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晏爺爺多少知道晏漁為什麽要讓他跟原家夫婦提斷絕關系的事。
因為怕以後, 這對黑心夫妻又用親情和家庭去綁架原臣澤,用父母的名義逼他妥協,做他不願意做的事兒。
連後路晏漁都為原臣澤考慮好了, 晏爺爺總算是明白孫子這次有多認真了。
聽到斷絕關系,夫妻倆多少有點吃驚。
雖然他們對原臣澤沒多少感情, 但孩子再怎麽混賬, 也是自己的兒子, 怎麽都不太狠不下心。
就好像一個人他有許多金銀財寶, 珍珠在裏面就顯得很普通甚至雞肋,但要他抛棄珍珠也是不行的。
因為人的本性就是不喜歡失去。
擁有,總比失去好。
除非擁有的代價很大, 或者失去後能得到的利益能打動他。
後者的條件已經滿足了,現在他們實際上只是克服不了自己內心的掙紮, 還有抛棄兒子那種道德上的愧疚感。
兩人沉默了。
最後原廷說:“讓我們考慮一下。”
晏爺爺從原家出來後, 忍不住朝他們門上吐了口唾沫。
呸,還考慮, 明顯就是已經同意,但還在等別人給他們臺階,讓他們順着下來,不至于背上冷血無情賣親兒子的罵名。
這對黑心夫妻, 他呸。
Advertisement
晏爺爺也覺得,斷絕關系挺好的, 以後小澤就來做他們家的孩子,多美的事兒。
—
原臣澤上了一天的課,正準備去醫院看外公, 卻在校門口遇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他下意識要避開, 但對方锲而不舍地跟着他, 還大叫他的名字。
周嬸:“原臣澤!”
考慮到這是校門口,怕鬧起來影響不好,原臣澤最後把周嬸拉進了一個沒有人的小巷。
周嬸消瘦了很多,面頰凹陷,臉上黑眼圈和淤青都很重,整個人看起來跟個鬼一樣。
自從她偷人偷出個孩子的事被原豎知道後,就一直被原豎關在屋裏。
平時原豎對周嬸動不動就非打即罵,幾乎是把她不當人在折磨。
長期下來,周嬸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很多時候瘋瘋癫癫的。
這次她是趁着原豎不在,悄悄從屋裏跑出來的,又偷了家裏一些錢,坐的火車來找原臣澤。
原臣澤看她一眼都覺得惡心:“你有事?”
周嬸從家裏出來後,神志清醒了些,見他說話不結巴,驚訝又難以接受:“你為什麽不結巴了?”
原臣澤不回答。
說起來,他也好久沒見過晏漁了,連這段時間的日常練習,晏漁也只是發短信告訴他該做些什麽,冷冰冰。
周嬸咬牙切齒,眼裏都是恨意:“你為什麽不結巴!”
小時候她故意不好好教原臣澤說話,又一直嘲笑他發音不标準,讓他養成了話少的性子,這才導致原臣澤說話結巴的。
現在見他能流暢說話,周嬸就好像是看見自己辛苦種在田裏的莊稼,被老鼠給啃了一樣。
周嬸嗓音凄厲:“你毀了我,你毀了我你還想自己得到幸福?做夢。”
原臣澤終于看了她一眼。
準确地說,他是在欣賞自己的傑作。
看了會兒後,原臣澤眼裏流露出惋惜。
還不夠,不夠慘。還差點。
這種平淡如水的态度更加激怒了周嬸,她像是一個要發瘋的獅子,死死地盯着原臣澤。
片刻後周嬸又突然笑了:“你知道你爸媽為什麽這麽多年不把你接回來嗎?因為他們不愛你。”
原臣澤早就知道父母不愛他了,但對于父母為什麽這些年不接他回來,他也是有點好奇的。
畢竟小時候母親還來看過他幾次,那時母親還對他很好,想要把他接回去的。
原臣澤:“為什麽。”
他像是一個看戲的路人,語氣也只是單純地好奇。
周嬸得意地笑:“因為在你三歲那年,你父母就把你賣了啊,賣給了你叔叔。”
原臣澤怔了下。
周嬸很滿意他的反應,繼續說:“當年你爸爸想再回城市裏創業,但手頭沒有資金……”
而原豎剛好因為在工地上幹活,由于機械的問題出了事兒,被砸斷了兩只手指,成了殘疾人。
當時還有另一批人也遇到了這種狀況,而那機械也是包工頭家裏生産的,質量根本不合格。
被害群衆糾集起來,揚言要告包工頭,告到他傾家蕩産,牢底坐穿。
包工頭害怕了,為了息事寧人,幾乎是下重金去賠償封口。
原豎一家也分到了十幾萬。
那時原廷是原家乃至他們那個村唯一的大學生,還是重點大學的,算是很出息的了。
原豎知道原廷的野心,也覺得自己這個弟弟很有能力,在農村埋沒了很可惜。
他從小就疼弟弟,于是就背着周嬸把那十幾萬給了原廷,讓他帶着回城市創業去,算是借的。
後來又恰好遇上人口普查,必須要登記原臣澤的戶口。
原廷同原奶奶都知道原豎不孕不育,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于是原奶奶就撺掇着原廷,讓他把原臣澤的戶口上在原豎家。
好歹這樣原豎也算是有了兒子,原臣澤被原豎養大,以後自然會給他養老,雖然後來原臣澤大點了就被原夫人蠱惑,一門心思想跑,原奶奶才厭惡和放棄了他。
當時原廷找原豎商量,說那十幾萬就當是把這個兒子賣給他。
原豎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還覺得這事兒荒唐,但又考慮到如果他不接受這個提議,那原廷可能不會要他的錢,他心疼弟弟,所以就答應了。
後來原廷帶着妻兒回了城市,開始白手起家,到原臣澤十多歲前,原家也确實很艱難。
原夫人來看原臣澤那幾次,說的也不是假話。
他們不要回原臣澤,是因為已經把原臣澤賣給了叔叔家。
如果要把他接回來,就必須要還上從原豎那裏拿走的十幾萬,那時他們還暫時還不起。
所以原夫人來看原臣澤都是偷偷的,不讓周嬸他們知道。
因為怕對方讓他們還錢。
後來原夫人在原臣澤十四歲那年最後一次來看他,卻發覺這個兒子跟她想象中很不一樣了,不符合她的期待。
原尋那時十一歲,卻聰慧機靈,什麽東西一學就會,念書也念得很好,長得也乖乖巧巧惹人喜愛。
而原臣澤那時因為要供自己念書,打了很多工,沒時間學習,成績很差,性格又悶,還長得黑黢黢的不好看。
原夫人是個自認為很高貴的人,她覺得她的兒子應該是原尋那樣的,而不是原臣澤那樣的。
而且原臣澤也并不親近她,讓原夫人覺得原臣澤并沒有把她當成自己的母親。
于是那次後,她心裏就分出了個高低。
又因為原尋也到了年紀,該細心教養了,最後原夫人在忙着培養原尋的日子裏逐漸忘記了原臣澤。
而原廷不肯接原臣澤回來的原因更簡單。
他打心底覺得,原臣澤從三歲被賣給原豎換了那十幾萬後,就已經是他哥哥的兒子了,沒必要再接回來。
他們從小沒養過原臣澤,這孩子接回來也不跟他親,何必呢。
聽周嬸講完這些陳年舊事後,原臣澤還在沖擊中沒回神。
難怪父母不愛他,難怪他始終覺得無法融入那個家。
因為他從小就被抛棄了。
因為那個家裏的人,都不認為他跟他們是一家人。
原臣澤沒想到對父母失望後,還能進一步絕望。
他并不難過,他只是想起自己等父母接他回家的那十幾年。
那麽期盼地、可憐地等了十幾年。
那不是幾天,也不是幾個月,幾年,而是十幾年。
那麽漫長又沉重的十幾年。
是他人生中本該最美的十幾年,都用來等待早已經抛棄他的人了。
如果一開始父母就告訴他,他是被抛棄的,他們已經不是一家人了,他可能不會去期盼,不會去等待。
更不會因為一直等不到而那麽痛苦。
原臣澤發覺他還是會疼的。
他不是疼被抛棄了,也不是疼父母不愛他。
他是疼自己真可憐,真慘。
原臣澤突然想起晏漁說過的,孩子是可以怨恨父母的。
但他怨恨了,又能怎樣,他只會把自己拉入更深的深淵。
哪怕他在父母面前表現出怨恨,他們也只會當他狼心狗肺,說他白眼狼,性格頑劣又品行不端。
周嬸突然惡毒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專門跑來告訴你嗎?”
她咧着牙笑了,那牙齒因為長期被原豎毆打,還缺了兩顆。
周嬸:“只有我一個人過得這麽辛苦,你卻被認回豪門過逍遙日子,跟父母團聚,這不公平。”
“你讓我不安寧,我也要毀了你的幸福。”
很顯然,周嬸現在還不知道原臣澤跟父母壓根兒就不合。
她還以為原臣澤同原夫人原廷一家人和樂幸福呢,所以才巴巴地跑來,特意要給原臣澤心裏紮根針,讓他怨恨父母,從而家庭破碎。
原臣澤怎麽會看不透這個嬸嬸的小心思?
他對周嬸笑了下,沒說話,只是拿出手機迅速撥通了叔叔的電話。
“叔叔,嬸嬸來我這兒了。”
“嗯,我先把她帶回原家,您盡快來接。”
周嬸整個人僵在原地,反應過來後她恐懼得渾身顫抖。
想起那些被關在豬圈裏不見天日,還每天就會被毆打的地獄日子,她尖叫了起來:“我不要回去!”
周嬸精神又開始不正常了。
對付一個瘋婦人,是很輕松的事兒,原臣澤幾乎是單手就把她拿捏了,然後拎着往原家走。
剛好這時父母發了消息給他,讓他回家一趟,說有事情商量。
原臣澤帶着周嬸回了原家。
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回這個家了,之前因為走得匆忙,連行李都沒拿走。
今天他也是順便來取走一點東西的。
原夫人同原廷早就等在了客廳,見他回來,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招呼他:“小澤啊,快來坐,爸媽要跟你商量點事兒。”
原臣澤把周嬸扔給了管家,并不坐,只站在客廳中央看着他們:“有事就說,我趕時間。”
原廷一臉嚴肅,簡單同他講了下入贅的事,以及各方面原因。
當然,他故意繞開了原尋,沒提為什麽要去入贅的人不是原尋。
原臣澤也沒問,有什麽好問的呢。
自從不把原夫人和原廷當做自己的父母,也不把自己當做他們的兒子後,一切都變得好輕松。
原臣澤笑了下:“你們随意。”
原夫人和原廷以為他答應了,兩人都松了口氣。
但原夫人還有點心情複雜,她并不想走到這一步,只是丈夫的公司真的很危急。
她嫁給了原廷,陪着原廷好不容易從貧賤夫妻走向了富貴,除非是大災大難,否則讓她抛棄原廷,抛棄原家她也是做不到的。
因為這是不光是舍棄財富,也是要她全盤否認自己的過去,承認自己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
所以原夫人想的是,先問問原臣澤。
萬一孩子同意呢?那樣最好,所有人都皆大歡喜。
如果孩子不同意,她也不願意再去逼迫原臣澤。
原夫人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對原臣澤到底什麽感情。
以前是覺得原臣澤處處比不上原尋,她心裏确實瞧不上這個兒子,覺得他樣樣差勁。
後來原臣澤不回家了,原夫人開始頻繁地想起,那日在秦家她诋毀原臣澤時,孩子臉上對她那種透徹的失望。
讓她那天後,每次看到原尋,就會想起原臣澤失望的表情。
原夫人是個高傲的人,她知道自己傷了孩子的心,但也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
上次在秦家,又聽了原臣澤說了小時候的那些事,原夫人更加不安和揪心得很。
就覺得,算了,孩子願意怎樣就怎樣,以後原家養着他,就當是補償了。
聽原臣澤答應入贅,原夫人猶豫了下,說:“小澤,以後你入了贅,有什麽委屈也可以回家說,爸媽會幫你撐腰。”
這還是她第一次對兒子說這麽直白和關心的話,語氣都有些別扭。
原臣澤怪異地看了她一眼:“我是讓你們随意,不是讓你們,随意安排我。我不可能,入贅。”
原夫人怔住了。
原廷則是眉毛一擰,他本來說跟原臣澤商量就是借口。
什麽商不商量的,父母就應該做孩子的主,更何況婚嫁這種事。
豪門裏哪個人能婚嫁自由?
原桦的婚事還不是他安排的?将來原尋的婚事也是要聽家裏的。
吃穿用度家裏都提供最好的,花着家裏的錢,就該為這個家考慮,為那麽大份家業考慮!
享受了福利就要付出代價。
原廷極有壓迫感地看着原臣澤:“由不得你不願意。”
“你是我兒子,是原家的人,就應該為這個家出份力。”
原臣澤淡淡一笑:“哦。那今天開始,我們就,斷絕關系吧。”
原夫人同原廷今天第二次聽到斷絕關系這個詞了,卻比第一次聽到時還要震驚。
原廷額角青筋直跳,他壓制着情緒:“你要為你說過的話付出代價。”
原夫人也有點慌了,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快要失去這個兒子了。
原夫人:“小澤別說氣話,快收回,然後給你爸爸道歉。”
原臣澤沒什麽表情:“我認真的。”
原廷終于爆發了,抄起桌上的雜志朝他砸了過去。
被兒子主動斷絕關系的屈辱感,讓這個平時穩重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失态了。
但很快原廷就平複了下來:“你想斷絕關系?行,把你花了家裏的錢全部還回來。”
原臣澤頓了下:“可以。六十萬是吧。”
原廷冷哼一聲:“是兩百萬。你不會以為你只花了那麽點吧。”
“為了認回你,你嬸嬸可是獅子大開口,說把你養大不容易,辛苦費還有生活費各種費用,她足足要了一百四十萬。”
原臣澤安靜了會兒,突然笑了:“行。我會分期,付款還你。”
原廷氣得臉都發紅了。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原臣澤還錢,只是想用錢來綁架他,讓他知道自己花了家裏多少,好自覺一點聽父母的話。
沒想到原臣澤竟然這麽果斷,真的答應了。
随後原臣澤直接轉身進了他之前住過的那間房,拿了點東西後當着原夫人同原廷的面走出客廳,離開了原家。
走前看見原夫人似乎想對他說什麽,但他并不想聽,所以即便聽見原夫人叫他,他也沒有回頭。
原臣澤打算去看外公,剛到醫院就收到了一個匿名短信。
那人說自己是他的入贅對象。
原臣澤本來想直接拉黑的,但那人又發來了一段文字。
他随意看了下,發現對方似乎也并不想跟他結婚。
對方說他是被家裏催婚的,只要原臣澤答應同他結婚,讓他給家裏一個交代,他能滿足原臣澤的一些條件,比如金錢上。
對方還說,原臣澤只用同他做兩年的夫夫,兩年後可以和平離婚,他還會贈與原臣澤一筆財産作為補償。
看完後原臣澤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剛才在原家,父親只跟他說需要他入贅,入贅的人家是外公的好友,以及入贅的條件是,外公會在商業上幫助他們原家。
根本沒有同他提過,他的結婚對象是誰。
當時原臣澤沒心思聽原廷講話,也根本不打算答應這件事,所以下意識忽略了。
原臣澤打字:你是誰
晏漁正悠閑地看着文件,并不打算告訴原臣澤自己是誰。
他很清楚,如果提早告訴了對方,會讓原臣澤更猶豫,很可能不會答應他。
因為原臣澤那樣高傲的性子,如果早知道結婚對象是他,會認為同意跟他結婚就是向他妥協低頭。
而且也不會願意利用他,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現在這樣兩人單純就是談一個合作,原臣澤也不知道他是誰,那麽只要合作的條件雙方都認可,原臣澤就會同意跟他結婚。
事後發覺是他的話,婚姻合同也已經簽下了,反悔會很麻煩。
人會對既成的事實,都會抱着‘算了就這樣吧’的想法,原臣澤也不會例外。
就算到時候原臣澤有別的想法,晏漁也已經想好對策了。
他敢這樣去動手實施,自然是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晏漁回得很快:你不用管我是誰,只說行不行
原臣澤指尖頓住,對于這人開出的條件,他其實覺得很不錯。
再加上他現在急于同原家斷絕關系,需要兩百萬,這是他打工一輩子都掙不到錢,說不心動是假的。
比起被父母惡心,他寧願接受同一個陌生人結婚生活兩年,至少他們間只是利益關系,對方不會逼迫他做些不願意的事。
但要讓他去入贅,這些理由還差一點點,差一個推動力。
對方似乎把他的心思摸得很透徹,又說:這也是你外公的意願,你可以去問問
原臣澤怔了下,他覺得外公是真心疼他,不會無緣無故讓他去入贅。
秦家主的病房就在眼前,原臣澤想了想,推開了門。
房內秦家主正半靠在床頭看雜志,見他來了,渾濁的雙眼一彎,臉上的皺褶綻開得很慈祥。
秦家主:“小澤又來了,你要是學校很忙的話,不用天天都來看外公的。”
原臣澤搖搖頭,在床邊坐下,開門見山地問:“外公,入贅的事,是真的嗎。”
秦家主沉默片刻:“嗯。”
原臣澤:“你希望我入贅?”
秦家主嘆了聲,朝他擺手:“小澤,外公不想瞞你什麽,這件事外公是有私心的。”
他拉過原臣澤的手:“外公這身體不好了,估計也就這兩年的活頭了,但外公放不下你。”
“外公已經寫好了遺囑,把一半多的遺産都留給了你。”
原臣澤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最後選擇安靜地聽。
秦家主:“一方面是外公疼你,私心是外公覺得你很優秀,那麽多産業外公一輩子才打拼出來的,你的幾個舅舅都不争氣,外公怕把這些東西留給他們都被敗光了。”
“所以外公想留給你,讓你幫外公守着這半輩子心血。但你沒有任何背景,也沒有靠山,你守不住,搶不過你的幾個舅舅。”
話說到這裏原臣澤基本也就明白了,所以只有他入贅,依靠他的結婚對象,才能守住外公留給他的産業。
秦家主:“小澤,你會不會覺得外公很自私?”
原臣澤搖搖頭,雖然外公有私心,但說到底還是在為他考慮。
這段時間的相處,原臣澤也能感覺到外公對他的感情不假。
秦家主又說:“如果你不願意入贅,那就算了,外公再給你想想別的後路。”
原臣澤:“我願意。您好好養病,別操心。”
不過兩年而已,他可以在這兩年間用那人做依靠,迅速讓自己成長得強大,把一切都安排好。
兩年一到就離婚,那時他應該已經能獨自撐起一片天地了。
一場有利無害的交易罷了。
反正他這樣的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喜歡,不會有人跟他相愛相知,早就想過終生不婚了。
秦家主喜不自勝:“好好好,那外公盡快安排訂婚宴,把這事兒定下來。”
原臣澤:“外公,能問下他是誰嗎。”
秦家主正要脫口而出,又想起晏爺爺和晏小漁專門囑咐過他,讓他先別說。
秦家主笑得意味深長:“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外公肯定不會坑你。”
為了保密,他還特意連原家那邊都沒說,就是怕那對黑心夫妻到時候勢利眼發了,又做出什麽事。
原臣澤沒再問,他對家庭和婚姻都并不抱有期待。
無非就是屋檐下多了一個人共同過日子,沒什麽特別的,所以對那個人也沒有好奇心和了解的欲望。
從病房裏出來,原臣澤轉頭就給原夫人同原廷發了消息。
說他同意去入贅。
但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在訂婚以後,他要跟原家斷絕關系,不會再承認原夫人同原廷是他的父母。
這邊原夫人同原廷看到消息後,原廷是一邊痛罵這個逆子,竟然張口閉口斷要跟自己絕關系,一邊又松了口氣。
公司的事兒總算是能有個解決了。
斷絕關系也不是他提出來的,他沒有任何責任,外人想指摘什麽,也落不到他的頭上。
原廷發洩完後,又覺得這個兒子果然冷血。
不是在他身邊長大的,沒有感情,所以才這麽理所當然又輕輕松松地同他斷絕了關系。
而原夫人則是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捧着手機出神了好久。
果然,她要失去這個兒子了。
原夫人突然覺得沒來由的心慌,她給原臣澤發消息:
——小澤,媽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改變了主意,如果你不想去入贅,就不去。別理會你爸爸說的話。
原臣澤幾乎秒回:你難道願意讓原尋代替我去?
原夫人怔住了,如果一定要在這兩個兒子中間抛棄一個……
沉默良久,她突然看清了自己。
不管讓她選多少次,她都會抛棄原臣澤。
原臣澤等了好一會兒,手機上都沒反應,不禁自嘲一笑。
他并不是真的想從原夫人那兒得到一個答案,而是想讓原夫人清醒一下。
——不要再假惺惺,假裝自己很有母愛,很關心他。
看吧,即便只是一個假設性的選項,原夫人都會下意識站在原尋那邊。
他的母親在十幾年前,抛棄了他,後來,他的母親所有的選項裏,都不再有他。
原臣澤是個很執拗的人,如果對方心裏的第一位不是他,那他也不稀罕了。
因為第二位,永遠都只會是被不斷放棄的存在。
永遠不會被堅定地選擇。
原臣澤已經體會過被放棄的滋味,他也想被堅定地選擇。
很久後原夫人才發來一句話:是媽對不住你
原臣澤直接關掉手機,不再理會。
再回到學校,原臣澤有些恍惚,他竟然要結婚了。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明媚卻不刺眼,天空藍得水洗一般,看到有學生騎着自行車從旁邊路過時,原臣澤出神了片刻。
他突然想起上次晏漁來學校找他,他們一起騎單車的場景。
腹部似乎還有那人指尖溫軟的觸感。
原臣澤這才發覺,他已經好久沒見過晏漁了。
他想了下,拿出手機想給晏漁發消息,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斟酌片刻,只發出去一句話:最近在忙?有空聊項目的事嗎
晏漁幾乎是秒回:嗯,很忙
下午原臣澤有課,他一邊往教室走,一邊同晏漁聊:忙什麽
發完後他又覺得太熱絡了,他們之間有親近到可以同對方分享自己生活嗎?
原臣澤想起以前,他們之間互相聯系時,似乎都是晏漁主動的。
那他主動一次也沒關系吧。
此時晏漁正在病房裏看護生病的母親,看到原臣澤的消息不自覺笑了。
他指尖打字時躍動得很快:阿媽生病了,在醫院陪她
白夫人:“兒子,你跟誰聊天呢。”
晏漁把手機放下,幫她掖了掖被子:“您未來兒婿。”
白夫人笑了,那張蒼白的臉笑起來溫雅又親和:“什麽兒婿,只聽說過女婿。”
晏漁:“你兒子的丈夫,不就是兒婿嗎。”
白夫人一琢磨,也覺得有理:“那你什麽時候帶他來見我。”
晏漁瞥了眼手機,原臣澤只回了一句——抱歉,祝你母親早日康複
他把屏幕按滅,倒了杯水遞給白夫人:“快了,你好好養病,到時候帶你去訂婚宴吃席。”
白夫人被逗笑了:“好。”
晏漁見她心情不錯,收拾了下,帶着白夫人去花園裏曬太陽去了。
自從白夫人被診斷出來癌症,他們一家人從絕望得心如死灰,到現在已經能平靜接受了。
橫豎只剩下那麽兩三年了,能快樂地過完是最好的。
要是連家人也每天愁眉苦臉的,那白夫人只會更擔心,看見他們難過,心情也不會舒暢。
所以晏漁同父親和大哥都商量好了,他們會像以前一樣生活,每個人該幹嘛就幹嘛,不讓白夫人感覺自己是被區別對待的。
他們盡量也都不要在白夫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負面情緒。
白夫人坐在輪椅上,太陽曬得她很舒服,眼睛都眯了起來:“我兒婿是個什麽樣的人啊。你早跟我說了我好有個準備。”
晏漁想了下:“嗯,很善良,別人稍稍給他一點好意,他就會想要去回報。哪怕別人根本不是要對他好,或者是在利用他。是不是有點傻。”
他沒發覺他說這些話時,自己都是笑着的。
白夫人卻發覺了:“這不是傻,這多好的一個孩子啊。”
晏漁看到花圃裏的玫瑰,随手摘了一朵給她:“但他也不會讓自己吃半點虧,睚眦必報。”
白夫人接過玫瑰,想了下:“這才好啊,這樣他爸媽才不會擔心他一個人在學校裏和社會上,會吃虧,被欺負。”
晏漁:“他爸媽不愛他,很小就抛棄了他,把他丢給嬸嬸。”
白夫人指尖撫過玫瑰,嘆了口氣:“是個苦命的孩子。”
她又溫柔一笑:“不過以後他就是我們家的孩子了,一定會過得幸福的。”
晏漁也笑:“嗯。”
—
訂婚宴的日子敲定下來了,就在這個周末,那個人給原臣澤發了消息,說是讓他當天人過去就好,其餘什麽都不用他操心。
原臣澤也不多問,就這麽過了幾天輕松日子。
項目也已經進入了正式啓動階段,不久後就能夠看到盈利了。
于是原臣澤就想把酒吧的工作辭掉。
但店長說最近不好招人,希望他能夠再做一段時間,等招到新員工再走。
原臣澤答應了,反正大學生晚上的時間很自由,店長又對他很好,這個要求并不過分。
這天店裏比較冷清,店長也有事,原臣澤就下了個早班。
他沒想到,剛出酒吧,就碰上了原桦。
原桦似乎是在等他,見他過來就把煙掐掉了,頭一擡:“聊聊?”
似乎已經好久沒見過這個大哥了,原臣澤想着等會兒也沒什麽事,就跟着他走了。
兩人并肩而行,沉默了好一陣。
原桦:“爸媽說你要跟家裏斷絕關系?”
原臣澤:“嗯。”
原桦神情複雜:“父母就算是做得不對,再怎麽樣他們也是父母,你也不能說出斷絕關系這種話,很傷家人的心。”
原臣澤突然有點想笑,但他一向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只是淡淡地問:“大哥心裏,親情是什麽樣的?”
原桦不懂他為什麽這麽問,但還是想了下回答道:“父母生了我們,把我們養大,很不容易,我們就應該敬愛他們,不能忤逆不孝。”
原臣澤:“父母生下我們,只是想要一個,可以操控的玩偶的話,我們就應該,當他們的玩偶嗎。”
不要想要的時候,就把孩子抛棄,進行買賣,就像是丢掉一個玩偶那樣。
養育孩子,還打着為他們好、愛他們的名義,強行逼迫他們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
他真的很想問問大哥,這樣的父母心裏真的有親情嗎,或者,親情其實在他們眼裏,就是這樣廉價甚至惡心的東西嗎?
原桦一時語塞,片刻後他擰起眉頭:“都是一家人,父母不過是管得嚴了些,沒你說的那麽嚴重。”
他又看向原臣澤:“一家人,和樂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要任性,好好的一個家,被你弄得四分五裂。”
原臣澤也直視他:“不,大哥,你們才是一家人。我不是。”
原桦正要反駁,原臣澤接着說:“父母對你是有養育之恩,但對我沒有。”
“我從小,就被他們抛棄。這個家,對我沒有感情,也沒有付出,所以我有什麽理由,為這個家付出呢。”
“有什麽理由,要為父母的利益買單,犧牲我自己的東西?”
如果父母生下他,就是為了抛棄他,讓他在這個世界上受苦,讓他渴望親情卻又被父母嫌棄、不被接納,那他寧願沒有被生下來過。
晏漁的話說得對,子女在親子關系中就是處于被動的。
他們不能選擇自己出生的家庭和環境,也不能選擇自己要擁有什麽樣的父母。
甚至即便是父母對孩子不好,讓他遭受巨大痛苦,孩子也會因為‘生養’之恩,這麽沉重的恩惠,和固有的社會道德,被迫同父母捆綁一輩子。
對父母的感情在愛和恨之間交錯,一輩子痛苦,卻擺脫不了,也不能擺脫,一輩子受折磨。
原臣澤突然有點慶幸,慶幸父母沒有養過他,把他認回來後也對他不好。
以至于現在他要斷絕關系,去憎恨父母,沒有半點猶豫,也沒有心理負擔。
不用去衡量父母給他愛多,還是傷害多,從而取舍不定。
原桦沉默了很久,他伸手在西裝口袋裏摸了一通,似乎是想找根煙,但最終沒找到。
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原臣澤的話也有些道理。
他只是覺得,原臣澤走到這一步,歸根結底還是父母太過偏心原尋,偏得這個家都沒有了原臣澤的位置。
原桦:“小尋沒有對不起你過,不要讨厭小尋。”
原臣澤終于沒忍住笑:“大哥,你為什麽每次,都要在意,我對原尋的情緒,和看法?”
原桦:“因為我是你們兩人的大哥,不想看到兄弟反目成仇。”
他頓了下:“一家人,總歸是要和睦才好。”
原臣澤笑得更開了,眼底卻冷漠淡然:“不,你只是他一個人的大哥。”
原桦被他陰陽怪氣的笑弄得不悅,語氣也變得不好:“我沒有對不住你過,你用不着對我也這種态度。”
原臣澤收起笑,反問他:“那為什麽,以前我每次問你,什麽時候,帶我回家,問多了你就不回答,不耐煩。”
“後來你大學畢業,自己有能力了,也沒把我接回去?”
那時原臣澤每天都幻想着,有天父母和大哥會來接自己回家。
他也曾問過大哥,真的不能盡快把他接走嗎?他已經能自力更生了,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不會花家裏的錢的。
但大哥只說家裏還很困難,讓他再等等。
那是他最後一次問大哥了。
這個問題他從十多歲大哥第一次來看他,問到了十八歲。
如果哪段時間他問得多了,大哥便若有若無地疏遠他,不再來看他,也不再給他打電話。
後來原臣澤就學乖了,他不問了,他等着就好。
就這麽等到了二十歲,他懷着對父母和大哥的思念和愛意,回到了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家。
但卻并沒有夢想中的那麽美好,更像是一個美夢被戳破了,然後他甚至連回味那個美夢都做不到了。
那是幻想的破滅。
周嬸的話,更是讓原臣澤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是個笑話。
如果說原臣澤過去的二十年,是一場苦難,那麽原桦就是在旁邊漠視這場苦難的人。
他有能力把原臣澤從噩夢裏拉出來,但仍然始終沒行動。
如果原桦對于自己只是個陌生人,那他有沒有罪原臣澤也不知道,沒有權利和資格去評判。
但原桦是他的親哥哥。
原臣澤一直不知道為什麽,直到他幾次看到原桦對待他同原尋,那種不同的态度,突然就明白了。
原臣澤又說:“你從不關心,我的情緒,每次來找我談話,都是為了原尋。”
原桦從剛才起就怔住了,他垂着頭像是進入了深層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原臣澤說了最後一句話:“大哥,就到這裏吧,以後別再找我。”
這是要同他也斷絕關系的意思嗎?
原桦猛然擡頭,卻只看見原臣澤一個離開的背影。
原桦把手伸進衣兜裏,又摸了一次煙,摸到中途才想起剛才就檢查過了,身上沒有煙了。
他悵然若失地走在街上,腦子裏不斷想起原臣澤說的話。
為什麽那麽多年,他也不接原臣澤回家呢?
為什麽明明原臣澤才是他親弟弟,他卻對原尋更好呢?
原桦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兒。
其實一開始他也不喜歡原尋。
原尋的到來,搶走了他在父母心裏的位置,搶走了他在這個家的位置,所以他讨厭原尋。
那時因為讨厭原尋,就自然覺得原臣澤這個弟弟更可愛些,更何況原尋跟他沒有血緣關系,原臣澤才是他親弟弟。
所以原桦背着父母偷偷坐車去看原臣澤,但每次只是同他匆匆見一面,更多的時候是兩人電話交談。
後來原尋也長大了,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母親開始對他精心培養,細心教育,近乎是變态式的教育。
因為原尋過于聰明,太有潛力,所以母親對他的教育,要比當年對原桦的教育嚴苛得多。
原尋只要不符合母親的心意,就會被打罵,被責罰關禁閉,甚至餓肚子。
原桦知道母親是個高傲的人,她或許只是想要一個優秀的兒子,一個行走的勳章。
而他,因為不夠聰明優秀,反而免于了這樣的變态高壓教育。
看過原尋太多的苦難,原桦就再也對這個弟弟恨不起來,再加上原尋真的很乖巧懂事,對他也很好,原桦逐漸被軟化了。
于是原桦看開了,也開始對原尋很好,把他當自己親弟弟疼愛,逐漸的就淡忘了原臣澤。
或者說是,自動忽略了原臣澤。
到後面,原桦已經不想把原臣澤接回來了。
因為他覺得現在的家庭很好,很和諧美滿。
如果接回原臣澤,很顯然勢必會破壞家庭的和諧。
這兩個弟弟,親生的被抛棄多年,養子卻在這個家庭享受着本該他所擁有的一切,那他心裏難免會有恨和不甘。
而養子在這個家裏已經有感情了,也不會願意看到突然回來個人,分走他的寵愛和地位。
原桦把一切都看得很明白,所以他才不想讓原臣澤回來。
因為他不想看到這個家庭的和諧被破壞。
原桦突然發覺,原來他是如此卑劣的一個人。
之前只是不願意去承認和面對罷了。
但這又怎樣,每個人都有私心,他只是想要一個和諧的家。
任何人想要破壞他的願望,他都不允許。
—
訂婚宴那天是個好日子,天晴風輕。
原臣澤從學校下了課,就直接趕去了結婚對象給他發的莊園地址。
怕自行車太慢,會耽擱了,他還破天荒打了個出租。
等到了莊園,裏面已經有不少賓客,秦家主早就到了,原夫人同原廷還有原桦原尋他們都在。
秦家主見原臣澤來了,趕忙招呼他,說對方還沒到,讓他等一等。
原臣澤了然,安靜地坐到了角落裏。
原夫人同原廷今天穿得很正式,一個西服,一個禮裙,他們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
原夫人難得抱怨:“什麽人家啊,小門小戶的,就是小氣得很,訂婚宴還姍姍來遲,一點禮數都沒有。”
到目前為止,他們只知道,原臣澤要入贅的,是秦家主好友的孫子,晏漁。
但對于這個晏漁什麽來頭,他們也不清楚。
只知道晏爺爺一直在鄉下種田生活,以前秦家主提到他這個好友,也沒有指名道姓,都有刻意隐瞞。
導致現在他們只隐約知道,晏爺爺家裏似乎很貧窮,更沒有什麽背景。
所以原夫人同原廷都很看不上這戶人家。
更讓他們心情不爽的是,周圍的人都在議論原家。
左不過還是說原夫人同原廷做父母的偏心養子啊,一家人冷血無情,對原臣澤不好啊,這些老話。
夫妻兩人都聽得很不舒服。
原廷面上忍着,心裏卻免不得又要怨怪原臣澤,要不是把他認回來,根本不會發生這些多事。
豪門最重臉面和名聲,現在原家都快成為一個笑話了。
但原夫人不知道今天被戳了哪根神經,突然就忍不了了,沖上去同那些嚼舌根的人對嗆。
“你們是拿了望遠鏡整天盯着我們家,把我們家發生的事兒都看得一清二楚呢,還是有順風耳,天天閑得沒事兒幹,就專門聽我們家每天都說了什麽?”
“清官都難斷家務事呢,你們都是在世包青天嗎?”
那些人被她一番話說得無語。
大家就是聚在一起無聊,說點閑話罷了,那麽認真幹嘛,顯得小家子氣。
而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自己家的事兒不光彩,還不讓人說了。
大家都紛紛遠離了原夫人,那種很明顯的疏離、排斥還有看不起,讓原夫人感覺自尊心受到了踐踏。
但她的高貴也不允許她再做出更過的舉動了。
這時,大廳門口突然一陣騷動,人群都喧鬧了起來。
“怎麽了?都在看什麽?”
“聽說好像是白家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