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29
chapter 29
冬去春來,第二年開春的時候,韓逍、李崇昂、周雲廷合夥創辦的諾森-新舟科技咨詢在江城開展了第二次人才招聘,再次擴大隊伍。
新舟以“知識推進社會進步”為理念,與國內外多所名校和研究院合作,旨在為多個行業提供咨詢研究、數據調研、技術培訓、發展評估、行業監測、系統開發、技術引進及推廣建議等服務,面向政府、企事業單位、NGO組織和個人等多元客戶。
現在已是知識社會,每年國內像他們這樣的咨詢公司數以百計,但是唯獨新舟在一群後起之秀中獨領風騷,原因有二:一是其雖是創業小公司,卻能成為國內首家加盟美國諾森科技智庫集團的咨詢公司,可見不一般;二是新舟CTO李崇昂帶領團隊研發了一款名為“技術新舟”的行業技術應用及推廣監測評估AI工具,目前推出的試行demo已在業界大受好評與期許,據說正式版将有望在年底面世。
夏天的時候,新舟接到了一筆值得慶賀的大訂單,客戶是國內某行業的龍頭企業。
這次中标對新舟來之不易,可謂是裏程碑般的存在,為了鼓舞士氣,管理層自然是借此大搞團建,帶員工們體驗兩天一夜的江景房,順帶辦了慶功會。
周雲廷最會組織這種活動,也會搞氣氛,跟着下屬們一起吃吃喝喝,到了下半場時環顧四周,卻發現早已沒了韓逍的身影。
“Sean呢?”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李崇昂,帶着幾分醉意地問。
在公司裏,人前他和韓逍都是互稱英文名。
李崇昂喝酒本就喝的少,又不上臉,看起來是全場最平靜的人,像個仿真機器人。他指了指樓上:“上去了。”
周雲廷嘿嘿一笑,順手捎了一瓶酒:“走,可不能讓那家夥躲了酒!”
二人離開歡樂的會場,上了樓來到天臺,一下子就從燈紅酒綠進入了寂靜的夜。
夏夜的風徐徐吹拂,帶着幾絲湖水的潮氣,讓醉意散去三分。
天臺上燈光暗淡,只有暖色的燈串發出光芒,模糊地勾勒出韓逍靠在欄杆前獨酌的背影。
只見他此時脫下了西裝,只單穿着一件淺藍色的襯衣,領口微敞,沒有戴領帶,身影透出點寥落。
周雲廷上前大咧咧搭住他的肩膀:“韓總,怎麽一個人在這上面裝深沉呢?”
李崇昂舉着酒杯擡手,韓逍與他清脆碰杯。
将杯中酒飲盡,韓逍才慢悠悠地說:“你們太吵了,耳朵要聾了。”
“大喜的日子,當然要吵了。”周雲廷絮絮叨叨地說,“為這一點,大家付出了多少?不說你和崇昂了,我的頭發這段時間是嘩嘩嘩地掉。”
韓逍漫不經心地把玩着喝空的酒杯,眼眸比夜還幽深。
李崇昂說:“一切都按照你的預想在發展吧。”
“也不全是。”韓逍頓了頓,想說些什麽,但還是沉默了。
誠然,雖然中間存在不少意想不到的波折,但大體上事情的發展都在意料之中。
但他卻沒有感覺多高興。
相反,在這個值得慶賀的日子,看到大家歡聚一堂,他卻感到無比的落寞。
在他的預想裏,此時他應該是與遙遙姐輕輕碰杯,有幾分得意地告訴她:他做到了,他真的實現給她看了。
然後,遙遙姐将對他展露世上最溫柔的笑顏,誇贊他,鼓勵他再接再厲。
但是現如今,程姿遙已經“消失”快要一年了。
他已經有快要一年的時間沒有看過程姿遙笑,沒有聽過程姿遙溫柔地說“依你”,沒有聞到程姿遙身上那股總能令他心安而溫暖的味道了。
一想到這個事實,他韓逍平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類似“恐懼”的情緒。
見狀,周雲廷和李崇昂擡頭看向彼此,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周雲廷試探地問:“遙姐……有消息了嗎?”
韓逍垂着眼,不置與否。
周雲廷摸了摸鼻子,用眼神示意李崇昂上。
李崇昂接過話茬,斟酌了許久,緩緩開口:“韓逍,你好蠢。”
聞言,周雲廷睜大了眼,沒想到這悶葫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在胸口比了個贊。
韓逍也是一愣:“哈?”
李崇昂十分認真地問:“就算程姿遙回來了,聯系你了,你又預備怎麽樣?”
“……”韓逍沉默。
李崇昂又問:“如果她在外面結婚了呢?”
韓逍猛地擡頭,脫口而出:“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李崇昂疑惑地看向他,“解除婚約對你而言是恢複自由身,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她憑什麽要保持單身?”
韓逍表情有些扭曲起來:“這不關你事,你少多嘴。”
周雲廷在一旁攤手,露出一副“我早知如此”的表情。
然而,出乎意料的,李崇昂并沒點到為止,而是繼續點評道:“所以我說你蠢,你到現在都不承認你喜歡她。”
這句話要是出自周雲廷口中,免不了肉麻惡俗,但由李崇昂說出來,倒有幾分客觀分析、批判總結的味道。
韓逍皺眉,上前抓住他的領口,咬牙道:“我再說一次,你少多嘴,我們的事你不懂。”
見狀,周雲廷忙出來當和事老:“喂喂喂!NO VIOLENCE!”
“你很奇怪。”李崇昂就算被揪住領口也并沒什麽表情波動,看向韓逍的眼神與看向一團出BUG的代碼并無異,“你好像覺得我們說你‘喜歡’程姿遙,是侮辱了你對程姿遙的感情,那你不如說說你對她是怎樣高尚的情感?”
韓逍松開他,轉身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周雲廷朝李崇昂聳肩,代韓逍發言道:“他之前說他就是把遙姐當姐姐,愛情什麽的,咱們韓總不屑一顧。”
李崇昂問:“哦,如果是姐姐,那可以容許有姐夫的存在?”
“估計不行,咱韓總肯定想辦法給人擠兌走。”周雲廷搖了搖頭,“還記得在美國那會兒,我每次開玩笑要追遙姐,咱韓總就開始說什麽‘她沒你想的那麽好’,對遙姐一通貶低……啧啧啧,其實不就是怕我真打遙姐主意嗎?”
“欲蓋彌彰。”李崇昂犀利點評,“但韓逍自己不是會和別人談戀愛嗎?我記得好幾個前女友了。”
“是啊,韓總以後是自己結婚生子家庭圓滿了,非要他親愛的姐姐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周雲廷悠悠地說,“不過我看也難,韓總談戀愛向來都是露水情緣,十分短暫,感覺純粹是為了掩耳盜鈴。”
李崇昂露出有些驚訝的神情:“你的成語進步了。”
“因為我現在的女朋友是中文系的啊,那當然是今非昔比。”周雲廷提起這事十分得意,話裏意有所指,“我浪子回頭只為她一人,一心只有她,等價交換,才能換得她獨家陪伴我。”
李崇昂唇角微勾:“是這個道理,可惜有人不懂。”
“有人雙标,活該對月獨酌。”
“今天沒有月亮。”
“哦,對江。”周雲廷舉着酒杯,“敬愛情——”
韓逍:“……”
這倆人當着本尊的面一唱一和,真是嘲諷開滿了。
韓逍默默把剛才倒的那杯酒一飲而盡。
誠如周雲廷所言,他确實談過幾段戀愛,但長則三個月,短則一禮拜,每次當他發現談戀愛會影響他和程姿遙在一起的時光時,就頓時索然無味。
現在想來,他從沒有對他那些女朋友心動過,甚至大多數的名字和臉都不記得了。
那當時為什麽會談戀愛呢?
他心中隐隐有答案,但卻不願意主動撥開那層雲霧。
“韓總,愛情這東西呢,本來就是一種狀态,會變化的,像公司一樣。”周雲廷拍了拍韓逍的肩,語重心長地說,“你不去努力經營當然很快散夥,但如果你付出心血、好好經營,就能上市壯大,盈利越來越多,前景越來越好。”
韓逍不願承認:“都說了,不是那回事。”
周雲廷決定換個角度試試:“行,你自己想想吧,反正啊如果遙姐是喜歡你的,那你以前那樣忽冷忽熱地對她,可是很傷人心的。”
韓逍遲疑了一下:“忽冷忽熱,有嗎?”
周雲廷說:“當然了!一會兒親近暧昧,一會兒又跑去和別的姑娘好了,這擱誰受得了?”
韓逍盯着手中的玻璃杯,若有所思。
“換個利己主義一點的說法吧,如果你們沒有愛情,那你是沒道理在和遙姐的相處中排他的。”周雲廷見鐵樹有望開花,繼續就着這個思路說道,“你無法接受遙姐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不就是吃醋嗎?”
韓逍辯解說:“是因為她身邊的人都配不上她。”
周雲廷笑了:“嘿,人家喜歡就喜歡,憑什麽要聽你說配不配?”
“我……”
周雲廷說:“以前呢,兄弟我摸不清你對遙姐的心思,以為你們解除婚約就沒事了,所以沒有和你說這些,現在我可算看清了你的心思,但是已經晚了。”
李崇昂評論道:“不愧是你,情場老手。”
韓逍又不說話了。
周雲廷知道他是那種除非自己想通否則別人怎麽說都沒用的類型,于是點到為止:“崇昂,走吧,讓韓總一個人在這兒琢磨吧,我們該說的也都說了。”
李崇昂颔首,跟在周雲廷後面,準備下樓。
然而,在走之前,他難得多言地對眼前這個失意的男子低聲說了一句:“韓逍,人是經不住考驗的,所以不要總想着去考驗什麽,重要的是當下。”
韓逍倚着欄杆面向湖面,背對着他,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韓逍平素少有做夢。
然而,當晚,一些場景如散亂的貼畫,無規律地拼出了他的夢境。
他夢見小時候韓重林和許笙當着他的面互扇耳光,沒人敢進來勸架,室內淩亂一片,連他平日最喜歡的杯子也被摔碎了。
他忍不住想伸手将杯子的碎片撿起來,卻一下子被割傷了手掌,鮮血湧了出來,夢裏雖沒痛覺,但記憶裏的疼痛令他不知所措。
接着,畫面一轉,韓重林和許笙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遠去了,他手上沒有鮮血和傷痕,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細嫩纖細的手,正拉着他奔跑。
小姿遙的發梢輕輕撩過他的臉龐,聲音聽起來又着急又遙遠:“快跟我來,不能讓韓淩就這麽欺負你!”
韓逍愣愣地望着女生的背影:“遙遙姐……”
“沒事,有我呢。”小姿遙半側着頭,但足以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和明顯強壯鎮定的神情。“這次聽我的,以後什麽都依你。”
“我……”明明近在咫尺,但當韓逍伸出另外一只手時,卻怎麽樣都觸碰不到女孩。
眼前突然一黑,等他再有意識的時候,他伸出的手正在打開一扇門,而他的另一邊确實牽着一個人。
他進了門,看到了成年後的程姿遙,穿着白色的高領毛衣還顯得有些清瘦,看起來沒休息好,眼下有着淡淡青黑。
他能察覺到,當看到他和身邊人的時候,女子明顯恍惚了片刻。
接着,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介紹道:“遙遙姐,這是Jessica,我的女朋友。”
不!不要說了!韓逍想要阻止自己,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下半句話如自動播放般繼續響起——“Jessica,這是遙遙姐,從小看着我長大的,像我的親姐姐一樣。”
然後身邊的外國女生用着口音奇怪的漢語熱情地打招呼:“你好,遙遙姐,我是Jessica,我對中文很有興趣,正在向Sean學習。”
“……你好。”只見程姿遙臉上仍然帶着微笑,但眼中的神采卻一點點枯萎凋零。
韓逍很想甩掉身邊女生的手,但卻怎麽也甩不掉。
他對這個女生記憶寥寥,只記得那時他正逃避面對自己的情感,自欺欺人地想要通過和他人在一起來證明自己并未陷入家族婚約的陷阱裏,所以在平安夜後選擇和這個女生短暫交往。
然而此時,他無法辯解,只有眼睜睜地看着程姿遙的眼眸被灰敗填滿,然後默默地轉身離他而去。
“遙遙姐——!!!”
當一切場景開始模糊的時候,他終于可以說話了。
他對着越來越模糊的程姿遙的背影大聲呼喚,一邊追一邊喊,但腳步怎麽也追不上,聲音怎麽都傳達不了。
他在夢裏十分焦急,就像小時候第一次看到韓重林和許笙互毆時一樣,既無助又焦慮。
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離開?!
看看他啊,他不是就在這裏嗎?
不知道追了多久,他發現自己身在程家老宅的花園裏。
花園是翻新之前的樣子,有古色古香的朱紅色回廊,有參天古老的古槐,還有一架秋千。
秋千上坐着一個穿着洋裙的小女孩,手裏捧着一本書,垂着眼,面容模糊,看不到神色,頭上紫色的發帶被風揚起,像是即将遠去的蝴蝶。
她的聲音由遠到近,正在不緊不慢地複述着故事,語氣輕柔得像是下一秒将在風中被吹散的蒲公英。
“……可是啊,那個人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他的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