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任懷風又半個多月沒出門,京城裏的流言蜚語傳遍了,任懷風權當視而不見,宣寧侯府也沒有任何動靜,承寧郡主仿佛也成了溫順乖巧的待嫁女,大門不出二門不賣地做她的大家閨秀。

至于天家,仿佛聽不到外界一絲一毫的聲音。太子逼宮叛變,已經花光了大多數豪門勳貴的精力,奉安伯世子的這點小事,顯得那麽地微不足道。

半月後,是一年一度的京城詩會。彼時盛夏,京城有一處避暑勝地,聚集了不少的風流才子,再過幾月便是三年一次的科舉考試,秋試在即,京城也湧來了大量的學子,十年寒窗苦讀,只為一朝金榜題名。

讀書人多了,自然附庸風雅的人也多了。

京城詩會便成了最熱鬧的地方,各大世家貴族也不乏加入其中,蕭延禮也在應邀之列。

蕭延禮去了,任懷風只要能走路,就一定會跟過去。

豬毛就這樣說的:“咱家三爺的心思,全在蕭世子身上了,就是缺胳膊斷腿,爬也要爬到他身邊去,即便是爬不動了,也要叫奴才們擡過去,我就沒見過這樣癡心妄想的人!”

任懷風瞪了豬毛一眼:“嘴巴裏吐不出一句好話,什麽叫癡心妄想,爺就算是癡心妄想也值得驕傲!”

詩會上,任懷風專挑了看蕭延禮視野最好的地方,兩人雖然不是臨得近,但也還算不太遠。

任懷風纨绔子弟的名聲實在太過如雷貫耳,大多數自命清高的讀書人都不願與他為伍,見到他竟然來京城詩會,不免露出鄙夷的神色。

再有人往耳邊遞上幾句內情,衆人對任懷風的鄙夷就更深了,一個好男色的公子哥兒,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還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糾纏宣寧侯府的蕭世子,真是不要臉至極!

任懷風卻對這些無動于衷,他心想自己一個堂堂伯公府世子,你們這些趕考的秀才學子還敢來打我不成?

自然是沒有人敢動手招惹任懷風,不過嘴上會說幾句不好聽的話,任懷風就當自己聾了,什麽都聽不見。

蕭延禮其實有察覺到任懷風的目光,他對視線極其敏銳,大約任懷風第一眼去看蕭延禮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不過他向來不動聲色,也沒有人能看出來他心裏到底是什麽心思。

所為京城詩會,便是以詩會友,來這裏的人總要做好吟詩作對的準備。蕭延禮出身世家,雖祖輩為武将,但從小就學習詩文,文采方面是絕對不輸于在場任何人的。反倒是奉安伯府的世子任懷風,出了名的混賬敗家子,樣樣都學不會,花天酒地倒是厲害得很,往常從不來這種地方,今年反常出現了,看不慣的衆人自然要讓他狠狠丢一回面子。

果不其然,便有人專門點了任懷風的名,那人一拱手,看似恭敬,實則眉梢眼角都是譏諷。

“任小伯爺難得來一回,我等從未見過小伯爺的風采,不若今日讓我等一飽眼福。”

任懷風早就知道今日前來會被人刁難,但他并不害怕,正所謂唐詩宋詞三百首,總有一首能拿出來應對,即便出了洋相,也不過是為京城添一段笑柄罷了,反正這天底下從來不缺笑話他的人,多一個少一個也無所謂了。

任懷風笑道:“既然如此,那小爺就獻醜了。”

蕭延禮聽到這話,多看了一眼任懷風。

這一眼自然沒被任懷風落下,任懷風朝他露出一絲笑意,蕭延禮撇開眼眸,似乎什麽也沒看見,任懷風也不在意。

他道:“作詩傷春悲秋不算上乘,于我而言,我要作便是為某一人作首情詩,方不負我苦思冥想已久啊!”

任懷風話音剛落,便有人唏噓起哄,膽大又知情的好事者忍不住去瞧蕭延禮的神色,卻見蕭延禮穩如泰山,心裏不免動搖,今日京城謠傳的究竟是真是假,宣寧侯怎會不動怒呢?

任懷風站起身,看向的是蕭延禮。

良久不發一言,有人便起哄道:“任小伯爺莫不是臨時抱佛腳,說得比唱的都好聽,讓我們幹等着,半天也不言語一聲?”

任懷風哈哈一笑,“我怕驚了你們的耳朵。”

那人嗤笑道:“任小伯爺盡管說來。”

任懷風咳嗽一聲,便吟起詩經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兩句一出,衆人靜了片刻,随即任懷風緩緩說來:

“世人謂我戀京城,其實只戀京城某。”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會便已許平生。”

“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

“春風十裏不如你,但求一睡蕭延禮。”

任懷風朗聲說來,一字一句都讓衆人聽得清清楚楚,特別是最後一句,他更是面向蕭延禮吼了出來,原本叽叽喳喳的詩會頓時安靜得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任懷風不懼任何人的目光,他的眼睛只看着蕭延禮,蕭延禮大概也沒想到任懷風如此直白,更甚至最後一句,但求一睡蕭延禮,這叫什麽話?

蕭延禮面無表情地盯着任懷風,任懷風的臉上是淡淡的笑意,他的目光是灼灼深情。

蕭延禮皺起了眉頭,衆人似乎在等待一場發飙大戲,然而并沒有。

宣寧侯世子永遠那樣冷靜自持,最多不過是皺眉,連勃然大怒都沒有,但越是這樣越可怕,任懷風心裏也沒底,他這番表白太多驚天動地,擔心蕭延禮氣不順,拔劍便将自己殺了。

心裏有些發虛,面上便露出嘿嘿傻笑,道:“正所謂,一見蕭郎誤終身,不見蕭郎終生誤,蕭世子風采動人,懷風仰慕已久,還請二爺切勿怪罪!”

他拱手作揖,眼角是盈盈笑意。

蕭延禮靜坐半晌,道:“任小伯爺性情中人,蕭某與你道不同不相為謀,令尊與我宣寧侯府交情匪淺,小伯爺此番話我便當從未聽過,小伯爺好自為之!”

說完他便起身,甩袖離去。

任懷風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嘆了一口氣。

若是那人動怒倒也還好些,偏偏端莊自持到如此地步,越顯得雲淡風輕,他便越覺得失望透頂,沒戲啊沒戲!

蕭延禮走了,任懷風也沒有待下去的必要,直接走人。

臨走時還聽到衆人的鄙夷之聲,有罵他淫詞豔曲的,有罵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還有罵他堂堂男兒敢于人下臭不要臉,敗壞任老伯爺的名聲……

任懷風聽到這些話,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一樣,傷不了他。

唯一能傷他的,只有蕭延禮一人。

蕭延禮前腳回了府,任懷風後腳就跟了來。

宣寧侯府消息靈通,更何況京城詩會還涉及自家世子爺,自然對前因後果知道得清清楚楚,蕭四郎第一個站出來,氣勢洶洶地提劍要去砍了任懷風的腦袋,被女主佟析秋攔住了。

說實話佟析秋也搞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前世的任懷風可從來不好男色,身邊的女人各式各樣的都有,唯獨對男人毫無感覺,即便有人推薦也從不嘗試,沒曾想今生卻鬧出這麽大的陣仗來,簡直刷新了她的三觀。

她震驚之餘不免又想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莫不是這個任懷風不是前世的那個任懷風?佟析秋不敢想,便愈發不敢輕易向任懷風複仇,更何況她現在家庭美滿,複仇的心思便越來越淡了。

任懷風追到宣寧侯府的時候,佟析秋将将勸住了蕭四郎,哪曉得鬧事的正主就上門了。

蕭四郎刷刷一劍刺過去,任懷風狼狽躲開,佟析秋心想不能讓一個功勳世家的世子在宣寧侯府出事,便死死拉住了蕭四郎。

任懷風道:“蕭四郎,這是我跟蕭延禮的事,與你無關!你閃開!”

“好大的口氣!”蕭四郎怒道,“你今日在詩會上作詩辱我二哥,我二哥大度放過你,你還敢得寸進尺找上門來,真當我蕭家沒人了是嗎?我今天非要讓你付出代價不可!”

任懷風道:“要是付出代價便能得到蕭延禮的心,有什麽代價盡管讓我受着,我絕無怨言!”

“好啊,還敢口出狂言,看我不殺了你!”

佟析秋實在攔不住蕭四郎了,畢竟一個大男人,被任懷風這般氣着,誰的話都不願意聽了。

佟析秋只好對任懷風喊道:“你還不趕緊走,真想被打死不成?”

任懷風看了一眼佟析秋,面不改色。

圍觀的奴婢們也不敢上前摻和,畢竟是主人家的事情,還是這樣隐蔽的事情,生怕摻和多了就被殺人滅口了,有的則跑去找蕭老太君和蕭延禮做主了。

“蕭四夫人,這事您甭攔着,我任懷風一人做事一人當,本來就是對蕭二爺心懷不軌,這也沒什麽好躲的,更沒什麽不敢承認的!”

“好個不敢承認,怎麽你還想上門讨說法不成?任懷風,我就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人!”

蕭四郎話音落下,任懷風正待還嘴,突然看到了對面走來的人影,他怔了一怔,臉上浮現出欣喜的神情。

那人從來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讓人懷疑他似乎不是出身武将世家,而是書香門第。

他從蕭四郎手裏拿過利劍,任懷風怔了片刻,只見蕭延禮一步一步地向來走來,仿佛黑殺神一般。

這是他從來見過的模樣,任懷風忍不住想往後退一步,最後還是生生忍住了。

冰冷的劍尖指着任懷風的脖子,那人的臉上露出肅殺的表情。

這是任懷風第一次從蕭延禮臉上看到這樣兇狠的表情,他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倘若一言不合,面前這個男人真的會把他一劍刺死的。

“任小伯爺,我給過你機會,但你不知好歹,就別怪我不客氣。”

劍面上反射的寒光有些刺眼,任懷風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皺起了眉頭。

只聽那人道:“我不殺你,是念在老伯爺的面子上,但我殺了你,也沒人會制我的罪,別再拿我的容忍,得寸進尺!”

蕭延禮的目光裏是實實在在的殺氣,比蕭四郎更加兇狠,任懷風在那一瞬間清晰地意識到,這個男人是真的要殺他。

只要自己再進一步,他就會為了整個宣寧侯府蕭氏家族,毫不留情地取走自己的性命。

這個男人是絕對不允許出現任何阻礙家族利益的情況發生。

所以一定會将自己抹殺。

任懷風突然感到內心一陣悲涼,絕望從心底滲開,滲透到全身各處,幾乎讓他連站都站不穩。

再走下去,就是死路一條。

可是他已經毫無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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