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骨生花(一)

骨生花(一)

蘇珺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輛大巴車上。

車裏充斥着熏人的汽油味,車搖晃得厲害,窗外都是樹,天空很暗,山間刮起了大風,時有樹枝打在車窗上‘啪啪’作響。

【玩家進入新手試煉游戲!】

【玩家姓名:蘇珺;晶石數量:0;】

【本場線索:“骨生花”。】

蘇珺剛醒來,腦海裏便傳來一個冰冷機械的女聲。

進了游戲了嗎?

蘇珺揉了下眼睛,下意識轉頭望向灰蒙蒙的車窗。

車窗裏映照出一張姣好的臉龐:典型的小白花長相,長發披肩,眉眼楚楚,身姿纖細。

這樣的面容如若放在大學校園,是班花或校花一般的存在。

蘇珺卻皺起了眉。

這張臉算得上漂亮,但蘇珺心中卻下意識覺得不夠,似乎自己應該更好看一些。

但自己究竟長什麽樣,蘇珺想不起來了。

除了還記得自己的名字,蘇珺失去了其他關于自己的一切記憶。

此時蘇珺的位置在車廂靠後的地方,獨自坐了一排,車廂裏稀稀拉拉坐了十多個人,過道間散落着行李,大部分人都在睡覺,沒人注意到蘇珺的醒來。

車子看起來很舊,地上的行李包都是現代社會已經淘汰的綠色大背包,車上男女的衣着都十分老土,有人胸口的衣兜上甚至還別着一支鋼筆。

司機旁邊坐了一個中年女人,女人面相嚴肅,眉頭緊皺:“老李,再開快點,我們必須在十點前回學校!”

女人說話的語言聽起來有些拗口,不是蘇珺習慣的語言,但奇怪的是蘇珺發現自己能順暢地聽懂她們的話。

“劉主任,天這樣我也沒辦法啊!”

“這天看着馬上要下大雨,”司機試圖和劉主任商量:“我們不如往回開明天再回學校,萬一被大雨堵在山路上——”

“不行!”劉主任打斷司機的話:“煙霞瓷出窯的日子就快到了,一天都耽擱不起!”

“我去叫醒後排的老師,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你開快一點!”

劉主任顯然習慣了發號施令,像是沒有聽出司機語氣中的不耐煩,走到後排一一喚醒了睡着的人。

“好了,老李!”

沒多久車上人都醒了過來,劉主任簡短地跟衆人說了下情況,轉頭朝着前頭的司機喊。

“整得跟投胎似的。”

司機狀似玩笑般哼了一聲,臉色卻沉了下來,他丢掉煙頭,一腳踩下油門提速:車子在山路上拐過一個大彎,幾乎是貼着山體滑過——

車內劇烈晃動,劉主任不查,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上。

“您沒事吧?”

蘇珺連忙扶了劉主任一把,收回的手卻在褲子上輕輕擦了擦。

擦完之後蘇珺自己也晃了下神:這是下意識的動作——自己并不怎麽習慣觸碰陌生人。

劉主任沒有注意到蘇珺的動作,她沉下臉瞪了前方的司機一眼,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板着臉走到車子前面坐了下來。

車子在山坳之間穿行,路段越來越颠簸,有好幾次車子似乎都要掉下懸崖,天空之中的雲層愈發陰沉,似乎随時都會下大雨。

在熟悉了‘過山車’的操作後,車廂裏逐漸熱鬧起來。

蘇珺裝出暈車的樣子閉着眼靠在車窗上,仔細聽着車子裏的談話。

很快蘇珺就理清楚了這個游戲的背景。

蘇珺如今所在的小鎮是有名的瓷都,生産的瓷器遠銷國內外。

蘇珺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個瓷藝學校,和普通的培養文化生的學校不同,這個學校更多的是工廠性質,下屬有獨立燒瓷的工廠,裏面的學生雖然也必須學習常規課程,但是重點卻是陶瓷的煅燒課程。

學校裏面的陶瓷老師都是享譽陶瓷界的頂級大家,瓷器中被稱為‘天下第一瓷’的色澤如若晚霞的煙霞瓷,整個世界至今只有這個學校能煉制。

因為資金豐厚,學校給的待遇極好,縱然瓷藝學校地處深山,想去這學校當老師的人仍舊如若過江之鲫。

此時車上的人都是陶藝學校新招的老師,而劉主任是陶藝學校專門負責招聘的人事主任。

這應該就是游戲背景了!

聽到自己想要的訊息後,蘇珺睜開眼,不着痕跡地打量車內的人。

都是新老師,車上的人年齡都不大,而且似乎劉主任是個隐藏的顏控,縱然衣衫老土,車上新招聘的老師們的顏值都不差,男的俊女的俏。

不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副本?

結合目前的情形,一切都是未知。

蘇珺左右打量了一番,打算挑個人套話,這時候前排傳來一個拔高的男聲:

“主任,燦燦好像受不了道路的颠簸,車子能不能開慢一點?”

蘇珺愣了一瞬,後知後覺才發現整車人的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

原來這具身體的名字叫燦燦?

蘇珺眉心微皺,擡頭時渾身的氣質悄無聲息發生了改變:脊背挺直,氣質溫和,帶着幾分這個時代知識分子的知性腼腆。

“我只是有點頭暈。”蘇珺茫然地搖了搖頭:“但并沒有多大問題。”

若是沒有看到男老師蒼白的臉色,蘇珺還會以為這個男老師是關心自己,但此時明顯是這男老師自己暈車又怕得罪劉主任就拿蘇珺做了筏子,蘇珺從不主動惹事,但也不想讓人将鍋往自己頭上甩。

“燦燦……”

那男老師顯然沒想到看起來腼腆柔弱的蘇珺會當衆反駁他的話,神情一怔。

蘇珺委屈一般垂下了頭。

女子眼睫顫動,緊咬下唇,臉色幾分蒼白,讓人看了便心生憐惜。

看似害怕,然而蘇珺垂下的眸底卻一片清明,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底氣:好像只要自己想,能扮演出任何想扮演的情境。

事實上,她也成功了。

“我說黃老師,我理解你想要追求柳燦燦老師的心情,但柳老師明顯不怎麽想搭理你,來日方長,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着急?”隔着過道的一個年輕女老師看不過眼,嗆出了聲。

“趙老師你別污蔑人!我……”

“好了黃老師,”劉主任皺眉望了那眼神閃爍的男老師一眼,冷聲道:“我們現在在趕路,要是有什麽困難請各位克服一下……”

“燦燦,我只是想要關心你……”

男老師轉過頭變幻了神情,露出一臉愧疚:“燦燦,你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蘇珺低着頭,并沒有作答。

這樣的人不能搭理,一搭理他就會以為自己原諒了他,還會再次纏上來。

男老師讨了個沒趣,悻悻地坐了下來。

車廂裏一陣寂靜,半晌才重新有了人聲。

“你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心裏倒拎得清,”那位出聲的女老師笑嘻嘻湊過來坐到蘇珺旁邊:“我叫趙悅,是語文老師,你呢?”

“我,”蘇珺對幫自己說話的趙悅也有幾分好感,眼神落在對方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證上,回了一個笑,低頭打開身上的背包,果然翻出一個同樣的工作證,工作證上貼着這具身體的寸照,下方寫着蘇珺的職位:“音樂課教師:柳燦燦。”

音樂課教師?

蘇珺一愣,笑容僵在了唇角。

*

縱然後半程司機加快了速度,然後天空盤旋的雲層卻越來越厚,沒多久天空下起了大雨。

嘈雜的雨幕中車廂裏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司機将車開到一個山崖下,關了車廂裏的燈,寂靜黑暗的環境裏,人聲逐漸消失。

趙悅枕着蘇珺的肩膀睡了過去。

或許是睡意會傳染,原本打定主意保持警醒的蘇珺意識也開始逐漸變得昏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前座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老鼠在地上刨食。

睡覺之前蘇珺的前座并沒有坐人,那個男老師在趙悅的嘲諷下已經換了位置。

是誰?

蘇珺睜開了眼。

朦胧的視野裏,前座隆起一個小小的鼓包……

鼓包從椅子背後逐漸探出了頭,露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

“你怎麽了?”

女人笑了笑,無神的雙眼忽然流出了血,枯槁的雙手朝着蘇珺伸來——

“快走!”尖利的聲音在蘇珺耳邊響起,震得人頭皮發麻。

“轟隆!”

天上打起了雷,兒臂粗的閃電劃破蒼穹,蘇珺呼吸一窒,再往前座看去,卻發現前座根本沒有人!

是夢嗎?

蘇珺咽了口口水,瞪大了眼,再沒有任何睡意。

大概上天聽到了劉主任的心聲,大雨下了一個多小時後終于停了下來。

司機一路趕路,沒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山間一所紅牆青瓦的學校,正對着的教學樓上挂着“陶藝學校”幾個大字牌匾,橙色的電燈在校園裏亮起,山間雨霧氤氲,透過水霧望去,整所學校像是點亮在葳蕤山脈之中的明珠。

大概是因為山裏的空氣濕冷,蘇珺下車的時候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幾點啦?”趙悅湊過來看蘇珺手腕上的手表。

此時是晚上九點。

司機似乎不願意在學校停留,看到人都下了車,立馬踩油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學校。

“除了平時運送陶瓷的貨車,鎮上來我們學校只有這一趟客車,每周三下午來一趟,大家可以坐車去鎮上買生活用品。”劉主任介紹道。

一天奔波下來劉主任的神情似乎也有些疲憊,她将老師們帶到一棟半舊不新的宿舍樓前,快速地給各個老師分了房間。

蘇珺和趙悅分在了一間房。

“學校晚上十點統一熄燈,大家還有約半小時時間整理床榻洗漱,其餘的手續我們明天再辦。此外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跟各位強調,”劉主任将鑰匙分了下去,眼神如若鷹隼般劃過衆人臉頰:“大夥從今天起都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更應該以身作則遵守我們學校的校規。”

“希望大家記住:我們校規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熄燈之後不能外出,一旦被發現違反這條規定,所有人不論師生,一律開除處理。”

得到了大家的保證之後劉主任才解散了衆人回房。

蘇珺和趙悅的房間在三樓,房間裏是兩層的床,趙悅睡上鋪。

趙悅似乎很高興能和蘇珺分到一間房間,邊鋪床邊探頭和蘇珺聊天:“你是外地人不知道,學校的瓷廠實在是太有名了,鎮上很多瓷窯眼紅,時不時派人過來偷師,學校為了防止秘方外洩,特意集中晚上十點之後才開始燒瓷,除了工廠裏的師傅,其餘人十點後都不能出門。”

蘇珺輕笑了一下:“多謝你告訴我這些。”

“沒關系,”趙悅的視線在蘇珺臉上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秒:“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看到你就覺得親近。”

蘇珺和趙悅協作着套好了被子,剛鋪好床刷完牙,果然十點一到宿舍就熄了燈。

“睡吧!”趙悅打了個呵欠,呼吸逐漸平穩了下來。

然而或許是因為之前在車上睡了一覺的原因,蘇珺并沒有任何睡意。

窗戶似乎沒關緊,風吹在上面‘咯吱’作響,遠方的山林裏傳來不知名鳥類的鳴叫。

後半夜的時候,外頭下起了雨。

雨聲中摻雜了一些別的聲音,那聲音似乎從窗臺上傳來。

蘇珺在行李包裏摸了一根蠟燭用火柴點燃,起床走到窗前,看到了遠方學校後方瓷窯裏閃爍的窯火。

‘咔噠’的聲音還在繼續。

隔着一扇玻璃窗近在咫尺的是一個黑影,燭光照亮了黑影沒有生機的慘白臉頰:

那是一個倒立着的頭顱,也不知道在窗子外呆了多久,頭發濕漉漉的宛若黏膩的水草,不停地悶聲撞擊着玻璃窗。

蘇珺仰起頭,對上了頭顱黑洞洞沒有眼球的眼眶。

猩紅的嘴角緩緩咧開,有黑色的液體順着頭顱的嘴角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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