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溪月已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落淚了,眼睛癢的厲害,不必拿鏡子也知道肯定紅彤彤,跟兔子一樣。
直到這部音樂劇落幕,所有演員在掌聲中魚貫而出,齊齊在舞臺最前邊站在一排,手拉着手,朝觀衆們再次鞠躬。
身邊的人悉數站了起來,這顯得不肯挪屁股的溪月特別突出。可她固執的不肯站起來,是出于與林未泉置氣,也有哀傷這段感情走到無可挽回的終點,總之很難過。可這場氣是毫無用處的,因為他們的緣分已走到了盡頭,今天是最後一場約會,從這個劇場走出去,在門口分別,兩人的關系就會跟死了一樣清楚明了,再也回不去了。
思及此處,她再一次淚盈于睫。整場下來,她只顧着哭,根本不知道演了什麽劇情。
這一幕被當時在臺子正中央偏左的宋之揚捕捉到。彼時的宋之揚只是在小劇場裏唱音樂劇的十八線小演員。縱然如此,在網絡發達的時代,他還是有了一小批忠心粉絲。
“走吧。”
結束了,林未泉轉過頭對溪月說。
他刻意不去看女友臉上的淚痕。他何嘗不知道,分手對二十歲的溪月的打擊實在太大。
溪月仰頭去看林未泉。與林未泉相戀一年多,每一秒每一分她都十分珍視。在那時,林未泉是她的一切,是她天神一樣的存在。同樣,她在林未泉的眼裏也是天使。可是他還是殘忍的提出了分手,理由是他要去追逐夢想,談戀愛會阻攔事業的發展。
對于兩人的分手,溪月最好的朋友李莎莎倒不吃驚,用她的話來說,門不當戶不對那分手是遲早的事。林未泉家境貧寒,連大學也沒讀,高中畢業後考上了一所三流學校。他自幼喪父,母親小學畢業,還有個聾啞人妹妹。他有一張好樣貌,桃花眼很是動人,每次看向溪月都含情專注。
他畢業之後在琴洲的酒吧唱歌,一邊唱歌一邊等待出名的機會,期間也去過不少公司應征練習生,奈何總是欠缺運氣,到了二十四歲也沒有哪家像樣的經紀公司肯簽他。
作為世界最頂尖的城市之一,琴洲最不缺的就是林未泉這樣的追夢人。有人曾刻薄過他,說他倒也不用太過努力,反正未來岳父家大業大,随便去做個會計,拿個萬把塊的工資不是件難事。只是沒房沒車的,在女朋友面前難免擡不起頭來,未來說不定還得改姓周。
這話林未泉往心裏去了,所以他們最終走向了分手的局面。
劇場裏暖洋洋的,讓人忘記外面還是濕冷的冬季。琴洲所處的地帶很少有漫天大雪,今年冬季雨水多,但不是瓢盆大雨。無形的浮雲籠罩着城市,氣壓很低,天空竟然墜着黃梅時節那種細雨絲,令人心煩意亂。
分手總是在雨天,溪月拉着林未泉的手,低聲說:“阿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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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吃冰激淩嗎?我看到你的童年記憶了,富豪冰激淩。” 林未泉打斷了她的話頭。
溪月搗蒜一般點頭,心裏竊喜,林未泉終究是對她有感情的。
“外面下雨了,我不想你淋濕,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回。”
溪月用力點點頭,乖巧地坐在大廳的椅子上,林未泉朝她擺了擺手,
她和林未泉當時都沒有想到,這一對視之後,下一次再四目相接,就已是五年之後。
溪月不蠢,等了二十分鐘就明白林未泉真正的意思了。他采取的方式是溪月意想不到的。大概是明白她對初戀會有藕斷絲連的情結,所以才會選擇這樣決絕的方式。
溪月安靜地坐在那裏,像電影裏被定格的畫面,除了她,周圍都是流動的景象。大廳裏人來人往,演員們帶妝出來做最後一場演出的簽售,導演感謝大家贈送的鮮花。人流如織,很快所有周邊都被賣完了。後來,工作人員收走了所有的鮮花,直到一盞又一盞燈熄滅,一個工作人員走上前來,對溪月說道:“小姑娘,你還沒走啊?”
溪月擡起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再次順着她的臉頰落下。此時,宋之揚一行演員已卸了妝,推着行李箱從後臺出來。
男一號江源對宋之揚擠擠眼,笑說:“行啊,還有那麽固執的粉絲在等呢?怎麽哭的梨花帶雨的?” 他這是在暗諷宋之揚的粉絲大多是瘋狂的夢女,私生飯。
宋之揚蹙了蹙眉,說道:“她不是我的粉絲。”
女主演岚姿點了點頭:“她應該是跟男朋友分手了,我看到她和一個很俊秀的男孩子一起來的。”
“哎呦,不愧是岚姐,是帥哥就多看幾眼是吧?” 江源半開玩笑半譏諷道。
岚姐橫了江源一眼,走上前去,對溪月溫聲說:“小姑娘,你怎麽了?我們要收工回去了。”
溪月哽咽道:“我等我男朋友給我買冰激淩。”
劇場外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還在營業,哪有什麽冰激淩車的影子。
岚姐看不得小姑娘難過,低聲道:“妹子,聽我一句勸,天下何處無芳草,好馬不吃回頭草,不就是個男人嘛,多大的事?來,擦擦眼淚。”
她想從包裏掏紙巾,卻發現已經告罄。岚姐記得宋之揚有輕微潔癖,這種東西他應該有,便問道:“宋之揚,你有紙巾或手帕嗎?幫幫忙。”
宋之揚一直很敬佩岚姐,她一聲令下,沒有不貢獻手帕紙巾的道理,包裏正好有一塊他洗的幹淨的,姐姐給他縫制的手帕。可畢竟是姐姐給的東西,宋之揚稍稍猶豫了一下才拿出來。
溪月顫抖着手接過了手帕,那上面有潔淨的橘子香水味,像一只撥開的橘子被捧在手心裏。
想到林未泉最喜歡吃橘子,溪月悲從中來,捂着手帕痛哭了起來。
周圍的演員和工作人員面面相觑,均無奈地搖了搖頭。
岚姐只好說:“小姑娘,也別為難他們工作人員了,他們也想回家了。”
溪月這才察覺自己實在是失禮了,站起身來朝工作人員鞠躬致歉,捂着手帕匆匆離去。
宋之揚看了一眼岚姐,心想自己那手帕估計是要不回來了。一想到被那姑娘的鼻涕眼淚光顧過,罷了,不拿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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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戀給溪月的第一重打擊不僅是心靈上,還有身體上的。
回家後,她就病倒了。好在期末考試已結束,她自嘲自己這病倒也來的恰是時候。
溪月擔心父母為她操心,索性撒謊說今年春節不回港城也不去澳洲,她已大二了,應該出去找點實習做。原本周文統是不答應的,但今年公司裏有個非常重要的項目,他人在美國,分/身乏術,管不了女兒。而母親梁晨則感嘆女兒終于有出息了,知道要工作賺錢了。
溪月的父母在她八歲那年離婚,她選擇跟父親周文統一起生活,是因為無法接受母親的新丈夫,一個姓秦的澳洲華裔。
随着年歲漸長,溪月接受了如今的處境。父母離婚她是有傷心的,但更多的是慶幸,如果他們還在一起,整日吵的雞犬不寧,才是對溪月最大的傷害。
母親梁晨與秦叔叔結婚之後移民澳洲。秦叔叔起初只會說老派的上海話,為了溪月他苦練了普通話。他膝下無子,暗戀梁晨多年,人到中年後才得償所願。
平日裏,周文統與梁晨互不往來,但一到了春節,就是兩人交鋒的時刻。平心而論,溪月更願意去澳洲與母親過節,可她又不想父親難過,于是每年都通過抓阄來決定去誰那邊,今年她索性哪也不去,獨自舔舐失戀帶來的痛苦。
第一關就差點過不去。
溪月一回來就發起了高燒。當天晚上溫度飙升到了三十八度五,距離上次這麽發燒已是十年前,吞了幾顆布洛芬,汗水一陣陣,将被單都浸出了人字形。
溪月是個懶惰性子,向來不喜歡收拾東西,但前陣子她還給保姆放了假,自己不收也不行。
她掙紮着起來,撐着病弱的身體洗床單,又給自己熬了粥,只覺得每動一下,都有人在用棒球棍打她的身體,到得後來痛哭起來。
好友李莎莎來了電話,她現在人在瑞士滑雪,過得潇灑極了,一聽好友失戀了,居然連說恭喜,然後發來了一張票,笑說:“失戀不是好事嗎?終于放棄那顆破樹了。來來,姐請你去看帥哥。”
李莎莎只比溪月大一歲,卻總是自稱姐。初中時李莎莎和溪月是比鄰而居。李家父母早年是做包工頭的,後來成了房地産開發商,在卧虎藏龍的琴洲也混出了名堂。
李家父母因為沒文化,一心想把獨生女栽培成文化人。這兩夫妻特喜歡溪月一家。溪月的外祖父是琴洲大學的語言學教授,精通五門語言,其中還包括梵語。溪月的父母也是當年港城大學的學生,所以李家父母一聽隔壁家住進了這麽個文化人,高興的眼睛放光,一直撺掇李莎莎和溪月交朋友。
李莎莎是北方人,個子很高,穿平底鞋也有一米七五,溪月卻是南方人,小個子,一米五五左右。但兩人都是豪爽的性子,有話說話,相處起來特別舒服。李莎莎的性子粗俗了點,投資的眼光卻是一流的,與溪月正好形成鮮明對比。溪月碰過的股票全部直線下跌,在朋友圈裏被稱之為股票殺手。
李莎莎是那種定不下來的人。她生得美豔,鳳眼狹長,顴骨微高,紅唇扁扁,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只有生性涼薄的人才生這樣的嘴唇。她就是涼薄的,喜歡在萬花叢裏混,今天喜歡的帥哥和明天的不重樣。
溪月性子豪爽樂觀,天塌下來了也能當棉被蓋,可唯獨在情之一字上卻是灑脫不起來。
李莎莎發來的是一張下星期四晚演出的,是一只叫Magic Tree的樂隊Live Show.
“現在這樂隊有點名氣了,一票難求啊妹妹,我是因為在瑞士回不來才讓給你的呀。”
溪月興致缺缺,倒在枕頭上,轉了個身,又疼的連連叫。
那邊李莎莎忍不住說:“去嘛!我出錢請你跟帥哥合影好不?”
琴洲這種地下樂團,組合什麽的多如牛毛。琴洲有三大娛樂公司,分別是DCT,JS和星河聯盟。這三家公司不僅是琴洲最知名的娛樂經紀公司,放眼全世界的娛樂圈也有一席之地,每年培養出來的偶像組合,歌手,制作人,演員數不勝數。
它們的甄選标準極其嚴格,據說比琴洲藝術大學的表演系還要嚴格,那些進不來大公司的人只能選擇一些中型公司,運氣更差一些的,就只能進一些小公司。而這些小公司就是這些個地下樂團的經紀公司了。若是正規公司還好,就怕遇到一些挂羊頭賣狗肉的公司,明面上是做偶像,助你實現明星夢,實際上游走在灰色地帶,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也不知從何時起,這些個小公司除了定期的演出以外,還會售賣周邊,以及合影券,握手券,舉辦些個簽售會一類的,估計是向日韓學習。琴洲最不缺人,所以不管多小的團體,只要能舉辦得起活動的,都能引來一大批粉絲。
合影?沒興趣。
溪月躺到了晚上,随便吃了點皮蛋瘦肉粥填肚子,又吃了幾顆布洛芬睡了過去。這一覺真是很長很長,夢到了她與林未泉的人生初見。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溪月剛高考結束,與同學們來酒吧大喇喇的喝酒。她有錢,接連點了好幾首歌,臺上的一位女歌手謝了她無數次,讓溪月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臺上有四位歌手,其中一個穿了一件白襯衫,下身是黑褲子,簡單的純色黑發,眼角有一顆淚痣,他轉過頭來看溪月,溪月的心跳像漏了一拍。
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只這一眼,她就知自己在劫難逃。
夢裏林未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含情脈脈,他笑着對溪月張開雙臂,喊道:“小月,抱一下。”
溪月大喊了一聲:“阿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