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骨生花（五）
骨生花（五）
原來前兩天晚上趙悅并不是沒有察覺到外頭的動靜。
蘇珺皺緊眉。
仔細想起來，自己這具身體其實也有蹊跷：這具身體證件的籍貫是隔壁市，在這個手表是奢侈品的時代，自己行李裏有兩個手表，還有一些上好的鋼筆和首飾。
這樣的家境沒必要背井離鄉到這深山來教書，除非真的是有什麽不得不來的理由。
蘇珺無意探究這具身體的往事，抿了抿唇，正打算就勢承認并探取趙悅更多的口風，便聽到趙悅低低地開口：“你放心，我不會透露出去的。”
趙悅抽了抽鼻子：“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信任我，但我真的很感謝你，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姐姐。”
“我姐姐五年前死在了這個學校裏，當年她為了送我上學受了鎮上一個老板的雇傭過來偷配方，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
“學校裏也說她是出了意外，賠了一筆錢之後這件事就不了了之。可我查了一下，這個學校的意外實在是太多了！每次煙霞瓷出窯的時候都要死掉一批人！所以我畢業後我就來到了這裏，我一定要弄清楚姐姐的死因！”
“燦燦，你能不能和我合作？一旦找到了線索，到時候配方給你，我只要查明真相……”
長久沒有得到回複，趙悅從上鋪探頭往下看，一片黑暗中趙悅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聽到外頭的雨聲，‘沙沙’聲似乎格外大。
“燦燦？”
趙悅呼喊的聲音堵在了嗓子眼。
不對勁——
這不是雨聲，是什麽在地上拖拽着劃過的聲音！
這聲音近在咫尺。
想起這學校的某個傳聞，趙悅一愣，手悄悄地伸到了自己枕頭下……
*
蘇珺此時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根本回答不了。
蘇珺仔細聽着趙悅的話，知道自己已經陰差陽錯開啓了一條支線，跟着趙悅很可能查到更多東西，正打算就勢答應，便察覺到有什麽落在了自己唇上。
蘇珺下意識伸手去碰，卻抓到了滿手頭發。
有什麽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進來！
外面閃電劃過，就着那一剎那的光芒，蘇珺看清了自己床頂上緊貼着的蒼白臉頰！
果然是那個女鬼！
前兩天晚上女鬼連破開窗戶的能力都沒有，今天卻無聲無息地潛入了房間！
發生了什麽？
女鬼的頭發已經纏住了蘇珺的手腳，湊到蘇珺面前陰森森地勾起嘴角：“我又來找你玩了啊！”
“我那麽喜歡你，可你總惹我生氣……”
“你今後再也擺脫不了我啦！你放心，你死後我不會吃了你，只要你乖乖地和我一起睡在……裏……”
女鬼似乎想要給蘇珺一個教訓，蘇珺身上像是壓了一塊巨石，肺部陣陣發疼，眼前金星直冒，然而女鬼的力量似乎強了很多，前天晚上蘇珺能輕而易舉将女鬼戳下窗臺，此時卻怎麽掙紮也掙紮不開……
睡在哪裏？
蘇珺努力想聽到了女鬼的聲音尋找線索，耳朵卻一陣耳鳴，并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關鍵。
“燦燦？你怎麽了？”
趙悅察覺到了蹊跷，似乎想要從上鋪爬下來。
“我也好喜歡你上鋪的小女孩，要不你們都來陪我好不好？”
女鬼的語調越來越興奮，勒住蘇珺脖子的頭發開始收緊！
——哐當！
電石火光間有什麽從窗外射進來，透過女鬼的身軀插在了床板的木頭上！
女鬼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束縛着蘇珺手腳的長發瞬間散開，與此同時，趙悅的手中忽然亮起了亮芒！
蘇珺眼睛被光刺出來了淚水，朦胧中看到趙悅手中舉着一根奇怪的綠色的蠟燭，女鬼似乎極為畏懼這蠟燭的光芒，尖叫着從窗口竄了出去……
劫後餘生。
蘇珺發現自己手腳都在發顫，下意識又在腿上擰了一把，好不容易平複了情緒，蘇珺深吸了幾口氣，就着蠟燭光芒摸索着在床板上發現了一把小刀。
這把小刀大約十厘米長，刀柄處刻着一朵玫瑰，看起來極為鋒利，深深地陷入了床板裏。
這把小刀是從窗外射進來的。
是誰在幫忙？
蘇珺費盡力氣将小刀從床板上拔了下來橫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跑到窗口，然而窗外什麽也沒有：沒有女鬼，更沒有幫忙的那個人。
果然有人在暗中觀察自己！
蘇珺關起了窗重新回到床邊，才發現拿着蠟燭的趙悅的神情十分古怪，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趙悅？”
趙悅顫了一下，似是如夢初醒一般擡頭看着蘇珺，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燦燦！剛剛那個女鬼，好像是我的姐姐……”
*
鎮上一直流傳着學校裏鬧鬼的傳聞，事實上外界一直傳聞說是因為鬼的存在才導致學校那麽多人發生意外，所以趙悅來之前就做好了準備，找了高人費盡心機求了一支蠟燭。
邪祟們會下意識避開這支蠟燭散發的燭光。
“我沒想到這蠟燭真的會派上用場，”趙悅吹熄了蠟燭将剩下了的半截蠟燭收了起來：“更沒想到那個女鬼會那麽像我的姐姐！”
“可我姐姐是五年前才去世的，之前這所學校也發生過很多次意外，那些人不可能是我姐姐害死的。”
“姐姐生前和你一樣溫和善良，她怎麽會在死後變成惡鬼？一定是有人害了姐姐！”
趙悅在黑暗中緊緊抓住蘇珺的胳膊：“求求你，燦燦！你能不能幫幫我？我不想姐姐死後也不得安寧……”
蘇珺自然不會拒絕這送上門的夥伴。
只剩下一周，比起其餘存在競争的玩家，趙悅反而是最适合的夥伴。
趙悅也意識到煙霞瓷出窯的時間是一個節點，錯過了這個節點之後估計又要等五年，今晚已經打草驚蛇，兩人也不再外出，抓緊時間睡了一覺。
第二天蘇珺發現自己的精神仍然充沛，趙悅看起來有些疲憊，但她掩飾極好，誰也看不出她們經過了驚心動魄的一晚。
蘇珺将那把小刀貼身藏在了身上。
這把小刀能刺傷女鬼，是蘇珺此時能得到的最有用的武器。
作為副科老師，蘇珺的課安排得不多，一周只有十節課，第二天的時候蘇珺沒有課，學校裏便給蘇珺安排了另外的行政任務，讓蘇珺監督一些課堂違反紀律的學生打掃操場。
操場臨近山林，旁邊都是草木，衆目睽睽之下蘇珺也不好翹班，只能站在一旁監督學生們打掃。
幾個被處罰勞動的孩子本就頑皮，見蘇珺是個女老師心中輕視，旁若無人一般四處打鬧，有兩個男孩不知因為什麽起了口角，推搡進了樹叢。
蘇珺正打算過去勸架，便見到原本氣勢洶洶的兩個男孩跌跌撞撞從草叢裏摔了出來，臉色發白：“死，死人啦！”
又死人了？
蘇珺腦子裏劃過王月的身影。
“你們去找主任和其餘老師過來。”
蘇珺安排下去，看着其餘學生臉上的驚恐，直到這些學生們不可能和自己去勘察現場，只能壓下心底的恐懼，獨自走進了草叢。
這是蘇珺第一次面對屍體。
出乎蘇珺預料，死的并不是王月。
躺在草叢中的是一個穿着校服的陌生女生。
女生臉頰發青，臉上的表情還殘留着死亡時刻的猙獰，脖子上被開了一個口子，傷口發白，有被什麽咀嚼過的痕跡。
奇怪的是，女生的傷口周圍沒有任何血液流出，像是渾身的血液被人從這個口子突然吸幹了一般。
這個女生的死亡方式和李老師不一樣。
是兇手更改了殺人方式還是出現了另外的兇手？
……
蘇珺在周圍找了一圈，沒再發現任何線索，而沒過多久，劉主任就帶着幾個男老師匆忙趕了過來。
那幾個男老師身上還穿着瓷廠灰撲撲的工作服，顯然剛來之前還在瓷廠裏作業。
到達現場之後，男老師立即熟門熟路地疏散了學生，将屍體又一次擡去了瓷廠後方，她行動看起來沒有異樣，只是蘇珺總覺得這幾個男老師看着女生屍體的眼神十分奇怪——他們的眼睛裏并沒有一般人面對屍體時候的惋惜、驚恐情緒，眼睛反而亮得驚人，蘇珺不知道如何形容他們的眼神，就好像是野狗突然碰到了感興趣的食物。
“柳老師，你表現得很好，我們學校就缺你這樣的老師……”
這裏出了命案，自然不會再有蘇珺的事，蘇珺本想順勢跟着那幾個男老師去廠房後面看看，然而卻被劉主任給叫住了，好不容易應付完劉主任，那幾個男老師早已經不知所蹤。
蘇珺一下午都在學校閑逛，然而除了不讓人靠近的廠房，學校裏白天和任何一所學校一樣，根本看不出什麽蹊跷。
蘇珺原本想去看一下展覽館裏面的煙霞瓷，然而存放煙霞瓷的那個房間這次卻被鎖了起來。
蘇珺在周圍觀察了一下，找到了那個房間後方窗戶的位置，心中也有了大體規劃。
很快，夜晚再一次降臨了，不同于之前幾日下雨，這一日是個晴天，中空一輪碩大的圓月。
為了隐藏形跡，蘇珺和趙悅都是挑着陰影角落行走。
因為幾次三番死人，學校裏的人愈發不敢在熄燈之後外出，蘇珺和趙悅行走在校園裏，恍惚間甚至有種自己行走在墳地之中的感覺。
這個學校是一個巨大的墳冢，埋葬着千百年來罪惡恐怖的秘密。
一路上只能聽到兩人的腳步聲。
趙悅忽然撞了下蘇珺的胳膊，壓低了聲音開口：“燦燦，你有沒有覺得有人在跟着我們？”
蘇珺也察覺到了。
有一道惡心的打量視線一直黏在自己和趙悅身上，已經跟随了小半程。
蘇珺握緊了手裏的小刀，朝着趙悅使了個眼色，趙悅眼底裏劃過一絲擔憂，卻往前走了幾步和蘇珺拉開了距離，裝作分頭搜尋的模樣。
趙悅拐過了一個牆角看不見背影，蘇珺的背後忽然伸出了一只胳膊試圖捂住蘇珺的唇将蘇珺往陰影裏拖，一邊在蘇珺耳邊低語——
蘇珺并沒有因為對方的話有片刻停滞，掏出小刀就朝着對方紮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