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尾張見聞(九)
織田信長對池小言的武力情況表現出的那種蔑視也算情有可原。本來這就是個男尊女卑的世界,作為大名, 織田信長能十分自然地接受池小言作為女性首領存在已經很超越時代了。至于戰力……
當然, 這個時代的女性或多或少也會學些自保的手段, 但要說上戰場的話,普通的防身術顯然不怎麽夠用。而且正常情況下沒人會讓一個女人出陣。因此, 身為一個女性出現在戰場上,池小言絕對算得上是稀有物種了。
池小言本人也确實并沒有自己說得那樣底氣十足。打從出了清洲城開始,她就一直在琢磨自己所在的地方有沒有什麽合适的隐蔽點。
她雖然在戰鬥方面着實沒什麽能力, 但說起逃跑和隐藏, 她還是有一定的自信的。
熱田神宮距離清洲城還是有相當一段距離的, 而且這個時代的道路并不是十分平整,因此坐在颠簸的馬背上的池小言着實有些不适。
沒有了那層浮粉的遮擋, 池小言那蒼白的臉色便徹底暴露了出來。額前沁出的細密的汗珠也似是在向周遭的人宣告着, 此刻的她身體狀态并不很好。
好在此刻的她幾乎是與織田信長并辔走在隊伍最前端, 也就是說除了織田之外, 并沒有人能察覺到她此時的狀态。
織田信長當然十分敏銳地察覺了這個少女的狀态。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麽別的話來調侃池小言。雖然他對于池小言的戰鬥能力還持有懷疑态度,但他也清楚地知道, 池小言手下的那幾個随從個頂個地都是戰鬥的好手, 這點之前他已經直接見識過了。
能讓這群好手一心一意地依附于她, 這個看上去歲數并不大的少女定然也是有些手段的。是而,織田信長對池小言這個人還算尊重。至少表面上是這個樣子。
道路十分開闊,池小言的視線不住在周遭的風景上徘徊。她極力迫使自己将注意力轉移些許, 好讓自己忘卻身體上不斷傳來的強烈不适。
這一路的風景确實還算秀美。原處影影綽綽的山和近處茂盛的叢林高低錯落着,若不是面臨着戰鬥任務, 這裏似乎是個不錯的休閑場所。而在此時此刻,無論是山還是樹林,都可能是危機潛藏的地方。
因此,池小言一直也在加着小心。
當他們一隊人轉過一個頗急的轉角之後,池小言視線的餘光忽然瞥到了不遠處叢林裏閃現的點點紅光。
不好!
幾乎就在那一瞬間,池小言身後的付喪神們也已經察覺了前方的敵情,而藏匿在叢林中的溯行軍們也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于是便不再隐藏身形,而是朝着織田信長的方向急撲了過來。
一切都只發生在那一瞬間。
Advertisement
池小言只覺得一陣風從自己的身側刮過,接着,原本跟在她身後的付喪神們的身影便已經朝着溯行軍的方向迎了過去。
“來得好快。”池小言不由自主地嘟哝了一句。
她不動聲色地帶着缰繩往後退了些許,而在此時,叢林當中已經交起火來。
織田信長的步兵随從們也終于反應了過來,他們拎着手裏的武器,面朝着叢林的方向,圍成了一個圈,将池小言和織田信長兩個人圍在了保護圈當中。于是池小言便再沒有退縮的空間了。
“在害怕?”織田信長瞥了池小言一眼。
池小言沒有否認,而是輕輕點了點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緒根本無從隐瞞,她的整個身體都在抑制不住地輕微地顫抖——畢竟這是她第一次離正面戰場如此之近。
與演練場不一樣,這裏是真正牽涉生死的戰場。她當然會覺得害怕。
不過害怕是一回事,敢不敢面對卻又是另一回事。
織田信長嗤笑了一聲。池小言當然明白他為什麽會笑。此刻他的心裏大抵在想,女人就是女人,即使上了戰場也不過如此。
池小言沒有去為自己辯白,因為這就是事實。
她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一副模樣。她并不想把第一次上戰場作為借口,也不想說什麽跟其他女人比起來她做得已經夠好了。因為既然選擇了上戰場,她覺得自己就不該拿尋常女子的标準來衡量自己了。她是個審神者,她需要勝利。
池小言輕輕抿起嘴唇,努力抑制着自己心底的恐懼。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叢林裏的狀況。
這一次來的溯行軍有六只——之所以用這樣的量詞,是因為池小言實在沒辦法把敵人真的當作“人”來看待。
那是群周身纏繞着暗黑色氣息的家夥,沒有筋肉,甚至有一些連人類的形體都沒有,支撐着它們行動的僅只有骨狀的框架而已。
也正因為如此,它們的動作比起擁有人類身體的付喪神們還要靈活。
離池小言所在的位置最近的付喪神是藥研藤四郎,他騎着明顯有些高大的戰馬直沖到了溯行軍的面前,單手撐着馬鞍,用力一撐,于是他整個身體瞬時騰空而起,與此同時,他手中的短刀向溯行軍的方向斜刺而去,動作快而精準,在日光的照耀下帶氣一道炫目的寒芒。
而溯行軍的反應也着實不慢。那只溯行軍扭動着身後拖着的常常的尾骨,輕巧地避過了藥研的攻擊,随即,它扭過了叼着短刀的頭,卻朝藥研的方向反撲了過去。
半空中的藥研藤四郎十分艱難地淩空變了個向,總算躲過了對方的攻擊。恰在此時,他随身攜帶着的铳兵也終于看準了空隙。幻化出的使魔齊齊開火,向那只溯行軍攻去。
溯行軍的躲閃卻是超乎想像地精準。一波攻勢下來,它竟沒有受到絲毫的傷害。
“好強……”池小言不由得喃喃道。
不對,似乎有哪裏不對!
盡管之前龜甲貞宗提到過,敵人的戰力有所增強,但池小言一直以為龜甲之前會受那麽嚴重的傷主要原因是他一直在單騎作戰,而之前螢丸提到過的戰鬥起來十分輕松的敵人即使能力有所提升也不會對他們造成太大威脅。
事實證明她還是太年輕了。眼前的這個狀況分明可以稱得上是一場苦戰了。如果之前在織田家龜甲面對的都是這種程度的敵人的話……
池小言的覺得自己的心髒驟然一陣縮緊。一股後知後覺的涼意瞬間貫穿了她的脊背。
戰鬥這種東西真的太殘酷了。
她輕輕蹙起眉頭。雖然話是這麽說沒有錯,但對于她和付喪神來說,戰鬥就是躲不過的宿命。即便明知道前面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他們也只能向前。
池小言能做的只是盡可能地把損失減到最低而已。
此刻雙方已經交起手來,想要撤退顯然并不現實。而就這麽僵持下去,那些本就帶着付喪神必然會遭受更多的傷害。
這是池小言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她無法估量那樣的傷害她是否能夠負擔得起。
盡管她知道,付喪神們的身上都帶着金色的禦守。按照時政的說法,那當中蘊含的強大靈力可以保護付喪神們免于破壞。
話雖如此,池小言依然覺得這樣下注的風險有點大。
果然還是先思考一下撤退的路線吧。一旦感覺戰況不對,至少要能保證全身而退才行。
“熱田神宮據這裏還有多遠?”池小言的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一連串的思考倒是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她之前那種對戰鬥的恐懼感。
“你想退到那裏?”織田信長卻是立即判斷出了池小言的意圖。
池小言點了點頭:“敵人的狀況有點異常,如果真的應付不來的話,至少要先找到個可以依仗的據點。”
織田信長側目掃了池小言一眼:“神宮建在半山,雖然易守難攻,但也容易被包圍。”
“但居高臨下狀況看得更清楚不是嗎。”池小言帶着馬缰,任由胯、下的戰馬原地踏了幾步,“而且,既然容易被包圍,那麽自然也容易形成內外夾擊的局勢。”
“戰場本就是瞬息萬變的,不到那一步,利弊究竟孰輕孰重總是很難分清的,不是嗎?”
“哈哈哈哈……”織田信長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接着,他忽又斂去了笑,眯眼盯着池小言,“你就不怕在神前交戰亵渎了神明嗎?”
“呵呵。”池小言輕笑,“連您都不怕,我又有什麽可在意的呢。我本就不奉神。”
“你果真是個有趣的人。”織田信長握緊了缰繩,唇角輕輕有些上揚。
“您過獎了。”池小言含笑應道。
織田信長自腰間抽出了佩劍,沉聲又道:“既然它們的目标是我,那就由我來引路吧。今天本就是殺戮的日子,恰用那群雜碎的身體來祭刀。”
言畢,織田信長竟是直接策馬揮刀朝叢林的方向直沖而去。
感受到了織田信長的靠近,溯行軍們明顯變得興奮了起來,而在堪堪接近戰場的瞬間,織田信長忽然調轉了馬頭,直順着大路的方向飛奔而去。
見自己的目标轉移,溯行軍們當然也想立即跟上。原本它們與付喪神戰得就是旗鼓相當,此刻它們一心想要抽身出來,付喪神也很難完全地把它們限制在原地。于是兩方就這麽且戰且走,一路随着織田信長行進的方向向熱田神宮靠近着。
池小言也是立刻策馬向織田信長行進的方向飛奔而去,而原本跟着織田信長的幾個步行的侍衛則是直奔着熱田神宮附近的軍營尋求增援。
新一輪的戰鬥即将打響。
作者有話要說:
這夥人生生将四圖打出了七圖的效果,究竟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
隊長表示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并溝了一打玉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