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骨生花(九)

骨生花(九)

蘇珺描了幾張之後趙悅也上完課回來了。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趙悅也同樣臨摹了幾張,等到做完這一切,天已經黑了下來。

兩人一起去食堂吃飯。

此時已經接近晚上八點,食堂也快要收工了,出乎蘇珺意料,她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好幾個在瓷廠工作的老師。

那些老師正在交談着什麽,眼角眉梢透着笑意,襯着食堂夜晚昏黃的光線,看起來陰森森仿佛不似真人。

見到趙悅和蘇珺,這些人立馬停止了交談。

“在聊什麽啊這麽開心?”趙悅出聲問道。

“沒什麽,”馮然笑了笑:“這幾天要燒煙霞瓷了,大夥都很期待。”

“你們呢?怎麽這麽晚才過來吃飯?”

“燦燦教我畫畫,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

“原來柳老師還會畫畫,真厲害……”

這個時間段食堂裏剩下的菜都是殘羹冷炙,然而馮然這一桌面前的菜肴看起來熱氣騰騰,菜色也豐盛,顯然是特意準備的。

馮然并沒有請蘇珺和趙悅一起吃的意思。

各懷着心思寒暄了幾句之後,蘇珺和趙悅也沒再多說,打了兩個菜匆匆吃完便往回走。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到宿舍門口的時候,蘇珺停下了腳步。

趙悅搖了搖頭:“怎麽了?”

“沒什麽。”蘇珺懷疑是自己聽錯,正準備往裏走,又一次響起了汽車鳴笛的聲音。

雖然離十點還有近兩個小時,但校園裏此時安靜得過分,汽車的鳴笛聲在這樣寂靜的夜晚聽起來也分外明顯。

這一次趙悅也聽到了。

兩人往外走了幾步,看到校園的主幹道上,一輛大巴正往裏開。

“怎麽大巴又回來了?”

“事情估計有變!”蘇珺皺起了眉,心中覺得有些不對勁,趕忙回到房間将所有準備的東西用包背在身上,趁着夜色又一次下了樓。

而吃飽喝足的馮然一行人也出來了。

蘇珺和趙悅悄悄跟在了他們的身後。

馮然一行人并沒發現蘇珺二人的尾随。

蘇珺和趙悅沒法跟着這群人從大門進廠,只能繞了一段路,不過幸好目标十分明顯,司機的車就停在了廠子正前方,蘇珺和趙悅不敢跟得太近,躲在了大約五十米的地方觀看。

此時好幾個人正往下擡着大箱子,那箱子看起來極重,一個箱子要兩個人才能擡起。

難道真的是在運送貨物?

可這個關鍵時期也太湊巧了一些!

蘇珺此時也發現了自己的異樣:在游戲裏自己的精神狀态極好,可以幾天不睡覺,五感也好了很多,隔了這麽遠,她仍然可以聽見那邊馮然等人說話的聲音。

趙悅猛地攥緊了蘇珺的手臂,瞪圓眼看着前方。

“那箱子……”

什麽箱子?

蘇珺順着趙悅的視線看去,才發現有一個箱子搬下來被放在角落裏。

司機攤開那個箱子。

他看上去不知道經歷了什麽,頭發散亂,臉上還有血痕。

緊接着蘇珺看到司機從箱子裏掏出了一封信——

看到那個熟悉的信封,不用趙悅明說,蘇珺也明白了過來。

“我們估計回不去了!”

信封裏的照片證明了蘇珺的身世。

蘇珺也沒想到會在這時候暴露出此時這具身體棘手的身份。

這群人對于無辜的人都能下手,更何況現在有偷竊配方嫌疑的蘇珺?

馮然看到那張照片果然變了臉色,對着周圍幾個人吩咐了幾句,緊接着四個男人朝着宿舍樓的方向走去。

蘇珺抿緊唇。

她早該想到的:大巴司機也和這個學校沆瀣一氣,不然這麽多年怎麽會沒有一個人逃出去通風報信?

眼見着大巴裏的箱子搬完了,最後從車廂裏推出一個人來。

“是王月!”

蘇珺也沒想到失蹤了近一周的王月還活着。

王月的狀态看起來很不好,短短幾天瘦了一大圈,頭發淩亂,眼下發青,嘴裏被塞了布條,身上還有血痕……

“我在後備箱發現的,你們學校越來越不靠譜了!差點被這人給混了出去。”司機對着馮然面露嘲諷,然後看了眼時間關上車門又上了車:“下周別忘了把錢給我,你們這鬼地方多呆一會都瘆得慌——”

馮然沉下了臉,但許是理虧,什麽也沒說,冷眼看着司機發動引擎。

然而司機行駛不到一百米之後便停了下來。

司機又一次下了車,憤憤地在車外踹了一腳:“真晦氣,離合好像壞了!”

“又要在你們破學校過一晚了!”司機掏出一根煙叼着,在車上翻出修理工具,開始修車。

“那你老實點待着,別到處跑。”馮然冷冷地看了司機一眼,轉身往廠子裏走,司機卻再次叫住了她:“鏈子呢?”

“你不給我鏈子,是想要害死我啊?”

“當年要不是我那婆娘幫我擋了一下,我現在早就進了土——”

“那又怎樣?”馮然終于忍耐不了司機的陰陽怪氣,反唇相譏:“你別在這惺惺作态,又不是我讓你将她綁回來的!你不就想多收點錢?這批瓷器賣出去了不會少了你的!”

“而且你不是早就嫌棄你老婆生不出兒子?現在拿着你老婆死了的錢在鎮上養了好幾個姘頭,有什麽臉在這叫嚣?”

司機臉色漲得通紅,狠狠地瞪着馮然,卻沒有嘲諷回去,顯然被戳中了軟肋。

馮然似乎沒有看見司機仇視的眼神,轉身走進了廠房。

沒多久,有一個男職工跑了出來,遞了一串鏈子到了司機手裏。

司機将鏈子放在一旁,沉默地開始修起了車。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馮然之前派出去的幾個男人也回來進了廠房。

他們不是單獨回來的,手裏提着一個蒙了黑布的箱子。

随着這些人的回來,廠房開始戒嚴,房門緊閉,蘇珺和趙悅根本沒機會走近,兩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關押着王月的倉庫。

“王月意圖盜走煙霞瓷配方被學校發現,如今關押在廠房倉庫,因其性質惡劣,特通報批評并予以開除處理……”

兩人剛到倉庫旁邊,整個學校忽然間響起了廣播聲!

廣播播報了好幾遍,響徹整個校園。

馮然他們要幹什麽?

蘇珺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濃厚。

倉庫只安排了一個守門的人。

對比起廠房那邊的戒備森嚴,這裏實在是太過松懈。

周圍十分安靜,只能聽到守門人走動的聲音。

那守門的人似乎鬧起了肚子,沒多久便捂着肚子走開了。

今晚這一切都透着詭異,然而蘇珺此時沒有別的選擇。

蘇珺咬緊了牙,深吸一口氣,還是趁着這個機會靠近了倉庫。

這個倉庫已經有很多年了,平時堆放雜物,只開了一扇大約離地一米五高的天窗,窗戶很小,只能讓一個身材矮小的人勉強進出。

蘇珺先撬開了門鎖走進去推開了窗,趙悅在外頭将門鎖重新上好,然後從窗戶裏爬了進來。

屋子裏無比昏暗,蘇珺也不敢點燈,過了好一會才适應黑暗的環境,找到了角落裏的王月。

“王月,你醒醒!”

蘇珺晃了王月幾下,見到取下王月嘴巴裏的布,在王月出聲之前飛快地捂住她的嘴:“我們是來救你的,我們不是廠子裏的人,等會你跟着我們出去……”

感覺到王月點了點頭,蘇珺才松開了手。

“我不叫王月,我原來叫董卓,”然而出乎蘇珺的意料,能說話之後王月一點也不激動,甚至言語間帶着幾分絕望:“無論怎樣這兩天我都會死的!你們不必來救我,我真後悔,真的,我當初就不該鬼迷心竅收下那些錢,這一切都是報應……”

“算了,跟你們說你們也不懂,”王月往牆角縮了縮:“你們走吧,不要來管我,這裏危險,這廠裏的人已經喪心病狂……”

蘇珺心中一個‘咯噔’:王月的話透露了她是玩家的事情,更讓蘇珺驚異的是王月還記得她自己的身份,難道她并不是新手?

然而游戲明令禁止玩家在游戲裏對玩家之外的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否則會迎來游戲的懲罰。

如今趙悅還在旁邊。

蘇珺不知道會有什麽懲罰,卻下意識因為王月的話覺得心中不安。

“你們快走!”

“這個工廠裏都是一群殺人的怪物!你們知道他們用什麽練泥嗎?他們把人的屍體給燒了,用骨灰摻雜瓷石來練泥制造瓷坯!”

“他們是瘋子!他們還想着操縱着學校裏的惡鬼殺死更多的人,用那些人的血來施釉!”

“‘骨生花’?呵呵,好一個‘骨生花’,從骨灰裏生出來的血花……”

“你們知道嗎?”王月壓低了聲音,有溫熱的液體落到了蘇珺的手上:“這破游戲都是騙人的,我通不了關!我明明已經知道了‘骨生花’的含義,我藏在他們施工的桌子下,一遍遍看着他們将人的手指骨剔下來,把屍體燒成灰,一遍遍地告訴游戲‘骨生花’的含義,可我沒有離開這個地方……”

“你們都不懂……”

蘇珺垂下了眼。

王月口中的話恰好便印證了蘇珺的猜測,事實上,蘇珺在腦海裏跟游戲反饋的也是這個猜測。

黑暗中只能聽見王月短促而詭異的笑聲。

趙悅也沒有說話,握着蘇珺的胳膊卻繃得僵直——

任是誰知道自己的姐姐死後屍骨被這樣作踐,估計也保持不了平靜。

這一剎那,蘇珺忽然間有些厭惡自己的共情能力。

這段時間蘇珺雖然同樣內心煎熬,但她的處境比王月好了太多!

蘇珺也不知道王月是怎麽混進去工廠的。

在王月說話的時候,蘇珺似乎看到了王月藏在桌子下日日提心吊膽的模樣,在幽閉狹小的空間裏,王月目睹了種種血腥的場面,精神極度緊繃,好不容易猜到了‘骨生花’的含義,迎來的卻并不是游戲通關的聲音……

如若自己是王月,蘇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去。

王月說完話之後便垂下了頭,神經質地喃喃着‘對不起’,似是對外界的一切都沒了反應……

蘇珺知道,她想要說‘對不起’的人并不在這個游戲裏。

王月能活着對那人說對不起嗎?

不到最後一刻蘇珺不想放棄!

蘇珺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收斂心神,正打算開口說服王月,猛的外面的鎖傳來了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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