿遙聽……”葉沁萱下意識地哀求道。
“也是，如果讓你想辦法和遙遙姐絕交，遙遙姐肯定會傷心的。”韓逍故作思忖了一下，然後語氣冰冷地說，“所以，我要你一邊維持和遙遙姐的朋友關系，保證遙遙姐的心情，一邊自己主動遠離遙遙姐的生活，盡可能不要再出現在遙遙姐面前，因為你不配。”
葉沁萱看着他，像在看一個駭人的魔鬼
“否則，我只有讓遙遙姐親耳聽聽你的深情告白了。”
聽完葉沁萱的講述，程姿遙沉默了許久：“所以，本科我回來接韓逍時你和我匆匆見了一面就出去旅游了，等到本科念完後你就出國了。”
葉沁萱低着頭道歉：“對不起，姿遙，對不起……我鬼迷了心竅……對不起，後來我很快就下頭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當時會那樣。”
程姿遙張了張嘴，她想說韓逍最會幹這種事了你抵不了誘惑也沒辦法，但又覺得有些可笑。
最終她只是問：“你一直和我說等我訂婚了就回來，是覺得到那時那段錄音就不存在威脅了嗎？為什麽？”
“我……”
“因為你判斷，等我和韓逍訂婚了，我的地位就穩固了，是不會在意這些年少時期的插曲的。”程姿遙越推測越灰心，“原來在你眼中，我就像個正宮娘娘。”
葉沁萱搖頭：“我沒有這麽想，我只是……只是覺得等到那個時候，韓逍應該也沒必要把錄音放出來了。”
這句話着實有些蒼白了。
沉默了片刻，程姿遙低聲說：“沁萱，我很難過。”
“姿遙……”
“我不生氣你喜歡韓逍、跟他表白，那是你的自由，況且本來那時候我對韓逍的感情就不明确，更多是親情。”程姿遙伸手握住杯子，杯中的熱牛奶已經慢慢涼了，“我難過的是你不了解我、不信我，還怕我。”
葉沁萱反駁道：“我沒有！”
“沒有嗎？那為什麽就因為一段錄音，你就跑那麽遠、那麽多年？”程姿遙看向她，目光裏都是碎片，“在這之前，我竟不知道，原來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永遠以韓逍為中心的可憐女人，所以你不信我會不怪你、會繼續把你當好友，你覺得我必定會和你決裂、會責怪你、會讓你難堪，甚至會報複你，所以你才這麽怕這段錄音被我聽到。”
葉沁萱先是使勁搖頭，聽到後面又懵了：“你……不怪我？”
“我為什麽要怪你呢？我要怪，應該怪韓逍。”程姿遙的平靜被打破，她忍不住擡高了聲音，看起來有些激動，“這是他的老把戲了，一次又一次，替我下決定，擅自考驗我身邊的人，然後把我蒙在鼓裏！”
就是這樣，那個人随随便便就插手她的人生，最後又毫不留情地全身而退。
主導權一直在他手上，而她永遠只能受他擺布。
過去她或許還有幾分飲鸩止渴，但現在确實無盡的灰心與厭倦。
但她現在已經不想再與他有什麽瓜葛，不願主動找他。
她只是想和葉沁萱說清楚。
葉沁萱猶豫了一下，說：“其實，他還是很關心你的。”
程姿遙的情緒很快又平息下來，她用手擋着眼：“我大概能猜出來，你是他喊回來的吧。”
“……嗯。”
“你不恨他？”
“最開始是恨的，更多的還有怕。但出國後一直沒聯系，過去那麽多年，就差不多淡忘了。”葉沁萱頓了頓，努力觀察着眼前人的神色，“前段時間，是他突然聯系我，說希望我提前回來陪你，我也确實擔心你，就直接回來了。”
然而程姿遙卻無心聽下去了，只是道：“很晚了，睡吧。”
“姿遙，我……”
“沒事了，話說開了就好了，這件事翻篇吧。”程姿遙站了起來，“明早吃三明治吧。”
葉沁萱還有些恍惚，不太敢相信令她擔憂了那麽多年的事件居然這麽快以如此平和的方式落下帷幕。
就在快要上樓的時候，程姿遙回頭道：“對了，過兩天我要出差，你到時先回葉家吧，等我回來再聯系你。”
葉沁萱回過神來：“好，好……那我明天多幫你煎個蛋和火腿吧？”
“嗯，謝謝了。”說罷，程姿遙便走上了樓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時的葉沁萱怎麽都想不到，程姿遙這次“出差”一走就是好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