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人大約只有在生死的那一瞬時,才能無比清晰地感受身邊這個人對自己到底懷着怎樣的感情。
然而生死之間,人也很容易産生幻覺。
任懷風與蕭延禮兩人沉默相對,看起來好像沒有力氣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蕭延禮的嘴唇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麽。
任懷風忽然出聲:“我不可能扔下你不管,你若走不出去,我也走不出去。這些迷霧有毒,欺搖山之所以有進無出,恐怕正是這些迷霧的原因。”
任懷風側了側臉,避開蕭延禮的目光,到底還是慫了。
蕭延禮不再說話,任懷風的話也不多,大約走了半天功夫,任懷風察覺到蕭延禮有些不對勁,他将人放下來看,好像是昏迷過去,失去意識了。
在這個時候,哪怕睡覺任懷風都不放心,更何況昏迷了。
蕭延禮的意識是斷斷續續的,偶爾聽到任懷風在喊他,他如果有力氣便應上一聲,但也只是發出微弱的氣聲。偶爾他感覺任懷風在給他嘴裏塞一些東西,往往是溫潤的液體,大概是找到了水源,或者樹上的野果。
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陽光有些刺眼,掀了掀眼皮,感覺到有些力氣。
“這是哪兒?”他問。
任懷風倒是很能捕捉到他的聲音,立馬就回答了:“我們走出來了,馬上就到風陽關,到時候有大夫治你的病,我也就放心了。”
“哦。”蕭延禮沒什麽情緒,“我聞到了血腥味。”
任懷風怔了怔,“哪有,我怎麽沒聞到?”
蕭延禮道:“風陽關很可能出事了。”
任懷風嗯了一聲,往前走了兩步,果然在一叢灌木地下看到了士兵的屍體。
屍體還有餘溫,但已經沒氣了,說明剛死不久,如果是一場拼殺,說不定還有活口。
任懷風将蕭延禮放下,小心掩藏在灌木叢後面。
然後獨自一人摸了出去,血腥味很濃,他聽到有人在用粗重的聲音呼吸,他湊了過去。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那人用已經不太靈活的眼珠子看了任懷風一會兒,終于在一生斑駁雜亂的記憶裏扒拉出一個人影來,他頓時顯得十分激動,伸手抓住了任懷風的胳膊,任懷風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到底沒縮掉。
“小伯爺,謝将軍奉诏勤王,林副将卻與南蠻人勾結,風陽關現下已被南蠻人攻破,小伯爺別再往前走了,被南蠻人抓到格殺勿論。”那名兵士廢了好大會兒功夫,才把一句話說完整。
任懷風一邊聽,一遍掰開他的手指,揉了揉胳膊。
眉頭緊皺,問道:“那謝槽呢?”
那名兵士只是搖了搖頭,再也說不出話來,沒過一會兒,人便沒了氣息。
任懷風轉頭去找蕭延禮,蕭延禮還能強撐着,他一言不發地将蕭延禮往背上架,兩只手攥着蕭延禮的胳膊,蕭延禮的腳尖拖在地上。
任懷風一步一個坑,兩個人顫顫巍巍地前行。
後來他們找到一匹馬,任懷風撕了外衫,做了一條長長的結實的布條,将蕭延禮綁在了自己的背上。
兩人騎馬一路狂奔,他們的目的地是京城。
如果京城淪陷,那麽他們便一起死,如果京城還在天家的掌控之中,他們便一起活。
也許上天終究是眷顧他們的,當這匹馬跑到精疲力竭,坐在馬背上的人也幾欲昏厥之時,京城外防的一隊巡邏兵發現了他們。
人被送到宣寧侯府時,任懷風滿臉蒼白毫無血色,眉頭仍然緊皺着,蕭延禮仍然綁在任懷風的身後,昏迷不醒,唇上沾着血跡,大概是五髒六腑傷得嚴重,吐血了。
蕭老太君與蕭四郎一同到門口接人,見家将從馬車上把兩人擡下來,系在兩人之間的布條繩索還沒解,不由得問:“怎麽回事,那布條還不趕緊解開,勒着病人可怎麽好?”
随行的巡邏兵有些為難:“老太君,不是我們疏忽了,而是那位任三公子不讓我們靠近。”
說着就向蕭老太君示範了一下,只要有人一靠近蕭延禮,任懷風就下意識地反抗,不準任何人将蕭延禮帶走。
這一幕看得讓人心酸,人要如何重視另一個人,才會在幾近昏迷之際,形成下意識的動作。
“但這樣綁着也不是辦法啊,老四,你去告訴他,他們安全了。只要任懷風意識到這一點,就不會這麽緊張不肯放松了。”蕭老太君點名蕭四郎,蕭四郎即便不說話,光武力制服任懷風也綽綽有餘。
“任三,我是蕭四郎,把我二哥放開,不然我就揍你了,聽見沒?你們已經到京城了,到宣寧侯府的家門口了,還有甚不放心的?你要是跟我糾纏,就耽誤了給我二哥治傷,到時候我二哥有個好歹,便是你的罪過了。你追悔莫及,知道嗎?”
如此說了幾遍,任懷風像是一點反應都沒有,蕭四郎幹脆也不說了,直接上手。
沒想到上手之後,任懷風也沒有任何抵抗的動作,原來真是聽進去了。
任懷風和蕭延禮均被安置在宣寧侯府,一牆之隔,兩個房間。
蕭老太君請了京城中最好的大夫,加上府中常年留守的禦醫,一同為任蕭二人看病。
大夫查看了蕭四郎的傷口,又望聞問切地診斷了一番,神情嚴峻,蕭老太君忙追問:“如何?”
大夫回答:“正如老太君所見,宣寧侯身上的傷實在太多太嚴重了,又沒有及時診治,如今傷情加劇,實在是不好說啊。”
蕭老太君頓時覺得眼前一黑,大夫又說:“老夫難以想象,宣寧侯是如何帶着這麽嚴重的傷,從風陽關趕回來的,侯爺的意志絕非一般人能比的。更何況……”
“更何況什麽?”
“他們進了欺搖山。”大夫将銀針從蕭延禮的穴位上取下來,只見銀針一端漆黑,有劇毒。
“這是欺搖山的毒,他們竟然從欺搖山走出來了,老夫……”大夫不敢置信,激動得幾近落淚,複又查看了一番,“只是這欺搖山的毒,是無解的。”
欺搖山的毒,自然是無解的,這是天下皆知的事,人們為什麽進了欺搖山卻又出不來,正是因為欺搖山有毒。
欺搖山常年籠罩在一片迷霧當中,昏暗不見天日,十分容易迷路兜圈子,再加上那些迷霧随時随刻都侵襲着進山者的身體,許多人堅持不了兩天,便都倒下了。
任懷風跟蕭延禮能出來,已然是個奇跡,出來之後還能活着到京城,更是一個奇跡。
蕭老太君明白這點,不能怪別人,只能怪自己的兒子命不好。若是當初她多想一層,便不會有今天的結果了,其實她多少猜到了一些,可還是沒有阻止,說來說去,都是自己的錯。
大夫随蕭老太君到隔壁房間去看任懷風,禦醫已然解開了任懷風的衣衫,只見他渾身也是傷口,但傷勢比蕭延禮好些。唯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兩只胳膊上布滿了一道又一道的割痕,幾乎都沒有結痂,有些還很新,像是幾個時辰前剛受的。
“這是怎麽回事?”蕭老太君不解地問。
蕭四郎看過傷口,道:“這些都是割傷,不像旁人所為,怕是任懷風自己弄的。”
“他……做了什麽?”蕭老太君聰明之至,卻又不敢深想。
結合蕭延禮唇上新鮮的血跡,有些真相不難猜測。
蕭四郎道:“他們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源,二哥的傷我看過,受傷時間很長,怕是在進欺搖山之前就已然受傷,倘若任懷風不用這法子,恐怕二哥堅持不到現在。”
“什麽法子?”蕭老太君下意識要問個清楚明白,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緊攥着。
蕭四郎道:“以血飼人。”
任懷風知道蕭延禮不吃不喝又身受重傷,是堅持不下去的,無奈在欺搖山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把自己的血喂到蕭延禮的嘴裏。只因他失血過多,身體便愈發削弱,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後來下了欺搖山,風陽關去不了,其他地方他更不信任,再加上當初的執念,他一定得把蕭延禮帶回去,恍恍惚惚間便直奔京城而去。途中自然也用了老法子,想來幾個時辰前,任懷風還給蕭延禮喂了一次血。
蕭老太君幾近落淚,倉皇地背過身,她想不到究竟是怎樣情深義重的心思,才能待另一個人如此不惜一切。
“之前便有傳說,老夫原嗤之以鼻,不曾想任小伯爺癡情之至,實屬罕見啊!”大夫感慨一聲,又幫任懷風檢查身體,忽然咦了一聲,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何事如此驚訝?”蕭四郎問。
大夫驚得連連搖頭:“這……任小伯爺不是在以血飼人,而是在以血飼毒啊!”
蕭四郎不明白,“什麽意思?”
大夫道:“宣寧侯恐怕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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