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骨生花（六）
骨生花（六）
“沒事吧？”
趙悅走過來扶起蘇珺，蘇珺搖了搖頭，看着地上那個男人逃跑時流下的血跡，眸光微凝。
“柳小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劉老板在外地的私生女，我早就知道你是進來偷瓷器配方的了！你要不想丢掉這份工作，就乖乖……”
跟蹤蘇珺的男人是在車上被蘇珺拒絕的那個叫黃軍的男老師，他威脅蘇珺的話證明了蘇珺對這具身體身世的猜測。
可惜蘇珺此時已經換了芯子，并不是他以為的初出校園什麽也不懂的心虛女老師。
黃軍能夠認出蘇珺并和這具身體的父親有交集，某種程度上也證明了黃軍進學校的目的也不單純。
果然，被蘇珺刺傷之後黃軍也不敢聲張，看到折返回來的趙悅，黃軍捂着傷口跌跌撞撞地跑了，也不知道他逃去了哪裏。
蘇珺朝着目露擔憂的趙悅搖了搖頭示意無礙，然後兩人一起到了展覽館後方。
煙霞瓷的展覽室在二樓，蘇珺白天觀察過，二樓的窗戶虛掩着，裏面并沒有插上窗銷。
“等等！你先點燃蠟燭——”
趙悅從包裏掏出事先備好的繩索搭在窗沿上準備往上爬，蘇珺掏出了火柴。
趙悅思索了一下，還是點燃了蠟燭。
這蠟燭不知道是用什麽做成的，燃燒的時候不流燭淚，燒一點便少一點，此時已經用了将近一半，算是蘇珺這一方除了小刀之外唯一能對付惡鬼的工具，不到萬不得已蘇珺也不想使用，然而那煙霞瓷有些詭異，必須要格外小心。
蘇珺跟在趙悅身後爬了上去。
上次來的時候衆人都陷入了一種奇怪的亢奮情緒之中，沒人注意到這房間的環境，然而大概是封閉久了，這次蘇珺明顯的聞到一股腐臭的腥味。
似乎是工作人員疏忽，三個瓶子并沒有放在櫃子裏用簾子蓋起來，反而分開放在了房間的正中央。
“我要是控制不住自己，你等會就拉住我，實在不行就打暈我……”
趙悅在見了一次鬼之後也明白了煙霞瓷存在詭異，一邊叮囑着蘇珺，一邊警惕地靠近瓶子。
然而不知道是夜晚的光線昏暗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這三個瓶子縱然看起來還是一樣精美，卻失去了之前那種攝魂奪魄的震撼感，蘇珺眉頭皺起，腦海裏忽然劃過一個形容：這些瓶子就像是失去了靈魂——
“奇怪！”趙悅仔細端詳着這些瓶子，喃喃出聲：“瓶子上的花紋似乎不見了……”
花紋？
蘇珺心中一動，湊過去正要仔細看，猛的樓下不遠的地方卻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尖叫！
蘇珺和趙悅對視了一眼，匆忙熄滅了蠟燭藏在了陰影裏。
黑暗之中人的聽力反而更加明顯，樓下的尖叫聲持續沒幾分鐘便消失了。
尖叫聲很大幾乎響徹了校園，蘇珺知道學校裏有不少人聽到了，但直到尖叫聲消失，下方卻沒有傳來其餘任何人的動靜。
蘇珺忽然覺得這夜晚有些冷。
過了幾分鐘沒聽到別的動靜，身後的趙悅拍了下蘇珺的胳膊，示意蘇珺出去。
蘇珺剛走出一步，便聽見前方窗口的地方似乎傳來了‘沙沙’的聲音——
這聲音？
蘇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腳步停了下來。
她們此時藏身在側邊的角落，隔着櫃子看不到窗戶那邊的動靜，只能聽到沙沙聲越來越近。
忽然聲音停了下來。
鬼使神差的，蘇珺探出頭，悄悄地往前看了過去。
月光從窗外照入，給屋子裏鍍上了一層朦胧的光暈，疑似生前是趙悅姐姐的女鬼站在屋子正中間的一個瓶子前面，蘇珺初次見這個女鬼的時候她的頭發才剛剛及腰的長度，不過兩夜，她的頭發已經長到了拖地，而在她的後面，跟了一個嘴上還帶着鮮血的、失去了雙臂的幹瘦男鬼。
兩只鬼動了！
他們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充滿了怨恨，然而卻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這個瓶子似乎對他們有特殊的吸力，蘇珺眼睜睜看着兩個鬼都被吸進了瓶子裏……
随着兩只鬼進入了瓶子，月光下那兩個瓶子就像是瞬間有了生命，又重新恢複了那般攝魂奪魄的光暈。
蘇珺心中忽然間有了一種可怕的猜測。
然而那種猜測實在是太過荒謬，蘇珺一時間并不敢相信。
誰也沒想到惡鬼近在咫尺，一直栖息在煙霞瓷裏。
屋子正中央的兩只瓶子流轉出惑人心魄的光暈，剩下的那一只瓶子卻在月光下稍顯黯淡。
如若一只瓶子裏住了一個惡鬼的話，那麽剩下一只瓶子……
蘇珺不自覺地攥緊拳，探頭在屋子裏左右望了一眼，除去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并沒有其餘惡鬼的存在。
“我們先走，此地不宜久留，不知道剩下一只鬼什麽時候就會回來！”
蘇珺回頭望了趙悅一眼，卻發現趙悅似乎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你在找我嗎？”
一個陰冷、黏膩的聲音在蘇珺的腦袋上響起。
蘇珺僵硬地擡起頭，見到了一張幹枯如若樹皮的臉，這張臉失去了耳朵和鼻子，朝着蘇珺展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四肢奇怪地耷拉着，如若壁虎一般攀在屋頂……
*
蘇珺幾乎是反射性掏出了藏着的小刀刺了過去。
然而這只鬼的動作超乎意料地敏捷，蘇珺這一擊落了空。
壁虎鬼從屋頂上吊了下來，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攻擊一旁的趙悅，趙悅此時也終于回過了神來，飛快地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那堪比利刃一般的指甲——
蘇珺繼續攻擊壁虎鬼掩護着趙悅，而壁虎鬼卻明顯地游刃有餘，一邊應付着蘇珺沒有條理的攻擊，一邊逗弄滿頭大汗的趙悅，嘴裏發出‘嚯嚯’的笑聲，就像是猛獸戲耍着掌中渺小的獵物，一旦獵物流露出倦态，這只鬼便會毫不猶豫地撲過來切斷獵物的咽喉——
蘇珺也感覺到了自己迅速消逝的體力。
眼見着此時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蘇珺沒把握自己能撐到那個時候。
蘇珺和趙悅對視了一眼，故意露了個破綻，壁虎鬼尖利的指甲掃過來掃破了蘇珺的背包，蘇珺包裏的東西‘嘩啦’一下掉了一地：本子，筆、火柴，手電……
壁虎鬼并沒有注意到這些掉出來的東西，看着蘇珺的眼神帶上了一絲貪婪——他的指甲尖利，劃破了蘇珺的胳膊，血腥味徹底激起了他的嗜血性，壁虎鬼的動作越來越快！
趙悅被攻擊得只能在地上打滾，蘇珺勉力支撐着只能用那把小刀和壁虎鬼争鬥，蘇珺發現自己失憶前或許是練過的，潛意識裏居然懂一些招數，但這些招數看起來極為松散，并不能抵禦壁虎鬼的進攻。
“快——”
壁虎鬼步步緊逼，蘇珺應接不暇，一個岔氣，便見到壁虎鬼尖利的指甲伸到了自己面前，似乎下一刻就會捅穿自己的咽喉——
就在此刻，壁虎鬼身後有亮芒亮起！
趙悅摸起地上的火柴盒，重新點亮了蠟燭。
壁虎鬼‘哇哇’怪叫着，用那條耷拉着的胳膊擋住眼睛，在屋子裏到處亂竄，最後又一次從窗口爬了出去……
趙悅手腳發顫地舉着蠟燭，半晌才又哭又笑地看向蘇珺。
兩人不敢熄了蠟燭，高舉着蠟燭走到了那三個瓶子面前。
兩個藏了惡鬼的瓶子美得驚心動魄，縱然知道這瓶子惑人心神的原因，靜距離接觸這瓶子，蘇珺的眼神仍是晃動了一下，心中突然出現一種莫名的念頭：想要将這些瓶子都藏起來，不給其餘任何人看到……
蘇珺用力晃了晃腦袋，清醒了過來。
趙悅咬緊牙關，突然俯身拿起其中的一個瓶子，用力往地上一砸！
趙悅顯然用了力氣，瓶子砸在地上“嘭”的一聲悶響，卻仍然完好如初。
趙悅眼睛裏滲出了淚，又摔了幾次，然後瓶子卻仍然完好如初，兩人最後卻只能接受這瓶子異常牢固根本摔不破的事實。
“我不能接受姐姐變成這樣，要是姐姐還有神智，她肯定也不能接受自己變成這個樣子！與其讓她助纣為虐成為另外的兇手，不如我來終止這一切……”趙悅眼神哀傷，憤憤地擦着眼淚。
然而眼下兩人卻拿這摔不碎的瓶子無可奈何。
怕那壁虎鬼回來，也怕瓶子裏的兩個鬼再次鑽出來，蘇珺和趙悅沒再久留，擎着蠟燭回到房間裏關緊了門窗。
“這是？”
蘇珺進門後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直到她在自己床上發現了一根長發。
那頭發一米多長，并不是蘇珺和趙悅頭發的長度，顯然女鬼又一次進了兩人的房間撲了個空。
兩人愈發不敢放松警惕，商量着輪流睡覺：蘇珺守前半夜，趙悅守後半夜，守夜的那人拿着火柴和蠟燭，确保一聽見異樣的響動就能立即點燃蠟燭。
或許是惡鬼活動的時間只在那一段，這一晚并沒有出現什麽異樣，倒是蘇珺和趙悅值夜換班的時候忽然間聽到了山林裏響起了笛聲。
笛聲悠揚，嗚嗚咽咽，明明蘇珺已經失去了以往的記憶，聽着這笛聲卻覺得無比傷心，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壓了無數東西，仿佛跌入了無盡的黑暗，周圍的黑水溺了上來，在黑暗的盡頭卻透出了一束光……
“這人也是心大，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有人晚上溜了出來！”一旁的趙悅打着呵欠小聲嘀咕。
蘇珺以為自己是無法睡着的，然而也不知怎的，聽着這笛聲，緊繃的情緒逐漸松散了下來，蘇珺竟是不知不知一覺睡到了天亮。
蘇珺醒來時精神頭極好，趙悅後半夜許是哭了一宿，眼睛腫得很高，用毛巾敷了很久才消散了一些，因為這一出，兩人去食堂的時間比前兩日遲了很多。
食堂裏的氣氛卻顯得有些凝重，尤其是幾個和蘇珺一起進來的新老師，各個看起來臉色發白，碗裏的飯菜都沒怎麽動。
沒多久，趙悅便打聽到了原因：黃軍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