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蘭因絮果·八

蘭因絮果·八

鹿循回到房間，姜厭已經在法言的約束下陷入沉睡。

月色入戶，照亮青年的側臉。他側躺在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緊緊蹙着。

鹿循到床邊坐下，靠着床尾的梁柱，靜靜坐了會兒。

前世的記憶忽然閃回。

“師尊，夜好黑，你能陪着我嗎？”男人幽邃的目光從黑暗中探出，帶着詭異的魔力。

鹿循內心深知沒這個必要，但是留了下來。

男人湊上來，雙手揪住他袖子，沉沉睡去。

那一夜，到與今夜這場景，莫名重合起來。

鹿循一時有些恍惚，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撫平姜厭緊蹙的眉峰。

“師尊……”姜厭突然夢呓。

鹿循猛地回神，白玉般的手懸停在了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不可以。

不可以這樣。

鹿循略作沉默，克制地收回了手。

恰此時，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響起。

姜厭胸口衣襟輕輕鼓動，兩個小紙片人從領口飛了出來，落在鹿循的肩頭。

一只紙片人攀上鹿循的耳朵，告狀一般，無聲說着什麽。

鹿循将兩只紙片人取下，攤在掌心，輕聲道：“知道了。我已經去提醒過三尊，日後不會再出這樣的事情。”

兩只紙片人聞言，興高采烈地飛舞起來，随後又落在姜厭的眉心，又抱又親。

沉睡的姜厭似被紙片人的親吻安撫，眉頭逐漸舒展。

鹿循看着被紙片人親吻的姜厭，忽地笑了聲。仿佛春日初至，一支白梅斜探而出，垂落在他紅潤的唇角。

唇紅梅白，绮豔無雙。

一團淡灰的水團突然興奮地撲來，“啪叽——”一聲，落在了鹿循微微上揚的嘴角，觸感又軟又涼……

像一個來得突然的吻。

鹿循倏然怔住，覆雪般的面容很快染了紅暈，像是落日餘晖，溫柔地落在冰雪之巅。

“別鬧……”

*

一夜轉瞬過去，兩只抱着姜厭玩累了的紙片人趴在姜厭的胸口，呼呼大睡。

晨光入戶，姜厭深眸輕顫，從熟睡中清醒過來。他撐着床榻坐起，意識尚有些混沌，沒發現胸口還趴着兩只小東西。

紙片人緩緩滑落，被穿堂的微風一卷，四處亂飛。

姜厭回神，趕緊伸手去撈。

動作有些倉惶，顯得滑稽，但堪稱手疾眼快，很快便撈住了兩只紙片人。

紙片人猛地清醒，貼着姜厭骨節分明的手指，驚魂未定。

姜厭看着兩只瑟瑟發抖的紙片人，面無表情，但伸手摸了摸它們的腦袋。

鹿循坐一旁看着，以手抵唇，擋住了微微上揚的嘴角。

“師尊……”姜厭把兩只紙片人妥善收好，扭頭看向他。

許是因為昨夜的事情，青年喚了他一句後又沉默下來，不知該說什麽。

鹿循率先從軟塌站起，道：“走吧。”

姜厭一驚，臉色變得煞白，“師尊，昨夜我……”

“……”

鹿循默了一瞬，“你昨夜不是說要跟為師去下城？”

姜厭臉色迅速恢複如常，立即起身洗漱。

鹿循看着姜厭，有些懷疑他表現在臉上的情緒波動都是僞裝。

要是姜厭也會開花就好了。

師徒二人就這樣略過了昨夜的事情，一道去下了下城。

清晨的下城祥和許多，長街往來，不見昨日那些激憤聚集的青年人，牌匾告示被淩亂地堆在牆角。一些商鋪老板熟練地開門做生意，孩童在父母或小夥伴的陪伴下，一起去往學堂。

鹿循握着姜厭的手腕，緩步走在長街。

“哇，帥哥哥和漂亮哥哥。”一個小女孩瞧見二人并肩而行，當即驚嘆了一聲，懵懂明亮的眼睛映出二人的身影。

鹿循握着姜厭手腕，手微微僵硬，被小女孩看得頗為不自在。

兩人交握的手藏在大氅廣袖下，旁人只會覺得他們走得很近，但鹿循還是有種被烈日灼燒、洞穿的不安感。

鹿循垂眸，下意識加快腳步，帶着姜厭轉入一條無人經過的小巷。

鹿循站在巷子中，四下觀察，随即帶着姜厭躍上了一棟三層小樓的樓頂。這是附近最高的建築。

飛躍間，姜厭掃過小樓片面上的名字，微微一怔。

“就在這兒吧。”鹿循站在傾斜的歇山頂，放開了姜厭。

姜厭到正脊衡量坐下，一半注意力在鹿循身上，一半注意力則關注着樓下的小院。

鹿循全無察覺，施法隐匿二人身形後，立即展開了天衍陣。

法陣緩緩運轉，無數淡綠的視線以鹿循指尖為生發點，飄入千家萬戶。

“嘎吱……”

房頂下的閣樓傳來輕微的動靜。姜厭微微一怔，擡頭看向鹿循。

鹿循已經将自己的靈識釋放了出去，暫時沒有注意到腳下的情況。

“客，時間到了，您該離去了。”甜膩的嗓音從房間裏傳來，很快有男人回應道：“你這閣樓太難上了，再陪爺玩會兒。”

“诶……爺，別這樣。”

“再來一次！”

房間內一靜，很快又響起嘎吱嘎吱的搖床聲與婉轉的呻/吟。

“啊~”

幾乎是在這聲音響起的瞬間，鹿循就收了法陣，對姜厭伸出手。姜厭立即把手腕放在了鹿循的手中。

鹿循握住，飛快帶着姜厭離開了那處樓頂。

二人行動間，不知是誰腳步慌亂，竟踩滑一塊瓦片。

“咵——”的一聲響，打破二人間的寧靜，也驚了閣樓的二人。

“什麽響動？”房間二人推窗查看。

鹿循回眸，看見一對□□的人影。

“……”

轉瞬之間，鹿循落在另一處樓頂，平複了會兒心緒。

他自認裝得還算鎮定，但耳尖的一撮紅暴露了他排山倒海的心緒。

鹿循緩了會兒，看向姜厭。

姜厭面上沒什麽表情，只是望着他的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鹿循趕緊松開姜厭，道歉：“抱歉，為師不知那處是……那種地方。”

“沒事。”姜厭低聲回應。

鹿循颔首，以為這茬兒就此略過。不料，姜厭忽道：“師尊，你知道他們是在做什麽嗎？”

鹿循眉心一跳，随即聽出姜厭話裏有話，“姜厭，為師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沒吃過……”姜厭雙眸突然一亮，追問：“師尊你……沒吃過豬肉嗎？”

鹿循一怔，想起了昨夜裏陸臨風對姜厭說的那些話。

其實在這一時間節點，他确實沒有過。

但前世……

鹿循垂眸，如實道：“有過。”

姜厭一怔，眼底浮出的情緒不知是期待落空還是傷心。

鹿循不欲多做解釋，轉身拓開了天衍陣。

法陣成型的瞬間，姜厭走近，低聲道：“師尊，我沒有過……”

他這話說得有些婉轉，好似只說了半句，完整的意思大抵是：

師尊，我沒有過，你可以拿去。

鹿循釋出的法力瞬間消散在空中。樓下誅仙劍陣被喚醒，煥發陣陣紅光。鹿循失神想起前世的事情，暗嘆了一口氣。

對他來說，姜厭其實也有過。

在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