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李世民回到長安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功勞簿給諸位将軍謀士們獎賞,只有一個人不太好處理,她的功勞倒不是說封無可封,只是她身上的特權确實已經很多了。

“諸卿覺得大将軍的功勞該如何定?”

參與會議的諸公沉默,他們确實也不好界定,若是把大将軍像李淵那樣供起來,又實在太可惜了,天知道她還有什麽別的技能沒挖出來?

長孫無忌忽然出聲道:“聽聞大将軍也該到及笄之年,不若給她選個門第高貴的夫婿?”

李昭初去拿茶杯的手一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埋頭喝了一口茶,他這是想給觀音婢找不痛快,還是想幫她除掉一個潛在的敵人?

李世民嘆氣:“輔機,阿羽年紀還小,婚配大事還是等延後再說吧。”

李綱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阿羽年紀小,性子跳脫,并不符合高門娶婦的規矩,國舅爺是想停妻再娶?”

長孫無忌汗流浃背,瞬間意識到了自己這話不妥當,慌忙認罪:“無忌失言,并無此意。”

王珪瞥了一眼長孫無忌:“……”這位新上任的國舅爺,腦子是不是不太清醒,門第高貴的夫婿?

現在長安城之中,之前的公卿勳貴死在大将軍手裏多少他是不是沒點數,而今還有比皇家更為高貴的門第麽,他這是想讓陛下納妃?

房玄齡斟酌着開口:“大将軍出閣乃是國事,還應從長計較。”

杜如晦就直接多了:“不可,大将軍若歸于後宅,誰又可替代她的職位?”

“就那樣吧,她既然是唐的大将軍,就該為國家平定四方。”李昭初語氣淡然,“或者跟随她的部将,唔,不太好弄,都是一些女官……那就往那幾個男部将……給他們多一些酬勞……”

“不可。”魏徵提起精神制止,“若是這樣賞罰不明,則百事不成,也不符合我們軍紀的核心,不若讓大将軍開置幕府……”

“不可,先例不可開!”李昭初蹙眉反對,“若是武将們紛紛效仿可還使得,女官們本就是應急設置,基本上也不過是前朝宮人宮女充任,按律……”

李昭初說到這裏頓了頓,為難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驟然警覺,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阿姐什麽意思,連連擺手推拒:“不成不成,朕可不能效仿表叔,如今宮內的宮人已經足夠用了,觀音婢管理後宮也很辛苦,朕也不需要那麽多的後妃,耶耶也不需要!”

李昭初這一眼給李世民把平時随和的自稱都給吓回去了,直接用了很少用的“朕”這個稱呼,小唐童對他表叔的後宮一點都不羨慕,他只垂涎他手裏的基業。

李昭初更為難了,轉眼看向諸位臣工:“那諸公……”

諸公齊齊搖頭,大将軍手底下的女官确實是好用,但那只是在公務上,可在身份上都過于卑下,不能給他們帶來聯姻的好處。

可若是納回家裏,人家為什麽不跟着大将軍呢,最起碼在大将軍手裏,她們接觸到的或許是連他們都不能第一時間接觸到的機密要務。

李世民猶豫片刻後,終于深吸了一口氣:“讓她們出仕……”

“不可!”房玄齡皺着眉頭,阻止道,“她們或是可以相助地方州牧,卻不可出仕為官,不然……”

房相公有些說不下去了,似乎他沒來之前就是這群女官負責的朝廷運轉,好像裏面也沒出什麽差錯。

他好像是後來才接手的,接手之初還在她們那裏學習了三天才看懂那些表格,他似乎有些不太念恩,厚道的房相公沉默了。

“那就折中一下吧。”最後還是李綱看不過眼,給了房相公一個臺階,“出仕畢竟過于驚世駭俗,也不太利于穩定,我們可以讓她們先為吏,也如同官員那樣設置考核,就三年為期限,若是考核過了,就讓她們為官,不過的就罷黜。”

“不可,婦人為官畢竟過于驚世駭俗,哪怕是我也是無奈起兵,僥幸等得關中奠定基業已經是貪天之功。”李昭初搖搖頭,滿眼盡是羞慚之意,“不若還給她們賜婚吧,安定穩妥的生活才是她們的歸宿,到時候我和阿羽在山河平定之後,也要一并歸于後宅,這朝廷終歸還是諸公的天下。”

會議室一瞬間陷入沉默,若是李昭初願意把手裏的權力讓出來,乖乖回到後宅,那她的位置是要給誰,柴紹嗎?

若是女官們讓出原本的職位,又能有多少符合的人選去代替,別的先不說,練兵營裏面的張廚娘誰敢動?

“何必如此庸俗?”李世民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年輕的帝王語氣是那麽的漫不經心,“若是她們沒有功勞就罷了,可她們的功勞也在功勞簿之上,名字也在忠烈祠之中,難道就因為身為婦人就該被抹殺功績?”

“這事兒朕做不來,也不想做,也不屑于做!”天策上将帶着他那一往無前的鋒銳之氣,給這場會議定了基調,“說了論功行賞就是論功行賞,律法不合适那就修改律法,禮法不合規那就修正禮法,都是奠基天下的有功人,還分什麽男人女人。”

“只要有才能人品莊重朕就重用,也別和我扯那些什麽世家大族,他們現在也不過是破落戶罷了,關中百姓現在都不認他們了,更何況跟着我打天下的諸公們?”李世民說到這裏忽然冷笑一聲,“還是說看此山河平定,我就該效仿漢高皇帝那樣‘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本不是我的目的,也不是諸公該作為榜樣的前例。”

“諸位都是肱骨之臣,我想的也不過是河清海晏,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李世民看着這群心思各異的老狐貍嘆氣,“我若是遵循守舊,現在也不會是唐朝的帝王,不說別的,若是朕現在就讓阿姐回家,為姐夫操持後宅諸事,諸公又能作何感想?”

諸公瞬間臉色肅然,然後齊齊沉默,沒錯,一家人都這麽對待,何況是他們這些外人,若他們是鎮國大将軍,又豈能受到如此羞辱?

“既如此,也還是押後一級才好。”李昭初似乎毫無感覺是在講論自己,認真地給李世民提意見,“女官們能出仕已經是天大的恩典,那麽她們的審核就該比普通官員們更嚴格,功勞定品階的時候,也該比他們押後一級才是。”

“不可!”杜如晦皺眉,“将士們在前線抛頭顱灑熱血,我們不該這樣對待……”

李綱卻咳了一聲:“就這樣吧,明文公布,若是這些娘子們不滿意,那就只給金銀做酬勞也就是了。”

王珪:“臣附議。”

房玄齡重重點頭:“臣附議。”

杜如晦:“臣附議。”

長孫無忌:“臣附議。”

魏徵:“……臣附議。”

一直做背景板的李靖:“臣附議。”

“好,那就這麽定了,拟诏吧。”

李世民斟酌着把白羽的功勞分配給女官們,然後又在給他們她們選定品階的時候押後一級……總覺得這筆買賣……啊,這次的功勞賞罰似乎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

李昭初卻還是那副神情淡然的模樣,慢慢地又喝了一口茶,深藏功與名之後,提了另外一個議題。

這也是他們一直沒有劃分明白的練兵營問題,經過四年的沉澱之後,有一部分是時候到了可以分離出來了。

杜如晦拿出厚厚的公文:“除了冶鐵署至今不好複制之外,其他的技術都已經完善,是時候可以搬出來一部分了。”

沼氣池肥田的辦法是最早被分離出來的,關中缺乏燃料,這也是讓百姓們能吃上熱飯的必然條件,但是後面的技術卻一直沒有降下成本,這也是為什麽時隔四年才能拿出來分離。

李世民拿了一份公文翻看,指着制藥那一塊:“傷藥可以分派給太醫令那邊,到時候讓太醫署的人過去對接就可以了,練兵營到時候只負責接收新藥就好了。”

“織布機以及織布技術現在早已經遍地開花,還有印刷與竹紙這兩項,都是可以單獨盈利的東西,也都可以議一議。”

“鹽、糖、茶和甘蔗酒就不太好下放到民間,還是官營為主。”李世民想要白羽的那個與突厥互市的計劃,還是決定先不把這些技術往外劃分。

李昭初提反對意見:“其實可以讓民間自己制作盈利,我們只需要規範管理就可以了,不過這部分人選,我們必須是有要求的‘自己人’。”

“我們不是有一批傷殘的老兵麽,我們可以安排他們的後人來從事這些行業,即他們有優先權,不願意也無所謂,但是必須是在‘自己人’手裏才行。”

“這倒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忠烈祠的那些家屬們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李世民眼前一亮,“現在的技術倒也無妨洩不洩露,都是給百姓改善生活的,只要我們的‘官營’存在,那麽就不會存在擾亂市場的黑心奸商。”

“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們只認人。”李昭初點頭,“反正源頭技術在我們手裏捏着,下放的這些也權當是福利的一種,想要擁有這些,只能成為我們‘自己人’,不然就只能花錢購買成品。”

李靖贊同:“分而化之,這個計策很不錯。”

魏徵斟酌片刻:“那要歸誰管呢,若是給了工部,盈利給民部?”

杜如晦點頭:“兵部盈利也是一本賬冊,都是折現了定期運給民部。”

王珪提議:“也不一定都要給工部,禮部也可以攬收竹紙和印刷等文化相關等技術嘛,到時候也不用苦兮兮地等着民部發錢了。”

李世民點頭:“有理!”

李昭初看着抖擻精神的其他尚書們:“那還是放在大朝會商讨吧,我們看看下一個議題。”

第二天的大朝會,果不其然爆發了劇烈的争吵,各位尚書相公們争得面紅耳赤,完全顧不上朝堂該肅穆。

若不是還知道自己在朝堂上,他們恨不得就已經挽袖子要直接打一架了,大唐的國庫并不富裕,每次等民部分發資金給各部的時候都需要一場競争。

尤其是禦駕親征連打了四年,國庫裏面的東西都像是水一樣淌出去,各部都是緊巴巴地過日子。

別以為兵部好過,兵部尚書杜如晦杜公恨不得把練兵營玩出花,幾乎百分之七十的後勤戰備都是從他這裏出,剩餘的才是其他部門負責,就這樣也把民部尚書逼得幾次都想要辭職不幹,好在每次李昭初都能給他穩住。

這主要源頭還是大唐的稅收寬松,之前承諾給百姓的分田稅收,确實讓百姓過得好些了,但是國庫并未豐盈,甚至若是沒有白羽先前鐵腕的破家斂財,官員們也都該窮的當褲子了。

李靖和魏徵在洛陽的時候基本沒怎麽擔心過資費問題,反正有大将軍打基礎,他們基本上所有東西都可以直接選用,錢也是有鑄錢爐,可以說是直接印鈔。

基本上可以說挺富裕的,可是關中不行,這倒也不是說李昭初的能力不行,主要是這邊吃俸祿的人也太多了,鎮國大将軍無愧鎮國二字,沒讓官員們窮的當褲子,已經很能證明她的能力了。

民部尚書裴矩當場哭訴:“陛下,朝廷仁政,是以百姓稅收并不多,糧倉如今空的都能跑馬了,如此良方事關百姓,還是得給民部。”

工部尚書不甘示弱:“陛下,工部慚愧啊,這本該就是我們……”

“陛下,這部分民用和刑部關系不大,可是練兵營內的軍用器械……”

“陛下……”

“陛下!”

李世民左右不定,聽着好像都有理的模樣,也不知道到底該派發給誰了,倒是李昭初看着活躍的臣工們,笑眯眯地提出了一個有效的建議。

“不如大家都參與其中,我們完全可以建立一個新的值班部門,練兵營不太好聽,不若改名為天策。”

“吏部可以挑選擅長數算的官吏進來,戶部定期與他們核對賬冊,清點錢財糧米入國庫,兵部本就管着練兵營,其安全關卡還需要你們負責。”

“刑部可以過來定期取用軍用物資和器械,工部就負責布置官署吧,後續大将軍那邊可能會把重點轉移到你們的水部司,到時候你們怕是也無力參與。”

工部尚書神情愕然,這潑天的富貴終于也到了他工部了麽,嘤嘤嘤,為了這一天他可是等了好久了。

“欸?”李世民鳳眸湛湛,“這是一個好主意,我們可以設立一個需要六部轄司配合的部門,到時候你們各派人過來值班,若是以後這個地方壯大了,我們就給他獨立出去,不然再像克明這樣一個人勞累就不好了,大家也多多參與嘛。”

長孫無忌遲疑:“那還要設立長官嗎?”

“天策,自然是隸屬于陛下,直接對陛下負責。”李昭初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興奮上腦的臣工們,“我知道各位身世不俗,但那都是過去式了,現在的年號是‘開元’,國號是‘唐’,我給諸位一個體面,也希望諸位回饋一個體面。”

“你們知道我不過是一介見識短淺的婦人,想的可能也沒有那麽多,若是我家阿弟受了委屈,說不得我只能用其他手段讨回來。”李昭初神色淡然,“我家祖傳護短,想來我也沒有什麽賢德名聲,若是讓我聽到什麽欺壓百姓的風聲,還望各位見諒。”

李世民……李世民感動得險些當場掉淚,他就知道他阿姐是向着他的,然後就聽到她阿姐話音一轉。

“現在的困難只是一時的,不過根據這些年統計的數據來看,百姓手裏的糧食越來越多,已經具備了購買能力,也就是說……”李昭初拉長了音調,而後抛出了自己準備了四年的引線,“我們不如讨論讨論怎麽管理和規範‘商業’。”

李世民歪了歪頭,他幾乎是瞬間想到了遠在突厥的何潘仁,眼神亮亮地看着底下得力的臣工們:“沒錯,諸卿快來議一議,各部門既然都缺錢,我們也不能只盯在百姓的口袋,我們要多多開辟渠道才是。” 比如突厥,比如西域,比如南洋,你們要把自己的思維放開嘛。

“啊?”沒怎麽有準備的滿朝諸公們都僵住了,可他們要是不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恐怕之後就沒有自己的位置了,于是也紛紛跟着議論起來。

衆所周知,這樣的大會是讨論不出什麽大的決議來的,不過是宣布了前一天小朝會的商議決定,就散了朝。

“觀音婢,你說阿姐和阿羽是什麽意思?”散了朝的李世民窩在長孫皇後懷裏耍賴,拿着兩份奏疏和她叭叭,“一個自己請命要去河北安撫民心,一個要帶着俘虜營挖渠,非說要把南邊的水引到北邊,是不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長孫皇後本不想聽,但是事關兩位大将軍,且李昭初确實和她提過兩句,思慮再三後,她拿出了一本賬本給李世民看,沒錯,長孫皇後還是決定要轉移話題,她不樂意摻雜朝政之中。

“嗯?怎麽把庫房賬本給我了,這些你看着料理就……”李世民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他一目十行地看着上面的一條條記錄,就像是在夏天吃了個冰檸檬,又酸又澀還熨帖。

“我上次還說有點羨慕表叔楊廣,他的耶耶給他留下了那麽大的基業可以揮霍。我的阿耶雖然對我很好,但是也告訴我家裏的東西是要留給大哥的,我們這些在大哥之後的孩子們,不過是要為唐國公的繼任者效力罷了。”

長孫皇後只是安靜地在一旁陪着他,誰說不是呢,她還不是和胞兄長孫無忌一起被攆出家門,若不是舅舅高士廉,誰知道現在過得是什麽日子呢?

李世民的眼圈紅了,他抱着長孫皇後痛哭流涕:“我真的沒想到她們能做到這一步,其實……”

“二郎。”長孫皇後及時堵住李世民的嘴,娴熟地用帕子給他擦拭眼淚,湊在他耳邊小小聲地道,“這個可不能讓別人知道,你自己要偷偷存好了。阿姐或許是為了避嫌,但我覺得她更想是給其他大臣們做個榜樣吧,也怕有人仗着功勞不給你面子。”

“嗯,我也是才明白。”李世民有些感慨,“阿姐當初沒有用過世家功勳,選擇和百姓一起筚路藍縷,才會有現在的關中氣象,只是商……畢竟是與民争利……”

長孫皇後想了想:“也不一定,妾曾經管理過大将軍的私庫,其中的每筆錢財都是可追溯源頭的,類似漢朝鹽鐵專營,我們也可以效仿這種做法。”

長孫皇後瞧着李世民的神色:“妾也聽說江南豪富揮金如土,您曾經是去過江都宮的,可見過那邊的百姓過得比關中好?”

李世民沉吟片刻:“還是先暗地裏發展吧,觀音婢這件事就交給你,我暫時先不插手其中了,若是我需要用錢的話,也從你這裏批條子然後往國庫裏面運。可是這樣一來……”

“就攔不住大将軍修渠了是吧。”長孫皇後貼心地給出自己的建議,“除了鎮守邊塞的将軍與拱衛京師的将軍之外,其餘的将軍們不如也仿照何将軍那樣,委派其他事務給他們如何?”

“何潘仁那樣的絕對是例外……”李世民想到何潘仁現就覺得頭疼,堂堂一位大将軍,現在又成了胡商,與突厥那邊往來互市,聽說是賺的盆滿缽滿。

他在外征戰這四年,也是有着何将軍在暗地裏的牛羊馬匹的支持,不然他也不能在外面浪這麽久。

“唐軍士卒都識字,怎麽反倒這些将軍們……”

“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李藥師那樣出将入相,羅士信和李世勣倒是還行,前者聽說表現的還不錯,可李世勣輕而無備,是個帥才卻還要細細打磨一番。”

“罷了,不就是挖渠麽,俘虜營可以全部撥給她,反正她也只是在枯水期才會動工,閑暇時間就去河北給阿姐幫忙吧。”

“挖渠這麽辛苦的活,想來也不會有很多人跟着她離開。”

“……”長孫皇後保持沉默,或許是這樣,可她總覺得不會這麽簡單……

果然,下一次的大朝會就爆發了劇烈的争吵,其重點自然不在挖渠,而在大将軍背後的水師,那樣強大的力量怎麽能握在一介婦人手裏,還應該派官吏過去接掌。

李世民靠在椅子上就聽諸公唇槍舌劍,今天的陽光其實還不錯,暖洋洋地很容易讓人升起倦怠之意,冠冕垂下珠簾,光華閃耀間辨不清神色。

下次還是需要說一下,龍椅下次還是不要弄得這麽舒服,萬一他直接睡過去可怎生是好。

沒錯,李世民并沒有注意下面的吵鬧,當前這些發言的基本上都是沒經歷過關中變動的外來降将或者是一批當初隋廷的一批王公勳貴,他們之間彼此天然的不對付,互相攻讦也是很常見的事。

沒看到核心班子的諸公還沒開口麽,就連原本與大将軍共事的李靖和魏徵也都老神在在地沒有出聲,現在還不到他們出聲的時機。

最後還是李世民一錘定音,鎮國大将軍李昭初接管了水軍,進駐江南繼續安撫江南民生,大将軍則是被派到了河北挖渠,裴行俨、李道玄與羅士信這些年輕的将領都派給她做副将,俘虜營也給她全數帶走。

此外還給她派了一套練兵營,現在應該叫做天策府的班底,到時候還能輔佐河北道州牧窦建德恢複河北民生。

沒錯,窦建德不僅沒死,還能繼續回到河北去安撫民心,只不過這次多帶了一些助手跟他回去罷了。

新王朝的安定氛圍如今輪到了河北,窦建德本來以為所謂的大将軍會是什麽英姿勃發的老将軍,結果不過是一介小娘子,還是個需要坐在馬車裏面的小娘子,倒是她身邊跟着的三個年輕小郎君看着還像是那麽回事。

裴行俨和羅士信已經是老搭檔了,李道玄是李世民的堂弟,也是年齡相差無幾的少年郎,很快就相處到了一起。

除了徐世勣,哦,他已經被改名為李世勣,目前和李神通正在四處充當救火隊長收服那些投降了然後複叛的起義兵。

熟悉了之後就有很多話要說,趁着歇息吃飯的時候,李道玄又沒見到白羽下車吃飯,忍不住詢問:“大将軍看起來精神似乎不太好,需不需要……”

裴行俨無所謂:“不用管,她一向這樣,趁着趕路時間多多放松吧,不然到了河北可夠要命的。”

羅士信更加無所謂:“你以後習慣了就好,在她手下辦差,一定要學會淡然處之。”

李道玄:……我覺得你們在驢我……

事實上到了河北州府後,李道玄才明白這兩個還真的沒有驢他,甚至連窦建德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白羽拿着一張精心描繪的河北道水脈圖一一講解。

然後,後面的事情除了羅士信還有些微的記憶點之外,其他人的記憶基本都是密密麻麻的表章,丈量不完的田畝,感激涕零的百姓,還有阻擾不休的本地勳貴士族,窦建德忙不疊地四處平亂,一切都是亂糟糟的。

就這麽斷斷續續忙活了大約四年的時間,甚至在第三年的時候,還去了一趟長安述職,窦建德就這麽忙活到了開元八年,在漫天煙火中才驀然驚覺,現在的河北似乎和原來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冶鐵署本來在長安還是機密,可是在河北卻是遍地開花,更不用說沼氣池這等肥田取暖的利器,放在河北也是大放異彩,甚至牲畜養殖等重心也都轉移了過來,河北已經隐隐成為了唐王朝新的軍事重地。

整個河北,竟然已經在無知無覺間成了嶄新的天策府,不說別的,就糧食和鐵器這兩樣,除了四處挖溝的第一年還需要長安支持外,剩下的三年,随着大将軍全面挖渠誓要溝通南北開始,已經開始源源不斷地只往外運輸了。

他還記得剛來的那年,河北大雪,百姓們還有熬不過去的,可是現在他們已經有了專門用來收容棄嬰和老人的育嬰堂和養老堂。

還有一座座的學堂也随之建設,能聽到學童們讀書朗朗的聲音,河北百姓們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許多,餓死的事件似乎已經很少了,原本活躍的世家勳貴好像也消失匿跡了。

原來這樣才是對百姓好麽,原來仁政是要這麽施行的麽?

可是這樣的繁華的河北,難道真的不會引起長安的忌憚嗎?

窦建德站在忠烈祠外,看着裏面那個祭拜裏面這四年中犧牲的士卒們的白羽,似乎只有她沒有什麽變化,好像還是那個沒長大的小姑娘,可他的心裏卻再也沒有了當初的輕視之心。

“窦公。”白羽出門後對着窦建德拱了拱手,“今天不是休沐的麽,怎麽……”

窦建德的臉上還有悵然之色,回禮般對着白羽拱了拱手:“我心裏有些話不知道能和誰說,大将軍能陪我走一走嗎?”

“可以。”白羽跟着窦建德慢慢地走,聽着他絮絮叨叨說着自己這一生的經歷。

他家本是時代務農,然後趁勢起兵,沒想到最後的落點居然是一方州牧,有生之年也看到了百姓的安居樂業。

“就跟做夢一樣!”窦建德做了最後的總結,長嘆一聲,“或許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我也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過上這樣的日子,若是大業年間給我過這樣的生活,我是絕對不可能造反的。”

白羽點點頭:“有飯吃誰願意造反啊,不過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出此下策。”

“河北如今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就像我不明白大将軍為什麽執着挖了四年溝渠一樣迷惑,明明您可以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為什麽要與這些泥漿混在一起?”

“窦公……”白羽長嘆一聲,“我是在山中被阿姐撿到的,沒有她我就會死在那裏面,或許您真的沒有經歷過絕望,您還能拿起刀反抗,可是我們這些婦人又該怎麽辦呢?”

“依附于某個強者,或者給他們做儲備糧,還是拿起刀自裁?”白羽神色落寞,“您也看到了河北的改變,可是您還能看到多少女官的身影呢?”

窦建德啞然失聲,他想到了當初跟着白羽來的班底,那群咬着牙游走于各個地方的女娘們,那些吃苦受累甘冒風險的女娘們,她們是在什麽時候越來越少的?

或者也不能說越來越少,只是她們都被分開了,有了實戰經驗的她們,已經奔赴在河北各個州縣,或者說不止于河北的州縣。

“霜雪塵埃總是相伴的,就如同忠烈祠裏的烈士碑,想要得到什麽,總是要付出些什麽才行。”白羽說到這裏忽然笑了笑,“好在我們時間還夠長,下一代也足夠能成長起來,人不就是這樣,一代代生生不息,前赴後繼走向同一個目标麽。”

窦建德也頗感寂寥:“河北百姓不在乎這些,甚至覺得女官們很厲害,但是其他地方呢,或許鎮國大将軍所在的江南百姓也不在乎這些,但是以你們為首的女性高官已經遠離了京師,您甚至已經四年沒有回到關中了,長安難道就沒有變化嗎?”

“能有什麽變化呢,只要上面坐的天子是陛下,我就能放心。”白羽想到李世民,忍不住翹了翹唇角,王遠知那個老道說的真不錯,他還真的是太平天子。

“真是英雄出少年,我們都老啦。”窦建德感慨一聲,與白羽告辭後離開,一直跟在他們二人身後的李長史這才瞅準機會上前一步。

“大将軍,羅将軍帶來三個人在行轅等候,您看要現在過去嗎?”

“嗯,您在王記食府給定一桌宴席,不能讓人家幹等着。”白羽吩咐了一聲,然後又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沒看到破洞的地方,這才放心。

很快白羽就在王記食府接待了羅士信帶來的三人,這三個都是熟人,只不過這三人怎麽都湊不到一起。

她有些好奇:“你們是怎麽湊在一起的?”

羅士信攤手:“我也好奇地問了一下,完全就是巧合,正好有事找您罷了。”

“那就尊老愛幼吧,三寶,是阿姐有消息讓你送來?”白羽看向馬三寶,馬三寶如今已經是左骁衛大将軍,依然效力于李昭初的手下,如今在江南那邊鎮守,一般有重要的信息才會讓他擔任信使。

“這次是好消息,将軍說您看了準定高興。”馬三寶說着就從身畔取出一只信筒,遞給白羽。

白羽接了信筒驗看了封皮後,才打開看裏面的信紙,內容并不長,但的确是個好消息,海船已經造出來了,還是萬石的大海船。

“萬石大海船,我可以出海了,果然還是阿姐愛我。”白羽激動地站起身,在原地蹦跶了兩圈。

這下把在場的四位男士看得都呆住了,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麽活潑的大将軍,一直以來她都是很老成持重,沒想到竟然也有這麽鮮活的一面。

四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竟然看到對方的唇角竟然都有笑意,然後他們默默地轉了頭,不能讓大将軍看到,萬一惱羞成怒,他們四個人都不夠大将軍一個人揍的。

“老何?”

“到!”何潘仁反射性地站起來答應了一聲,随後看到所有人憋笑的神情,也忍不住笑了,“我好容易回來一趟,将軍我想跟您出海。”

“你這消息比我還靈通啊。”白羽歪了歪頭,“那邊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怎麽要跟我出海?”

“帶着我您省心啊,不然談判桌不還得您自己上,他們可都是後來的,我才是您的得力助手。”

白羽想了想:“可是突厥這邊還需要你……”

何潘仁拍着胸脯保證:“您放心,給我留個位置,到時候我準定能跟您。”

“行。”白羽托着腮瞅着何潘仁,這家夥油滑了不少嘛,和她也不客氣了這是,然後她看向最後的那位。

“蘇将軍此來又是為了什麽?”

蘇定方頗有些不好意思:“河北如今已然平定,我在路上與何将軍交談了幾句,感覺突厥那邊會有大動靜,想請命征讨突厥。”

白羽更好奇了:“就算征讨也不會派我去,朝廷中那麽多武将,你和我說也派不上用場啊。”

蘇定方更不好意思了:“颉利可汗動作頻頻,朝中恐怕會拍有抗擊經驗的李靖,李公作為行軍總管,聽聞您和李公交好,我想請您幫忙……”

“我想李公應該會對你很滿意,僅從一點就能分析出這麽多,蘇将軍前途無量啊。”白羽贊嘆了一句,然後抽出随身攜帶的大唐全境輿圖,這上面還詳細描繪了突厥那邊的地貌,這部分則是何潘仁的功勞。

他這些年不僅用茶、酒和突厥那邊做生意,打探突厥動向消息外,還接了白羽給他的一個特殊任務,有多餘的時間就盡量給她描繪突厥那邊的地貌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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