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請坐。”
“怎麽就你一個?”
她剛問出來心裏已知曉,還能有什麽特殊情況?宋之揚又再一次被他那些“隊員哥們”給放了鴿子。不過兩人這時心裏已不怎麽在意。注定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何必總是熱臉去貼冷屁股。不管他們是出于嫉妒,還是不忿,總之既然他們不肯給這個面子,那宋之揚也沒必要死死糾纏到底。溪月覺得他們不來還沒有口福。
溪月在衆多的菜系裏,是最最偏愛淮揚菜的。淮揚菜精致講究,對食材更是挑剔,有俗話說“醉蟹不看燈,風雞不過燈,刀魚不過清明,鲟魚不過端午”,食材準備的好,淮揚菜就成功了一半。
她一落座,宋之揚招呼她吃飯,她的筷子便首先伸向了最愛的紅燒獅子頭。獅子頭随着季節的變化,裏邊的做法也有區別,比如春季就喜歡放新鮮的筍子。
挖了一口塞到嘴裏,溪月感嘆道:“真不愧是淮陽大師開的店,我再過二十年也做不出這麽好的菜來。”
“你做的菜也很好吃。” 宋之揚輕聲說。
溪月得意地扯出一個笑容:“我做的菜那自是不用說,對了,那等一下小張他們會來嗎?”
“我給小張臨時放了個假,給他去看看他的女朋友,我又不是不能自理,用不着他每天跟着。”
溪月笑說:“今後你要是開什麽個人工作室,一定是個有人性的老板。”
面對恭維,他沒說話,沉默的低下頭去。
溪月隐隐察覺出一些端倪,今天究竟要講什麽話題,為什麽氣氛變得如此凝重。
“就我們兩個吃一桌子太可惜了。你怎麽不提前一點請我吃飯?秋季是大閘蟹的時候,你抓了個秋季的尾巴,哪裏有蟹給你吃?吃蟹方面我有個上海的好朋友可是個中高手,早知道我帶你去一家私房菜——”
“周溪月,我要出國了,恐怕今後回來的次數挺少。”
宋之揚打斷了溪月的話頭,終于将今日的主題給抛了出去,窗外冰冷的月光又移近了些。這家飯店雖是米其林,但其實環境比較一般,還比不上一些高檔商場裏噱頭滿滿的日料店,窗簾時間久了都有些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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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溪月不覺得驚訝,反而很自然,她早就從兩人剛一認識就預料到了這個結局。
她是溪月,終究只是一輪水中的倒影,而宋之揚是明星,才是真正遠在天邊難以觸及的。
溪月沒有将筷子放下,而是再度朝獅子頭伸了過去,筷子淺淺紮了一個洞,停頓在那裏,沒有動彈。
“那啥時候去啊?” 她一傷心,連李莎莎的北方口音都冒了出來。
“十二月十九號的飛機,先去日本。情況是這樣的,那天我們遇見的人是石田澤野,你聽說過石田澤野吧?”
宋之揚将所有的情況說了一遍,溪月沒仔細聽。這一切與她有什麽關系?既不是她的工作又不是她的生活。
“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那麽多,我知道的,就是出口轉內銷,別說是你,現在好多明星都去國外找音樂人合作,宋之揚,你運氣最好,這次去一定要好好珍惜機會。”
宋之揚心中百味雜陳,周溪月的消化能力比他想象裏的好,卻無形中加劇了他的心理負擔。
“現在很多亞洲的音樂人都會先去日本,然後再去歐美進修。當然,除了進修還要社交,那邊的音樂制作人衆多,我希望可以與他們合作,做出最理想的音樂,說起來也是無奈,畢竟音樂市場還是歐美那邊占了主導。當初演戲是迫不得已的曲線救國,如果可以我更想做自己的音樂,可惜以我現在的能力還不能完全自主,還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要怪,就怪我不是個天才。”
“話不是那麽說的,比你有名有才華的人一樣要出去與人交流,這是個很好的事,我祝福你。我就說那老頭子咋看那麽眼熟!原來是石田大神,那可是大神中的大神,多少人眼巴巴都盼不來與他合作。”
溪月的眼睛熱了起來,她咬着牙,将淚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文思豆腐,吃嗎?” 宋之揚忽然話題一轉,将豆腐推了過來:“一大桌菜的,吃不完打包回去吧?這次見你傷什麽的都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上次我真欠你一個對不起。”
“又不是你傷的我,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可挖了幾首豆腐,溪月忍不住将勺子丢下,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淚水刷過紅木桌面。
宋之揚也沒有安慰,他的筷子也靜靜地停在那裏,周溪月的眼淚如泉湧,像是斷也斷不了。可他這次卻是決心要斷掉了。他不是個傻子,已隐約在相處過程中察覺到了自己對她可能産生的情意。這種感覺是極其陌生的,是他過去二十多年來從未對異性産生的感覺。
他從十五歲開始就是學校裏頗有人氣的男孩,那時曾與一個好萊塢明星拍過一個廣告,雖是衆多小孩群演裏的一個,但在小鎮上已被人記住。金發碧眼的小女生将情書,短信和巧克力送到他手裏,膽子大的甚至直接約他出去,可宋之揚沒有答應過一次。後來女生們傳言他是gay,也有說他是個geek,只會念書的bookish,總歸是少年中的異類。在別人早情窦初開的年紀,于男女之事木讷的跟入定老僧一樣。
宋之揚不在意,他覺得如果哪天結婚了,一定會找一個像母親那種溫婉的東方女人。在國外長大的ABC身上失去了中國人含蓄婉約的美麗,所以他有時不大喜歡大姐宋晚晴,她太西化了,除了皮囊,沒有中國人的影子。
宋之揚覺得他不會輕易戀愛,一戀愛就是一生,他要麽跟父親一般與初戀結婚生子,要麽與叔叔一樣,一輩子做個獨來獨往的單身漢。可他偏偏在不該心動的關卡心動了。
“你這一去國外,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雖說飛機四個小時左右就到了,但畢竟不在琴洲。” 溪月止住了淚水,耳邊感覺響起了船上汽笛的聲音。奇妙的是,宋之揚也聽到了。後來兩人才意識到,這是隔壁包廂看電視劇傳來的聲音。
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年底之約自然也就提前宣告了失敗,溪月沒将這後半句說出口。
兩人就這麽默默的将這頓飯吃了一半,餘下的溪月說要打包回去。這時老板走了進來,手裏還牽着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
“宋先生,今天的菜還可以嗎?”
宋之揚站起身來,笑說:“吃的非常開心,就是我朋友他有事們沒來,所以我打包一部分回去。”
“沒問題沒問題的。就是我有個請求啊,這是我兒子張克松,他很喜歡您演的音樂劇,說一定要跟您合個影,您看行不?”
宋之揚難得笑容溫和,對男孩子招手:“原來你就是張克松,來的時候看到你的作品了,你的書法好厲害。” 這家餐廳的走廊上挂滿了書法作品,落款都是張克松。溪月還以為名家,原來只是老板的兒子。老板深愛兒子,兒子的作品在他眼裏當然是無價之寶。
張克松撓了撓頭:“水平一般般啦,讓哥哥笑話了。”
“我比你大不少,你該叫我叔叔了。” 宋之揚大步走到張克松旁邊,老板已舉起了手機開始錄視頻。
“來來來,兩個人拍張照啊,準備一,二,三,茄子!”
張克松對着鏡頭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宋之揚也勾起嘴角。
“好了!不錯,拍的不錯。” 老板轉過頭看了眼溪月,她在他的眼神裏看到了八卦之火,但這飯店畢竟常來明星,老板是見過世面的,将手機遞過來,說道:“小姑娘,幫我們三個拍一張好嗎?”
“好呀。” 溪月爽快的接過來,給三人又來了張合影。
拍完照後,張克松問宋之揚:“哥,你也會書法嗎?”
“勉強算是會?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才開始學書法,手都硬了,寫的遠遠不如你。”
溪月近乎有些自言自語地說:“原來你也會書法,我從來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事情還是太多太多。與宋之揚明明認識了兩年,看着他一路高歌猛進,時間太快,節奏也太快。在此之前兩人也不是沒有機會相處過。一起在地下live會場後臺吃飯的日子歷歷在目,那時他總是沉默寡言的,說話的都是溪月和沈述。她不了解他的事情太多了。想來以後也沒機會。這世上殘忍就殘忍在這一處,你只有與他認識的緣分,卻沒有相伴到老的福氣。
小朋友說道:“宋之揚哥哥,你也會書法吧?能給我寫幾個字嗎?”
宋之揚有些不自在地說:“我寫的不好,真的。”
“沒事,只要是你寫的!你是名人嘛!” 就連小朋友都聰明的緊,知道現在字憑人貴。
老板拿來筆墨,宋之揚揮筆寫就了一首小朋友欽定的李白的《将進酒》,溪月在一旁看着,心裏惘然。
确實,他的書法不算上乘佳作,比起溪月還有一定距離,但潇灑自如,感情充沛,倒真有幾分李太白醉後的狂放不羁。
見溪月在一旁看,宋之揚問道:“周溪月,你也要寫嗎?”
溪月笑說:“我的字一文不值,寫來給老板增加草紙嗎?老板,我也想請大名人也給我題字好不好?”
宋之揚難得露出羞赧之色:“你要我給你寫字?”
“合影沒意思,留個書法比較好。”
“那你給我寫吧,你的字比我好。” 宋之揚不由分說的将筆遞了過去。
溪月一怔:“你想寫什麽?”
“就,寫我的名字?”
溪月想了想:“我可不知道你名字來源于哪句詩詞?”
她用筆杆戳了戳圓潤的臉頰,歪着腦袋去想宋之揚名字的來源。
溪月最終沒想出來,只是在紙上寫下了宋之揚三個大字,她微微側頭,一側的頭發如烏瀑一般傾斜下來。
“我寫的還可以嗎?”
他俯下身來,接過溪月手上的筆,提筆蘸墨,寫下:
【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溪月輕聲說:“你怎麽知道我名字來源這裏?”
宋之揚在國外長大,雖父母家人都會國語,但說到底是工科生,文科懂的少。說來也是好玩,他前陣子與二嫂聊天時談到了溪月。二嫂是中國通,年幼時在中國長大,對中國文化極着迷,而且精通詩詞歌賦,張嘴就把蘇轼這首詞念了出來,宋之揚這才知道溪月的名字來源于此。
他也側過頭去看溪月,兩人呼吸近在咫尺。溪月能看到他深不可測的瞳孔,像一口深井,一眼望不到底,她墜的太深。如今想來,當初與林未泉在劇場裏分別的記憶忽然清晰起來。
那雙眼睛輕輕動了一下,溪月心裏湧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就好像他剛才吻了自己,讓她有種餍足感,李莎莎曾說他是三白眼,這種眼睛出美人卻也出狼子野心,總之是涼薄的。
她湊了過去,想真正去吻他的嘴。
宋之揚卻在這時往後退了一步,站起身子。
溪月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她故作自然的細心收好兩人合作的書法,笑說:“你一定要努力呀,哪天我要是窮的沒錢花了,我就拿你題字的去賣了。”
宋之揚心裏忽然一動,想到在很多很多年之後,當他們都各自成了家,有了不一樣的事業,真正相隔在水一方時,他依然會偶爾記起這個畫面。他曾在這個世俗的,熱鬧的,充滿煙火氣的地方跟第一次讓自己心動的女孩一起寫字。
那天他們平靜的告別對方。溪月回到家裏,不敢當着父親的面發脾氣表露負面情緒,她只是一如往常的卸妝洗澡睡覺,臨睡前給爸爸做了銀耳蓮子羹,給阿寶喂了一包貓條。阿寶這次吃的有些吃力,好幾次嗆到劇烈咳嗽,卻又固執地想去吃貓條。她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心知小貓命不久矣,整個人陷入惶恐不安。