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小姐姐,你是中國人嗎?”
車上,那自來熟的姑娘好奇地問。
地鐵開的很快,嗖嗖的一班班接着呼嘯而過,冰冷的座椅和冰冷的燈光,幸好身邊的人很熱情。
“我是中國人,我姓周,叫周溪月。”
“我叫林婉。”
溪月一怔,腦海裏浮現了另一張清秀動人的面孔。
“你的名字倒和我一個好朋友一樣,她是莞爾一笑的莞,你呢?”
“我是木婉清的婉。” 林婉抿嘴一笑,用粵語問道:“你仲冇話畀我知,你系唔系廣東人?”
溪月嫣然一笑:“系啊,我系佛山人,你系邊度人?”
“我同你一樣。” 林婉眼睛發亮,轉了普通話:“我很小時候就去琴洲讀書了,所以粵語說來說去就這些了。你口音很地道啊,肯定是經常和父母說粵語吧?”
溪月祖籍廣東佛山,三歲跟随父母來港城。後來她考上了琴洲大學,那裏以普通話最流行,從那時開始她粵語才慢慢說的少了。四年的大學生活已将她的廣普去的差不多,但說慣了普通話的人還是能從她的語氣裏聽出粵語殘留的痕跡。
獅城的影視城建在一處小島上,是前年才正式落成的。小島是著名的僑鄉之一,除了影視城,上面的紅牆白瓦,高門大戶,中式與西洋風混合的百年騎樓也是一道靓麗的風景線。兩個女孩下了地鐵,往影視城入口走去,溪月在閑談中得知小姑娘是模特兼演員。
林婉簽約了一家剛起步的小公司,人才寥寥,只簽了她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姑娘,工作大多是給雜志拍照,最近才争取到《戲夢人生》裏一個出場唱了首歌跟男主角有幾句對話的舞女。
影視城路途遙遠,是地鐵的終點站,兩個姑娘聊着聊着時間打發的很快,而且頗有點一見如故,相見恨晚之感。待到了地方,林婉去報道,溪月去找梁詩的初戀。
還沒到開工的時候,影視城裏人雖多,但大家都在忙手頭上的活或者抓緊時間休息,現場有一種孤寂的冷清感。
Advertisement
溪月問了幾個老鄉,找到了初戀的所在。
一群民國裝扮的演員聚在一處,一眼望去是個又新奇又滑稽的景象,漂亮的富家小姐,高貴的公子哥與一堆做苦力的車夫混在一起閑聊,打牌,說潮汕話的居多,溪月能聽得懂一些,她問了幾個人,終于發現那個貌不驚人的“車夫”正是她要尋找的對象。
他太老了,早已泯然于人群中,舉止粗魯,瞪着黃濁的眼睛看溪月。
溪月莫名有些心酸,同樣是演員,他的戀人雖患了癌症但至少曾揚名天下。他在這裏沒有身份更沒有地位,只是木然地等待時間将他謀殺。
溪月将東西交給他。男人看了一眼,說道:“沒必要了,你還給她吧。如今我跟她,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要是走了,多的是人給她哀悼上香,我就是爛在街頭都不一定有人在乎。我跟她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再搞這些也沒意思。”
溪月感覺心裏被他刺了一下,這話說的不假,她和宋之揚不就是這樣嗎?不過她命好,投胎對了才衣食無憂而已。看來這個初戀訪談是沒必要做了,他壓根不想再與梁詩有任何形式的牽扯。
“溪月姐姐!”
溪月回過頭去,上了妝的林婉俨然是上世紀的歌女,穿了一件大紅色的寬身旗袍,有點俗氣,好在人天生麗質。
“你還沒回去,那實在是太好了,有個事情你能不能幫忙?我同公司的一個姐妹摔斷了腿來不了,副導演正發脾氣呢,我尋思你不是會手語嗎?要不你頂上吧,是有錢拿的,等一下林簫還請大家吃夜宵呢。”
溪月呆了一呆:“我又不是專業演員。”
“我也不是呀。” 林婉笑說:“龍套能要多專業啊,就三分鐘戲,你不是說以前也跑過龍套嗎?就當玩呗。而且你還能挽着林簫的胳膊呢,多好?”
真正打動溪月的最後這句,她并不追星,但林簫盛名在外,國民度極高,男女老少沒有不認識他沒看過他任何一部作品的,能與他近距離接觸算是個福利。
林婉将溪月拉到副導演面前。副導演估摸是剛才被大導演罵了一頓,一臉的哭相。林婉帶人一到,他臉上馬上蹦出笑容,上下打量溪月一番,說道:“會手語就行了,你先去化妝,林婉你跟她講一下戲!”
這裏許多年輕小姑娘不惜辦簽證,買機票過來跑龍套,為的不過是能近距離見林簫一面。溪月算是運氣最好的,她一邊化妝一邊聽林婉在旁邊叨咕,溪月的角色只有手語臺詞,但能挽一下林簫的手,那些來追星的群演姑娘,一聽眼睛都嫉妒紅了。
溪月只覺得好玩,完全沒意識到接下來她會面對一場猝不及防的重逢。
北半球的雨季拉開了序幕,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今晚拍攝的是《戲夢人生》第一集的第一幕。劇組拍戲并非按照時間順序拍攝,此時扮演男主角的林簫剛結束他第三集的拍攝,在小雨中完成了情報的交接任務。
助理們衆星捧月一般圍在林簫身邊,有人打傘,有人化妝,忙得團團轉。放眼整個亞洲,像林簫這般年輕又榮獲無數國際大獎的演員是少之又少。他是童星出道,卻沒有中“童星魔咒”,不僅越長越俊美,成就也越來越突出。十七歲在電影《如海》裏演了一個少年犯,憑借精湛的演技一舉奪得包括琴洲電影節最佳男主角在內的三項國際A類電影大獎,這一獎項徹底奠定了他在內娛的定位。
他人很低調,電視類的廣告一律不上,所以觀衆只能在電影院開場前看到他的幾秒廣告,通常都是世界頂級品牌。聽說他母親出身一個低調的大家族,即便不出來拍戲,一生錢財也用之不盡,根本用不着出來抛頭露面。
雨霧纏繞,燈色濃稠,晚風送來更多黏膩和潮濕。他們拍攝的地方頗有點民國舊上海街頭的風情,群演服裝各異,但都與那個年代別無二致,今日負責拍攝的是副導演,正導演胡妙蘭不負責這場戲劇,她是個細節控,力求各個細節精準還原。
所以即便是溪月這樣的龍套,衣着上也沒有含糊。她沒穿旗袍,穿的是一襲複古的紅裙。她的角色是個富家千金,但天生聾啞,與花花公子男主有一段露水姻緣。溪月記性和手語都很好,已熟悉了“臺詞”。
溪月之前為寫專欄,有過一個月的跑龍套經驗,對拍攝并不陌生。她的任務很簡單,身為男主角的林簫會從車上下來,然後她熱情的上去挽住他的手,“問”幾句好,兩人步入舞廳,林婉會突然出現,然後抽溪月耳光,跟她“吵”一會兒。
随着一聲嚴厲的:S14,Action!所有人屏氣凝神,除了機器轉動的聲音以外,現場悄無聲息。
複古的老爺車從街角駛過來,溪月站在指定的位置等着。
不知怎麽,她覺得有人似乎在盯着她,目光灼灼。她極力控制自己扭頭去找那視線的沖動,用眼角瞥見似乎有人坐在不遠處的小車裏,正透着車窗凝視自己。
林簫從車上下來,溪月趕緊上前将他挽住,只剛湊近便聞到了幾縷似有若無的香氣,夾雜着幾分清冽。
林簫本人比熒屏上還要俊美,皮膚冷白,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手腕間戴了一塊銀表。溪月家境富有,平日又喜歡收集古物,一看就知道那表是上世紀的款式,這片果然力求還原,每個細節都不放過。
兩人快步朝舞廳走去,還沒到門口,林婉迎了上來,擡手就是一個耳光,卻打在了林簫的臉上。
衆人訝異,副導演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但最驚的還是林簫。
溪月本以為他要發火,沒想到他只是摸了摸臉頰,臉上堆滿了震驚和無奈。
“婉兒,你來這裏做什麽?”
副導演本要破口大罵,卻見林簫與林婉認識,呆了一呆,問道:“這,這是?”
“我妹妹。” 林簫俊臉上終于浮現怒容,他身形颀長,自帶強大氣場,這一生氣就帶了點侵略性,怒意幾乎要撲倒眼前的林婉。
一聽是林簫的妹妹,副導演将準備好的罵聲吞回了肚子裏。導演胡妙蘭與林簫是至交好友,這部劇林簫是參與投資的,他既是演員更是金主爸爸,副導演不過是個打工的,哪裏敢得罪。
林婉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對不起啊哥,我一看到你就想抽。”
林簫怒道:“你不好好讀書來這裏做什麽?來也就算了,還打攪我們拍戲?如果這還是膠片時代你早就被活活罵死了。我警告你,下次要是還錯就給我滾出去!”
林簫真不愧是影帝,傳聞他的工作态度十分嚴苛,有些個沒演技的小鮮肉想跟他搭戲炒作,在片場态度不認真,就被林簫指責了一頓。小鮮肉的粉絲在網上試圖掀起對林簫的網暴,卻得罪了自來水觀衆。大家敬佩和欣賞林簫,正是因為他一絲不茍的嚴謹态度。林簫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代表作。如今看來,他真嚴苛到連自己的親妹都一樣呵斥。
林婉嘴一瞥,很不開心。接下來他們又拍了一次,這一次耳光總算是打到溪月臉上了。可林簫就是不滿意,不斷地與妹妹講如何做表情,怎麽樣擡手,每一個細節都不肯放過。劇組的人早就習慣了林簫的完美主義,大家都在耐心地等。
第五次拍攝,溪月的臉已經連續抽了十下,确實有些疼,但為了在林簫面前不怯場,她堅持這只是灑灑水,聲稱她爸爸打人可比林婉的手勁大多了。
導演喊了Cut,助理立即上前給林簫打傘。他擡眼看了下溪月,說道:“你們誰有冰塊之類的,拿過來給小姑娘敷臉。婉兒,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林婉路過溪月時聳了聳肩,吐了吐舌頭。
副導演對敷臉的溪月說:“你在旁邊等,還有一場戲。”
不知不覺雨勢越來越大,天卻不見有半點轉涼。站在角落的溪月已有些煩悶,導演卻是無所謂,因為接下來的場景就是在雨中。林簫所扮演的花花公子在舞廳被幾個女人抽了之後,終于重逢了當年抛棄他去國外的初戀女友。本片的女三號由新人甄依依扮演,她人剛到,還在化妝。
而溪月這個龍套女友的任務,在男主角沖出舞廳的時候上前試圖挽留卻被甩開。
這一場戲林簫表演的無可挑剔,一遍就過,溪月也很幸運的沒有在即将到來的磅礴大雨中重來一次。導演一說OK,衆人作鳥獸散,紛紛避雨去了。
導演對溪月說:“你OK了,去玲姐那裏拿錢吧,林簫請的夜宵在那邊你去拿一份。”
“謝謝導演,祝你們順利啊。”
雨勢太大,溪月沒有帶傘習慣,卸好妝之後,準備一鼓作氣,跑到對面場務所在地領工資。
她正要沖刺,上半身都已傾斜出去,手腕卻忽然被人硬生生地擒住。
“撐傘,別淋雨!”
溪月還沒聽出故人的聲音,正想回頭說謝謝。就在轉頭的一剎那,心裏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手串四散之時她就有這種強烈的預感。
要出事了。
她的呼吸不由得變重起來,心裏像有一只貓爪輕輕地,輕輕地撓着她。
目光蔓延向上,落到了故人的臉上。
人群熙熙攘攘,連天空下的雨湊成了雜音的一部分。宋之揚站在溪月眼前,身材勁瘦挺拔,只單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系着藍黑色的複古領帶,袖子微卷,露出了一小截結實的手臂,隐隐浮現青筋透着一股子堅硬挺拔的清俊,外面的聲音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似被隔絕在一個無形的結界之外,溪月知道它們存在,卻充耳不聞。
此情此景,真有些: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