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蘭因絮果·九
蘭因絮果·九
話題陡然轉入一個尴尬的範圍。以兩人的身份與關系,并不适合談論這些。
鹿循略作沉默,直接截斷姜厭的話:“在這種事情上,你如何與為師沒有半點關系。”
姜厭手指下意識一蜷,表情凝固。
鹿循垂眸,平靜道:“你日後會有心儀之人。”
“這不可能!”姜厭皺眉,第一次用這種篤定且不悅地語氣反駁鹿循。
“沒什麽不可能的,世事無常才是塵世的定理。”鹿循說完不再理會姜厭,有些頭疼地轉身看向已經開始運轉的大片誅仙陣群。
“誅仙陣有反應了!”樓下的長街忽然喧嘩起來。附近居住的百姓迅速跑出來,奔走相告:“有修士入城,大家戒備!”
話音剛落,誅仙陣便攫取地埋靈力,向鹿循與姜厭發動了攻擊。
鹿循當即攬過姜厭的腰,騰飛閃避,源源不絕的地脈靈力彙聚成飓風,追着他們席卷而來,所過之處,屋檐摧折,瓦片水勢亂飛。
“啊——”長街圍觀的百姓四散奔走,躲避落下的瓦片。
鹿循見狀停住躲閃的腳步,當即釋出強大的靈力,将飛落的重物瞬間擊碎。
危機暫時解除,人們停駐腳步,呆呆看着毀壞的建築,飛散的灰塵,突然對着什麽也看不見的半空,爆發出極大的咒罵聲。
“滾出去!”
“星落城不歡迎修士!”
“滾!”
人聲連成海潮,滾滾如浪,洶湧澎湃。随之而來的,還有覆蓋整座城池的刺目紅光。
滿城的誅仙陣群,全被喚醒了。地脈靈力瘋狂湧來,風雲彙聚,天地變色。
“轟隆——”
猶如雷動的巨大聲響從地底傳來,地面震顫開裂。
激憤的人群平靜下來,驚恐地看着眼前的場面。不一會兒,一陣劇烈的搖晃襲來,有人大喊:“快跑!”
誅仙陣不傷凡人,但過于聚集的靈力,卻會将此城夷為平地。設置這些陣法的凡人,顯然只想到了要以強力威懾修士,卻沒想到這些陣法,可能會給自己賴以生存的家園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鹿循看着瘋狂彙聚的靈氣,眸色一凜,當即祭出白玉葫蘆,把懷裏的姜厭丢上去,随後擡手布下一個足以覆蓋整個城池的巨大法陣。
淡綠色法陣以鹿循為中心成型,向地面降落,覆蓋在飛速運轉的誅仙陣上,與其形成兩相對峙的局面。若有仙人在場,必能看出鹿循是在竭力鎮壓誅振群,使奔湧而來的地脈靈力原路返還,莫上凡人。
但長街駐足的百姓看不懂仙人的手段。
他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現在半空的巨大法陣,不解其意,帶着種對超人與未知的恐懼。生如蜉蝣,恐懼常有,這實乃人之常情。
但挑動風波的,絕不是百姓。
恰此時,茫然觀望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快跑!惡仙要陣殺我們!”
“啊——!”人群爆發尖叫,四散逃離。
一些激憤又年富力強的青年人見此末日之景,熱血奔湧,憤慨道:“這是我們的城池,我們的家園!我們能逃到哪裏去?”
他們看着奔逃的人群,舉着捆仙繩,振臂高呼,“既然天道不仁,惡仙苦苦相逼,我們何不反了這天,主動滅仙?”
人群混亂無序,鮮少有人停下來聽他們說話。當中一人忽覺失望至極,他看着混亂奔走的人群,像是看盡驚慌失措的蝼蟻,可憐又可恨。
他們長久生活在天都的壓榨之下,他們抱怨生活的苦悶,可在危難到來之時,這些人只會逃竄,如蝼蟻般逃竄。
為什麽?
青年想不明白,內心郁憤,但他還是想為這個城市做些什麽,為這裏世代生存的人們,讨個公道!
天都什麽都沒為他們做過,憑什麽高高在上!?
“诶?長嶺,你做什麽?”
就在衆人束手無措時,這個被喚做長嶺的青年已經爬上了一處高樓。他站在樓頂,倚欄俯瞰,看見淡綠色法陣已經遏制了誅仙陣,将要落地徹底覆蓋他們的誅仙陣群。
這鋪滿整座城池的誅仙陣,是他們在外來修士的幫助下,傾全城之力,耗費整整一年時間才完成的。
這一年裏,他們明白了何謂自由,何謂榮耀。
而今,這已經獲得的一切,怎能就這樣功虧一篑?
青年念及此,當即橫下心,阖眸躍下高樓。
“長嶺!”
耳畔傳來好友們的驚呼。
長嶺想,就這樣吧,欺壓凡人的惡仙,終會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凡人命如蜉蝣,卻得天庇佑。若有修士傷及凡人,必引天雷降罰,萬劫不複。
是以凡人再弱小,也是修士不敢肆意招惹的存在。
而今長嶺所為,就是想讓自己摔死在那法陣上,引天雷獎罰藏在暗處的惡仙。
腳下的驚呼,清晰地傳入了鹿循的耳中。他擡眼,看向那如落葉般墜落的青年,搖了搖頭。他從法陣中撤出一手,對那青年釋出一縷靈力。
不等靈力觸及那正在墜落的青年。一道巨大白影一閃而過,穩穩撈住了剛落下不久的青年。
“師尊!這裏有我!”姜厭坐在白玉葫蘆上,按住正在掙紮的青年,扭頭大聲對鹿循道:“你專心破陣,無需為旁人分心!”
鹿循一怔,不等提醒姜厭不要插手,就見已有不少人準備效仿那青年,他們爬上高樓,懷着對自由的期許,翻出欄杆,一躍而下。
鹿循一一掃過,突然變得憤怒。
這幕後撺掇之人實在太過可惡,竟教普通百姓,拿命做武器與籌碼!
他略做沉默,随即取下頭頂的梅木發簪。雪發垂散,迎風飛揚。幾縷鬓發拂過精致的眉眼,漆黑的雙瞳瞬間變作草木般的翠綠。
鹿循通身靈力暴漲,強大的威壓毫無限制的拓展開。時間的流逝随之變得緩慢。
衆人覺得一切都好似停滞了下來,他們怔怔看着半空突然出現的白發仙人,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人與仙的差別。
仙人懸立半空,半擡手臂,也不見他捏繁複的手印,也不聞他念冗長的咒語,只見他屈指一彈,一切便都消弭了。
綠色法陣化作星星光點,消散無形;下城耗時一年方才構建的誅仙陣群也如被風垂散的沙,轉瞬無蹤。
雷雲散去,轟隆轟隆的聲響消停了。陽光再次落在下城,稱得此方天地,安靜又祥和。
正下墜的青年更是直觀感到一股輕柔的托力,環在他們腰間,減緩他們下墜的速度,使他們安全的落在地上。
“嘩——”
長風過境,一切恢複如常。
人們看着半空的陌生仙人,寂靜無聲。
自從仙門圈地,人與妖魔的戰争,逐漸拓展到域外,常不在仙門域內開戰。
生活在仙門這片祥和土地的人們,已經很久沒見過仙人出手,是以也不知,人與修士之間的差距,實為雲與泥。
他們傾盡全力的反抗,對于強大的修士來說,不過彈指可破。
原來,這一年,他們的返仙浪潮之所以能開展得如火如荼,皆是因為天都不在意,不作為。
下城百姓經過此次意外,終于對自己與天都的實力差距,有了清醒的認知。
“兒啊!你怎麽這麽糊塗啊!”
就在衆人的注意力都被半空的仙人吸引時,一個老婦人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撲到一個跳樓的青年身邊,摟着他痛哭。
青年似從瘋狂狀态清醒過來,顫手緊緊抱住自己孱弱年邁的老母親,長久無言。
衆人聽見動靜,看了那些跳樓的青年一眼。等在回頭,半空的白發仙人已經消失無蹤。
而那些被誅仙陣毀壞的建築,也不知何時,恢複了原狀。
所以,這應當不是惡仙吧?
反倒是那個誅仙陣……一旦啓動,便是置全城百姓于死地。
真相一旦顯現,被蒙蔽的下城百姓也很快清醒了過來。
*
鹿循隐匿身形,覆手收回彌漫滿城的靈力。
待結束,他把玩手上的梅木簪子,看向一旁端坐看戲的陸臨風,面色冰冷。
陸臨風立即笑着解釋:“師弟,這可不是我不出手,而是你動作太快,根本無需我出手。”
這種話,聽聽也就得了。
天都這麽久不處理下城百姓,不就是在等一個契機嗎?
鹿循擡手将垂散的發絲別至而後,轉眼就見天都的修士湧進了下城,開始分批安撫下城百姓。
百姓對修士仍有抗拒,但總算平靜了些,願意坐下來與天都商議,而不是一見面就開誅仙陣,丢捆仙繩,喊打喊殺了。
“呵。”鹿循看着陸臨風,冷哼一聲。
陸臨風厚臉皮的摸摸鼻尖,随後轉移矛盾。
“看,你小徒弟!”他指着白玉葫蘆上的姜厭大喊。
鹿循扭頭,見姜厭坐在白玉葫蘆上,仍死死按着第一個跳樓的青年。
青年到如今還在掙紮與反抗,振振有詞地呼喚下城百姓,讓他們奮起反抗,不要向修士低頭。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也被鹿循施了匿形咒,下城百姓既看不見他的人,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當然修士除外。
陸臨風揉了揉耳朵,吩咐手下修士:“這麽反常一個人,你們不準備去把他帶走盤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